07.31 老兵支書張東堂

老兵支書張東堂

總是帶著軍人的錚錚鐵骨、雷厲風行,心懷讓鄉親都過上好日子的初衷,張東堂扛著鋤頭行走在鄉間,身上充滿力量。張坤攝

大幕徐徐落下,燈光漸次亮起。在熱烈的掌聲中,大型現代曲劇《大山的兒子》全體演員返場謝幕。

曲終人未散。偌大的劇場一片靜謐,數千觀眾、幾十個演員,所有人的目光聚在一處。一個身影佝僂著,從舞臺左側緩緩走向中央,似乎每一步都要花費巨大的氣力。站定後,他努力挺直了身軀,右手快速上揚,一個標準的軍禮引爆全場——他就是張東堂,劇中主人公原型,澠池縣段村鄉四龍廟村黨支部書記。

臺下的掌聲幾乎要掀翻屋頂,人群裡,幾個熟悉張東堂的人已經淚流滿面,有他的妻子、同事、老戰友,還有他的縣鄉領導。

人們傳揚的故事裡,有這個“老兵支書”激情燃燒的奮鬥歲月,更有一個共產黨人壯懷激烈的人生傳奇,每一段,都是讓人動容的英雄禮讚。

沿著毛主席故居韶山沖的同一經度一直向北,到三門峽澠池縣地界,是一片海拔千米的莽莽群山,他叫韶山。先民們望山而居,創造了聞名世界的仰韶文化。段村鄉四龍廟村,是十里八鄉有名的窮山窩,村子附近,有一個古地名叫麥盡,意思是到了那個地方,連麥子都種不了。

1970年11月29日這天,不年不節,四龍廟村卻比過年還熱鬧。全村七八百人“全家總動員”,聚集在村委會門口,敲鑼打鼓為兩個光榮參軍的娃娃送行,17歲的張東堂就是其中之一。

“那個場景我一輩子忘不了。”採訪中,張東堂陷入了深深的回憶,“鄉親們喊著‘參軍光榮’‘保家衛國’之類的口號,一直把我送到鄉里。”

“那時候送個兵在全村都是大事。”與張東堂一起參軍的段村鄉東溝村楊富勤老人告訴記者,一方面群眾對解放軍有深厚的感情,另一方面也寄託著人們對好日子的盼望——當兵起碼不捱餓。在當時的條件下,一戶人家只有壯勞力才能吃上點白麵。

山路十八盤,崎嶇二十餘里,鄉親們敲鑼打鼓,一送就是大半天。走累了,有人從懷裡掏出個黑窩窩頭,從地上攏一把雪,就著吃了起來,那是張東堂的二叔。

“當時我的眼淚就出來了。”張東堂說。等到人群漸漸散去,張東堂向村子的方向重重跪倒,衝著高高的韶山起誓:“等我從部隊回來,一定要讓鄉親們過上好日子,吃上白饃饃!”

萬里赴戎機,關山度若飛。從四龍廟到段村鄉,再從澠池縣到三門峽市,接著一路向西穿陝甘、越天山,等到了新疆昌吉州阜康縣(今阜康市),已是一個月後。

解放軍某部5師15團1營2連4排12班,這個番號張東堂現在仍能倒背如流,也給他的人生打上了第一個、也是最重要的標籤。時隔多年,對記者再講起這段經歷,這位飽受病痛折磨的老人,眼裡有種說不出的光彩,那是一個老兵對部隊永遠的孺慕。

從同一個鄉出來,坐同一節火車車廂,進到同一個連當兵,連睡通鋪也是隔著一堵牆頭對頭,分到3排8班的楊富勤對張東堂知之甚深:“東堂雖然年紀最小,上進心卻最強。他們班長說,開班務會你要是不表揚他,他就不願意,啥事兒都要爭第一。”

在一起入伍的500多個澠池子弟兵裡,有著大山一樣品格的張東堂,也確實創造了多個第一:1971年,第一個入團;1973年,第一個入黨並當上班長;1975年,第一個擔任代理排長。尤其是入黨這事兒,楊富勤現在提起來還豎大拇指。

“部隊入黨嚴得很,指標還少。我們連150個人,一季度只給仨指標,還要照顧老同志。他去了不到3年就入黨了,你想想他有多優秀。”楊老說,這事兒在他們全團都開了先河,以往論資排輩的“老規矩”算是打破了。

一個山裡娃憑啥脫穎而出?就靠山裡人的脾性——不怕吃不了苦,就怕沒苦吃。

服役7年,張東堂榮膺2次連嘉獎、3次營嘉獎。這些榮譽的背後,是他“水裡火裡走一遭”的驚心動魄。單單3次營嘉獎,就如同3次生死大冒險,讓人瞠目結舌。

第一次,腳手架上摔下來。1973年秋,部隊改建營房,張東堂和幾個戰友在2層腳手架上作業,一個年輕戰士腳下一晃,眼看要掉下去。張東堂眼疾手快,伸手拉回戰友,自己卻從腳手架上摔了下去,起來一看,後背開了個大口子,鮮血淋漓。戰友們七手八腳把他送到野戰醫院,縫了十來針,沒想到過了3天,他又跑回來幹活,跟個沒事人似的。

第二次,大鹽鍋裡撈出腳。當時,張東堂所在部隊的主要任務是備戰備荒,熬製食鹽是其中一項重要任務。1974年,在一次熬鹽過程中,他不慎把腳伸入了鍋中,送到醫務室一看,皮都掉了。醫生說,這小子運氣好,要不是穿著鞋,這隻腳就廢了。7天后,還沒好利索,張東堂一瘸一拐,又回來幹上了。

第三次,著火營房搶文件。1975年冬,由於天乾物燥,小東溝戰備基地附近一處森林起火,燃著了團部的營房,火大風高,撲救困難。眼看電臺、檔案等重要物資要遭殃,張東堂第一個衝進火場,踹開窗戶就往裡鑽,文件搶出來了,他自己也被濃煙嗆暈在地。後來,團領導提及此事,擊節讚歎:“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張東堂真是個好兵!”

“好兵”張東堂,不但在軍營裡逞英雄,在軍營外也不含糊。部隊在阜康有支農工作,其中的紅旗公社第七大隊由於多民族混居等情況,是個難啃的“硬骨頭”,很多人不願意去,張東堂卻主動接下這活。割麥、打水,打煤球、燒炕頭,啥髒幹啥,啥累幹啥,張東堂帶著戰友們用實際行動贏得了老百姓的認可。支農結束的時候,群眾硬拽著不讓他們走,非要挨家挨戶請吃飯。生產隊長陳少華緊緊擁抱著他,說:“聽說解放軍裡有雷鋒,你就是雷鋒吧?”

退伍時,組織上給了他兩個選擇:一個是留在新疆阜康縣當人武部幹事,另一個是到河南仰韶酒廠當保衛科副科長。張東堂都婉言謝絕:“讓我回老家就行,我永遠忘不了家裡的黑饃饃!”最後,團裡給他開了一封介紹信,大意是:張東堂同志在部隊表現優秀,已列為提拔幹部對象,因部隊實際需要,決定讓其復員,建議地方組織及有關單位優先考慮對該同志的培養和使用,使其能夠作出更大貢獻。楊富勤說,照著東堂的性子,早晚都要回老家去。山裡人,一口吐沫一個釘,這次復員回家,正好遂了他的意了。

1977年,帶著這封介紹信、5張嘉獎令和2身舊軍裝,張東堂踏上了回家的路。

十年浩劫,餘波猶在。張東堂發現,闊別已久的老家變化不大,還是那個“七溝八疙瘩,不淹就是旱”的四龍廟,鄉親們的日子依然艱難。心情沉重的張東堂把介紹信、嘉獎令悄悄藏了起來,去村委會報了到。

澠池縣人社局一位退休幹部告訴記者,按照當時的政策,憑著那封介紹信,張東堂落戶城裡,吃上商品糧、當上公務員,不成問題,不說前程似錦,跳出農門、衣食無憂是肯定的。但一直到他退休,都沒聽說過此人找縣裡提要求。

這位老幹部不知道的是,復員第二年,張東堂家中失火,所有過往的榮耀,甚至那幾件舊軍裝,都被燒成了灰。妻子李文榮心疼不已,張東堂卻不以為意,安慰她人沒事就好。從此,他把金戈鐵馬的歲月和鮮花著錦的榮譽深埋進心裡,再不與外人道,以至於記者到四龍廟村採訪,人們都只知道老支書當過兵,至於去哪當、啥兵種、幹了啥都是一問三不知。

1978年,張東堂從民兵連長開始,文書、會計、村委會主任、村支書幹了個遍,他的村幹部生涯,已經延續了40年,其中擔任村支書的時間,超過26年。為了當年的諾言,為了讓鄉親們過上好日子,他把自己和四龍廟村緊緊綁在了一起。

論官職,村幹部沒“品級”;論責任,卻一點也不小,全村老少一千多口人的飢飽冷暖,都在張東堂心上掛著。張支書這些年幹得咋樣?群眾心裡有本賬。

7月的一天,跟張東堂年齡相仿的2組村民王恆祥,掰著指頭跟記者“算起”張東堂的業績:實現了“三通”——通路、通電、通水;種下了“三寶”——連翹、花椒、牛心柿,引來了“三遊”——採摘、漂流、度假村。

修路,大約是四龍廟人“睜眼看世界”的第一步。由於四面環山,道路不通,在改革開放以前的村子裡有個“奇觀”:大多數村民堅定認為,天下的河都是從東往西流,因為繞村的無名小河就是這個流向。按照這個路數想發展?難!要致富,就得先修路。上世紀九十年代,軍人出身的張東堂帶著黨員突擊隊和民兵進駐深山,餓了啃乾糧,渴了飲泉水,累了地當床,鑿石料、挖土方、劈山開路,把古老的村寨與現代的世界聯通起來。他也由此一步步成為大家的主心骨。

“破山中賊易,破心中賊難”;修地上路難,修心裡路更難。當了多年村幹部的張東堂不是沒為致富想過辦法,比如村裡的特產牛心柿餅,在明朝就是貢品,發展起來大有前景。但村民不買賬,一句柿樹不成林“老古話”把他堵了回去。

為了讓大家打破老觀念,張東堂先後組織兩批村民到陝西省富平縣看當地成片的柿樹和柿子產業。“看到人家弄得好,我們什麼也不說了,回來就種柿樹。”村民張貴鎖說。現在,村裡成片的柿樹已有3000多畝。嚐到了成片種植柿樹的甜頭,村民們這回容易想通了,按照張東堂的想法走,家家創造條件種花椒、連翹。如今,全村成片的花椒樹2000多畝,連翹樹1400多畝。再往後,發展採摘園、漂流項目就水到渠成。

村委會主任陳寶松視角獨特,在他看來,老支書不僅為村裡豎起了電線杆、電話杆、網線杆,還樹起了做幹部的標杆。

前三個實實在在,第四個看不見摸不著,卻最難做到,那就是公道正派、一心為民。在精準扶貧開始之前,讓誰家“吃低保”,決定權基本在村裡,不少地方因此矛盾重重,但在四龍廟村,卻沒掀起一點波瀾。人們都說張支書把得住、有原則,只有妻子李文榮知道,他頂住了多大壓力。

2010年夏天的一箇中午,老兩口在家午休,村東頭老李媳婦忽然氣勢洶洶跑到門口叫罵。李文榮打開門,她就一骨碌衝進院子,撒潑打滾地鬧。張東堂千開導萬勸說,做了一下午思想工作,才把她打發走。原來,這老李媳婦見別人家吃了低保,生了“紅眼病”,於是仗著自己是村裡有名的“刺頭”,上門挑釁鬧事,可是張東堂堅決拒絕了她的非分要求,終於讓她知難而退。

對“外人”如此,對親戚也不例外。李文榮的一個孃家外甥,由於骨折幹不了重活,也動起了心思:“姨,你回去給我姨父說說,給我辦個低保吧。”沒想到剛提起這事,張東堂就拍著桌子吼起她來:“你去看看他們那一組有多少憨憨、癱子,誰家光景不比他難過?低保這事,咋說也挨不到他身上。”從此以後,李文榮再不開口求他給孃家人辦事。同樣的事兒,後來在張東堂的三弟身上重演了一遍,結局也一樣。於是,親戚們都說:“張東堂這傢伙,六親不認!”

一是一二是二,絕不慷公家之慨,這是張東堂的原則。然而不該他出的錢,他掏得卻挺爽快。

發動大夥兒種花椒那會兒,不少村民擔心賠錢,積極性不高。張東堂跟幾個村幹部一合計,先把買樹苗的錢墊出來,免費分給大家種。可他哪有多少錢?只好偷偷把老伴兒上山捋連翹,給兒子攢起來買家電的錢取了出來。為此,對丈夫言聽計從的李文榮跟他大吵了一架,但最後也只能不了了之。

還有買剪刀那次。2016年,剛剛履新的澠池縣委書記楊躍民來看張東堂,留下2000元慰問金,讓他買點營養品補補身子。轉過身,老張就把這錢給了村會計,讓他買88把剪刀給貧困戶送去,說這是楊書記送給大家的,只要有志氣、好好幹,就能剪斷窮根、剪出富路。

至於隔三差五給五保戶買米買面,逢年過節給貧困戶送衣送物,這些所謂的“小錢”花了多少,妻子已經無法跟他計較了。就連當年對他惡語相向的老李媳婦,張東堂也是回過頭就幫忙。如今,這位曾經的“難纏大姐”逢人就誇:“俺有今天的好日子,全靠張支書!”

人在做,天在看,是非公道在人心。2009年村委換屆,張東堂幾乎以全票當選村支書。他正準備大幹一場,一場惡疾卻兜頭砸了下來。

2008年6月,張東堂的病已有預兆。連續幾天出現尿血癥狀,他偷偷找到了在縣人民醫院當醫生的同村人李登偉。

“沒事,估計是天熱上火了,等過一段吧,村裡一堆事兒呢。”張東堂能推就推。

“當時拗不過他,只好給他開了點消炎藥。”回憶起10年前這件事,李醫生說自己有點後悔,要是早催著他把病看了,說不定現在情況會好得多。

夏忙種,秋忙收,冬天來了忙防火,張東堂這一拖,就拖了大半年。直到過了第二年春節,疼得受不了他才又去醫院。這一次,李登偉二話沒說,抓著他就去了洛陽。“人家一看化驗單,說基本確診就是膀胱癌,得趕緊做手術,如果情況好,還能活個三五年。”

聞訊趕來的李文榮感覺天都要塌了:“不是說好人有好報,咋就讓他得了癌症?”

當時怕嗎?“怕有啥用?誰都知道這病治不好。”張東堂說,“我決定不了我能活多久,我還不能決定我咋活嗎?”

手術前一天,張東堂把妻子叫到床前交代“身後事”:“棺材不要買太好的,壽衣也一樣,其他的你看著辦;咱一輩子當幹部,沒沾村裡一點光。我死後,不要向村裡、鄉里提任何要求,讓我安靜地走。治病我都聽你的,但有一樣,村裡的工作還要幹。”

“你能不能讓俺活得有點尊嚴,死前為老少爺們兒乾點實事?”丈夫的話讓李文榮無奈,只好偷偷抹眼淚。

術後,張東堂燒了三天三夜,夢裡說胡話還帶著“柿子、花椒”。一間小病房裡,擠滿了來看他的人,眼圈都紅紅的。護士本來想喝止,一看這情景,自己也哭了鼻子。

4個小時手術,40多天住院,一把年紀的張東堂在身體上、精神上,都有些扛不住,特別是剛開始化療那會兒,噁心、嘔吐,疼得想撞牆。但一回到村裡,看著圍了一屋子的鄉親,他又憑空生出一股力量:“大家夥兒放心,只要有一戶不脫貧,我就決不收兵!”

這幾年,張東堂的生活成了“兩點一線”:如果不在村裡忙活,就肯定在醫院接受治療;只要有一點好轉,就趕緊跑回村裡。

2014年夏天,為了趕上重啟的玫瑰谷漂流項目剪綵,張東堂不顧醫生勸阻,中斷治療,趕了100多里盤山路,摸黑回到村裡。陳寶松看見他大吃一驚:“你不是在縣裡住院哩,跑回來幹啥?”張東堂皺著眉回答:“咱村這麼大的事兒,我得站站臺,給大家吃個定心丸!”

儀式上,他頭上的汗珠一層接著一層往外冒,別人以為那是熱的,只有陪他到醫院的2組組長王愛軍知道咋回事。“那是疼的啊,你們不知道,他身上還掛著引流袋呢!”王愛軍跟記者講完,紅著眼睛別過了頭。

本來,在醫院能有個短暫的休息,張東堂卻把這兒也變成了“戰場”。去年9月,在洛陽市第三人民醫院化療的張東堂,得知北京贏利投資公司總經理趙可瑋也在此處,液一輸完,就拔了針頭跑到人家屋裡,連續幾天推介四龍廟村古村一條街開發項目。

談話時,張東堂幾次體力不支,但仍一絲不苟介紹情況。望著和死神賽跑的張東堂,趙可瑋被深深地打動了:“沒見過這麼拼命的村支書!”於是他果斷拍板,很快就與村裡簽了合作意向書。這項總投資1.7億元的項目建成後,可使村集體每年增加收入10萬元,讓全村家家戶戶都有活幹。

澠池縣人民醫院護士董雪,因為經常護理張東堂,跟他成了“老朋友”。她告訴記者,在醫院住院期間,張東堂是護理人員們頭疼的對象。一來他是澠池家喻戶曉的先進楷模,怕有啥閃失不好交代;二來他的血管上全是淤青,實在是太難紮了。但張東堂總是笑著鼓勵護士們:“多扎幾次總能行,不要怕。我刀都捱了幾回了,這算啥?”“多少次,你憋了一肚子話想去安慰他,但到了跟前,反而被他安慰了。”董雪說。去年5月,董雪跟著院裡的醫療隊專門去看望張東堂,發現除了腳,他身上已經無處下針了。“沒想到這倒‘解放了’張支書,他可以隨便接打電話,遙控指揮了。”

也許是奇蹟,“活著幹,死了算”的張東堂,已與病魔搏鬥了近10年,遠遠超過醫生預言的5年大限。“藥只能止疼,工作才能救命。”張東堂笑著說,“工作的時候,我會忘了我是個病號。”

一邊咬緊牙關和死神叫板,一邊絞盡腦汁帶群眾脫貧,過去的10年,對張東堂來說,是“痛並快樂著”。

這10年,在他的帶領下,四龍廟村群眾種了3000畝牛心柿、2000畝花椒、1400畝連翹。“這三樣經濟作物的收益期都超過50年,只要管理好了,就能保證咱村50年不返貧!”他說。

這10年,四龍廟的“旅遊興村”風生水起:由北京客商投資興建的玫瑰谷漂流項目,近3年共接待遊客20餘萬人次;由鄭州客商投資的黃金山萬畝農業觀光園開發項目,安排200名村民工作,每人每年收入2萬多元;北京客商投資的四龍風景區度假村項目明年開工,建成後可使村集體每年增加收入10萬元,家家戶戶有活幹。

這10年,四龍廟村人均年收入從不足1000元到突破萬元,集體經濟從零增加到20餘萬元,鄉親們的日子越來越好,張東堂的日子卻越來越少。

安全飲水全面覆蓋,水泥道路四通八達,老居新宅錯落有致……近幾年,四龍廟村日新月異,依然保留著舊風貌的,除了矗立百年的清代老戲臺,大約就是張東堂的老房子了。

這是一處上世紀80年代建成的農家院,雖然整潔有序,但青磚包土坯的結構還能看出來老舊。自從老伴兒兩年前到城裡幫兒子帶孫女兒,張東堂的小院也越發寂寥起來。

走進堂屋,一眼能查清裡面簡陋的傢俱,最醒目的,倒是茶几上那一大包藥。記者小心地打開數了數,竟有20多種:有調腸胃的,有降血壓的,有管心臟的,還有治失眠的。

“您這一次要吃多少藥?”記者問。“快一捧吧。”張東堂說,“以前血壓高,後來得了這病,連帶著胃疼,晚上睡不好覺。再然後,心臟也出問題了。”

跟癌症抗爭了10年,張東堂的身體無可逆轉地衰弱下去,一個佐證是,以前這些藥他一天吃5次,現在需要吃6次。“我現在是拿藥當飯吃。”他笑著調侃自己,卻不小心牽動了小腹,疼得彎下腰來。

正聊著,在縣城的李文榮打來電話,這是老兩口的日常對話,只是這相濡以沫的交流方式,讓在座的人們有些驚詫。

“在張東堂身上,我看到了一個共產黨員的英雄主義氣概。”《大山的兒子》編劇、省劇協副主席陳湧泉告訴記者。為了成功塑造這個人物,他到四龍廟村住了一個多月。“接觸久了,你會發現,死亡,對於他和他的家庭,從來就只是一個現象,而不是畏懼,更不是痛苦的過程。”他說。

一樣的革命樂觀主義,一樣的忍受病痛折磨,一樣的“父老生死系”,有人說他是“新時代的焦裕祿”。張東堂笑著擺擺手:“不敢那樣說,焦裕祿那貢獻多大,咱可比不了。”但在連日的採訪中和人們的述說中,記者彷彿在他身上看到,一個“村官版”的焦裕祿和那標誌性的“三股勁”。

對群眾的親勁——心裡裝著全村老少,唯獨沒有他自己。脫貧攻堅戰打響時,1366人的四龍廟村有46家貧困戶,張東堂主動承包了4戶。張靈雲當初反對種果樹,他忍著病痛多次上門做工作,如今張靈雲的果園年收入超過10萬元;張貴鎖家缺勞力,他三天兩頭往張家跑,送花椒苗,幫他栽連翹、種牛心柿;王恆祥歲數大了思想保守,他又鼓勵又批評,手把手扶上脫貧路;孤兒王小濤讓他最掛心,有一次王小濤犯病,張東堂揹著他一路小跑三里地送到衛生所,誰能想到他是個癌症患者?在外打工的兒子經常寄錢給張東堂讓他買藥,張東堂卻“剋扣”部分藥錢,給貧困戶解決更多的困難。“這病太花錢了,還是省點給貧困戶用吧。”

抓工作的韌勁——共產黨人,就是要在困難面前逞英雄。山外的人不知道,如今遊人如織的玫瑰谷其實是個重建的項目。2009年,漂流大壩第一次建好,就遭遇百年不遇的大洪水,張東堂多年心血、村民們大量付出毀於一旦,不少村民心灰意冷:“算了吧支書,咱這鎖著四條龍,建大壩壞風水,這可能是天意。”“啥是天意?給老百姓辦事才是天意!我死都不怕,害怕一場洪水?”在張東堂的堅持下,村裡決定重建漂流大壩,他和村委班子多次走縣城、跑省城,找曾經在四龍廟村扶過貧、駐過村的單位籌資。精誠所至,金石為開,2014年,嶄新的玫瑰谷漂流項目開門迎客,當年即吸引40萬名遊客。

幹事業的拼勁——小車不倒只管推,活一天就要為群眾工作一天。2013年,張東堂帶病奔走,籌資28萬元新建了四龍廟村組織活動場所,當年8月底投入使用後,他便堅持帶頭落實村幹部24小時值班制度。去年12月,張東堂要去洛陽市三院化療,正好輪到他的村委會值班日。陳寶松說你安心去治病,我替你值班,張東堂不允,說:“我是村支書,必須帶好頭!”拖著“戰後廢墟”一般的身體,2014年4月,他多方籌資新建了40米長的漫水壩,解決了羊角嶺村民組70戶群眾的出行難問題;同年12月,經過他多次協調,王溝等5個村民組實施了安全飲水工程,210戶群眾吃上自來水。

今年5月初,張東堂的病情再度惡化,幾經搶救,醫生把他從死亡線上拽了回來。出院不久,他就躺在床上召開了一次村委會:“堅決聽黨話,永遠跟黨走。如果我走了,不管你們誰當支書,也一定要帶著大夥兒,把脫貧攻堅進行到底!”

四龍廟村離縣城很遠,離黨組織卻很近。把黨員幹部變成服務群眾的代名詞,張東堂有套“五字真經”:學、建、聯、管、幹。學是黨員定期學習;建是建立廉政、財務、黨建等制度;聯是每名幹部聯繫3個貧困戶,每名黨員聯繫1個貧困戶;管就是管幫扶、管服務、管致富;幹就是帶頭幹、主動幹。

在張東堂的示範帶動下,在四龍廟村,“有困難找黨員”已成了群眾的口頭禪。跑運輸致富的陳寶松,把自家的麵包車、打印機變成“公交車”“自助機”,誰有事都能免費用;村文書宋點軍把自家三輪車當公車使,免費為村民拉種子、送化肥;村委委員王保雲經常開著自家三輪車送村民看病,隨叫隨到……目前,四龍廟村有能力幫扶貧困戶的27名黨員,結對包了78家貧困戶和低保戶,確保家家穩定脫貧。

站在韶山半坡俯視四龍廟村,像是上了色的水墨畫。西邊峽谷,玫瑰谷水流潺潺,如玉帶環繞;中間坡地,萬畝採摘園碩果累累,一派豐收景象;東部山區,花椒成熟,叢叢簇簇,似緋色的雲霞,更似跳動的火焰。

從實際出發,腳踏實地,撲下身子辦實事;以信念為旗,一心為民,點點滴滴見真情。40多年來,張東堂把生命之火融進了這畫卷裡,把生命之根扎進這群山中。其人其事,無愧黨員稱號,無愧英雄之名。

第二次採訪結束,張東堂極度疲憊,蝕骨的疼痛使他的腰深深彎下去。他說一會話,手都按住小腹。那裡有一個惡魔正在吞噬著他微弱的生命之火。他說他已經有一個多月夜裡疼得無法入眠,生命進入白夜狀態。這讓人想起阿巴斯的詩句:“我起來又躺下。我起來又躺下。直到黎明……我活而不在乎。已有一段時間了。”

天上的星星永恆堅定,地上的燈火溫暖人心。英雄總在給我們以仰望的高度,在奉獻中承擔著自身命運巨大的不幸。英雄總給這個世界更多的情意,讓我們看到平凡身體裡的光芒。他們付出過的土地,愛過的人,都將成為永恆的詩篇。

二去澠池,再進韶山。寫此稿時,張東堂的形象一直晃動在眼前,他佝僂著身子,腹部的疼痛反射到腰部,止疼藥已經無效。但只要說起部隊歲月,扶貧攻堅,他的眼睛就會突然亮起來,好像一股火苗在他身體裡點燃。就是這火苗,支撐了生命,就是這火苗,堅定了信念。但這火苗也在不斷地消耗,正變得微弱。就在成稿之即,我們得知,他被評為省第八屆優秀復轉軍人年度人物,但病情再度惡化已經使他無法到現場領獎。

歷史的天空裡,總有一些英雄人物,亙古閃耀;人間的大地上,總有一股英雄氣概,縱橫馳騁。我們祝福他,祝福那塊土地上的人民。願橋都堅固,路都光明,好人都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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