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25 欲把西湖比西子,但你知道它的前世今生嗎?

陽春杭州,像得了前列腺炎,淅淅瀝瀝個不停,讓人陡生糟蹋了這個春天之憾。但站在北山的半山腰,卻發現西湖更加嫵媚和隱綽,無疑印證了這樣一句俗語,日西湖不如夜西湖,晴西湖不如雨西湖。

這無疑是杭州最佳的觀賞西湖的平臺之一。找到葛嶺路5號,推開兩扇虛掩的斑斕鐵門,盤桓拾階,雨意青苔,在100來級之字形石梯的盡頭,便是兩幢黃色外牆,有著明朗線條的歐式小樓。樓內鋼窗蠟地,透著歲月雕琢的民國痕跡。而小樓的前面,相對平坦,種著香樟,以及兩棵巨大的廣玉蘭。

欲把西湖比西子,但你知道它的前世今生嗎?

靜逸別墅現狀。(王千馬攝)

如果是在晴天,屋主吳曉波一定喜歡在香樟樹的下面,烹茶待客。然後看陽光走過那一百來歲的枝幹,撒花般地鋪在你的腳杆下,然後慢慢地爬上你的腰。這時一定有溫和的山風吹來,掠過你的髮梢,再繞過你面前的那些鬱鬱蔥蔥,順便吹皺那一湖春水。

事實上,就在你的眼皮底下,那條一側貼著裡西湖,一側緊靠著北山的北山路,正鋪陳而過,就像話癆,不分陰晴圓缺,都是人聲鼎沸。但在這裡,卻一如小樓的名字:靜逸別墅,安靜異常。一百來米的距離,就將這個世界分成了兩重天。

欲把西湖比西子,但你知道它的前世今生嗎?

北山路,東交環城西路,西接靈隱路。最精華的部分,應屬於斷橋至西泠橋一截。其位於裡西湖一側,緊靠北山。

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有些時候,小樓的西廂房一定是熱鬧的。尤其是在這雨天,大家喜歡縮在這間屋子裡,圍桌開會。喜歡背對著門的漂亮女性,應該是曉波的愛人。曉波在或不在的時候,會議都是由她主持。而在桌子的一頭,總會有人站在空曠處侃侃而談,縱論中國的經濟大勢,激盪這個時代的商業文明。

這樣的場景對這座別墅來說,也不會太陌生。如果回到幾十年前,這裡一定也有不少“黨國要人“、”商界領袖”進進出出。就像現在的年輕人,追尋著曉波兄的足跡,而這些“黨國要人“、”商界領袖”,也為這裡的屋主而來。和曉波老師相似,那個時候的他也差不多五十多歲。而且都有著一顆為國為鄉的心。只不過,曉波老師勇猛精進在當下,相反,他現在已經被掛在了牆上,靜默地感受時代在面前川流不息。

他不是別人,正是老蔣的把兄弟,也是民國時期兩任浙江省政府主席的張靜江。

“靜逸別墅”中的一“靜”,便是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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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沒有算錯的話,靜逸別墅應該起建於1930年代初期,距今已不算短。但在北山這段宏大敘事的歷史面前,它只能算是一個過客。

在它之前,此地已經潮起潮落多時。北山的山腳下,也就是北山路的一側,正是今天杭州知名的景點——西湖。但是當年的西湖還不叫西湖,只是名字有時叫“錢塘湖”的瀉湖。

根據史書記載,遠在秦朝時,西湖還是一個和錢塘江相連的海灣。聳峙在西湖南北的吳山和寶石山(北山東段景區),是當時環抱著這個小海灣的兩個岬角。隨著人們不斷加固防潮大堤,加上泥沙的日積月累,最終將西湖和錢塘江徹底分割開來。

靠山近水,這也讓北山與杭州的老和山,成為西湖一帶最早有人類活動的區域。現存最早的遺存,應該為秦始皇纜船石。

父老相傳,秦始皇去紹興拜謁大禹陵,橫渡錢塘江時為風浪所阻,故泊舟此處。後來水落“石出”,本來在江濱的纜船石漸漸成了山景。

可以說,這塊石頭是杭州的“鎮城之寶”,也是“杭州城歷史文化之祖”,它見證了西湖由大海而湖泊,杭州城滄海桑田的幾千年歷史。

也正是在這秦始皇纜船石處,當時定都杭州的五代吳越國(907-978年)開始興建相嚴院和兜率寺。自從東晉咸和元年(326年),靈隱寺於杭州創建之後,杭州的香火開始興旺。到了唐亡之後的五代十國,更是如此。儘管周邊一片戰火紛飛,但由錢鏐所建的吳越國,不起鬨、不亂搞,篤信佛教,以"信佛順天"為信條,竟讓杭州“苟全性命於江湖”,變成了信佛的世外桃源。從兜率寺的創建可以看出,佛教在傳入中國之後正不斷適應中國文化,大肚彌勒佛無疑正是佛教中國化的典型代表。

相比而言,相嚴院更為世俗文人所知。它有十三間樓,“樓上貯三寸佛一尊,”所以又稱十三間樓石佛院,簡稱“十三間”。“東坡守杭日,每治事於此。”也就是說,蘇東坡在杭州擔任領導期間,常常在此處理事務。其亦有文《杭州端午·南歌子》曾寫:“山與歌眉斂,波同醉眼流。遊人都上十三樓,不羨竹西歌吹古揚州……”

到了北宋宣和六年(1124),有名為思淨的僧人又盯上了這塊纜船石,並以其為基礎,“鐫石建彌勒佛半身像,上覆穹殿,寺遂名大石佛院。後世俗稱大佛寺。” 因為大佛只有頭和兩肩,顯得佛頭特別大,所以杭州人俗稱為“大佛頭”。南宋時,民間將兜率寺、大石佛院、十三間樓統稱為“大佛寺”。

除了這些寺廟,在今天的北山路一帶,其實還找到很多寺廟的遺存。有始建於唐元和二年(807年)的鳳林寺,因其主持高僧圓修禪師喜在寺院的松樹上居住,與喜鵲為鄰,“物我都忘,羽族馴狎,由茲不下近四十秋。”所以又叫喜鵲寺,只可惜此寺今已不存,其址已成香格里拉飯店(也就是杭州飯店)。

此外,還有招賢寺、智果寺,以及所建山坡“質若瑪瑙”,而有個浪漫名字的瑪瑙寺。繼之,位於寶石山上,形狀尖尖的保俶[chù]塔開建……

欲把西湖比西子,但你知道它的前世今生嗎?

舊時的大佛寺。可以看出,今天的寶石山臨湖一帶,為寺塔所據。

這些寺塔的存在,讓北山和西湖對岸擁有淨慈寺的南山,形成了杭州最為知名的兩個寺廟群。與此同時,串連了諸多寺塔的北山路,也成了東南佛國的一條主要佛教廊道。加上岳飛改葬棲霞嶺,更加導致這一帶寺院祠墓比肩而立。

不幸的是,世事變遷,經年戰火,尤其是1861年太平軍入杭,曾於北山一帶發生過激烈戰鬥,導致絕大部分建築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

大佛寺也因此香火衰微,僧人漸散。但它依舊住進了一代代房客。1921年,張聞天曾在寺裡的客舍隱居多日,伏案苦讀《共產黨宣言》,翻譯馬列著作。

而日後成為廈門大學校長的王亞南,也在大革命失敗之後,因工作無著落而流寓杭州,借住大佛寺。在這期間,他結識了後來成為當代著名經濟學家的郭大力。

正是兩人的志同道合, 讓《資本論》三大卷首次被全部翻譯出來,這也成為馬克思經濟學說在中國系統傳播的里程碑。

這些革命志士的到來,悄然之間改變了北山的氣質。但是真正讓它,以及那條北山路得到重塑,卻是來自商業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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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20世紀之後的杭州,有點讓人大失所望。儘管有白居易、蘇軾作為代言人,但已然徒有“天堂”之名。

城裡電燈、自來水、公共衛生設備等條件極差;市區街道都是石板小巷;民房破舊簡陋,臭氣難聞,而西湖的四周,同樣沒有像樣的馬路,以及像樣的建築。

即使是北山路,也還是無名小徑,1912年,李叔同初到杭州時寫:“除春秋兩季香會外,西湖邊的人總是很少,而錢塘門外更是冷清,只有一條行走踩踏出來的泥土小道罷了。”

也正是在這一年7月,杭州開始拆除從湧金門到錢塘門的沿湖城牆,將西湖從此與杭州城連在了一起。

但不管如何,位於西湖的核心區域,還是讓北山及北山路成為一幫人眼中的“重要資源”。他們就是伴隨著中國近代化而逐漸崛起的商人。清末新政,以及連年對外賠款造成的財政壓力,讓政府對他們開始青睞有加。作為上海最早連鎖企業,“何錦豐洋廣雜貨號”老闆何寶林也因此有實力在此地陸續建成中、西式樓房三幢,是為何莊。

接下來落地此處的還有劉錦藻,他於1903年在寶石山南面山腳開建堅匏[páo]別墅。別墅背依保俶塔,面朝西湖,東鄰北宋大佛頭,西接寶石山造像。這是一座中式莊園別墅。俗稱小蓮莊,又稱小劉莊。

當年俞平伯在《堅匏別墅的碧桃與楓葉》一文中形容這裡“山桃妖嬈,杏花嬌怯,海棠柔媚,櫻花韶秀,千葉桃禣麗”。它無疑是二三十年代杭州名人別墅中的典範。也是中國別墅開發史上第一個與工業化、中西合璧等詞聯繫在一起的別墅。

欲把西湖比西子,但你知道它的前世今生嗎?

從今日殘存的痕跡,還能看出別墅當年的風光。其因劉錦藻晚年號”堅匏庵“而得名。二十世紀三十年代,堅匏別墅曾是國民黨要員、浙江省教育廳廳長陳布雷的官邸。

1907年,邢鼎丞在此又修建了抱青別墅。和劉錦藻一樣,他們都是湖州南潯絲商之後。當年的南潯,雖為水鄉,卻是中國絲業最為古老的產地之一。經營絲綢,讓此地資本雄厚,有“四象八牛七十二金狗”為代表。其中,劉錦藻的父親劉鏞為“象首”,邢鼎丞的爺爺邢賡新則為“牛首”。邢賡新號抱青,邢鼎丞以抱青命名,大概是存紀念之意。

也就在1909年,來自鎮海的商人董錫賡(又叫董宸輔)發現這裡不僅山清水秀,而且因為保護良好,還有山林小獸,所以吸引了不少富豪和洋人前來打獵,他便與何寶林之子何積藩合股在何莊開設賓館,接待這些客戶。1913年設計完成英文名為“THENEWHOTEL”、中文名為“新新旅館”的店牌。

只是,當時的新新飯店,還是一座並不起眼的二層小旅館,但是天天跟大人物打交道,讓他們也沾染上了高人一等的陋習。

直到後來,一位來自南潯口音的年輕人在這裡受到了白眼冷遇,讓他一賭氣,就在新新飯店旁邊蓋起了一座三層三開間,具有古羅馬科斯林風格的建築。

他將其取名為“孤雲草舍”。叫“孤雲”,是因為建築比較高,又與西湖中孤山所對,而孤山上有“孤山一片雲" 五字石刻;之所以又叫“草舍”,大概是為了氣氣身邊的鄰居,讓你不待見我,我就是蓋一座草舍,也比你豪華。

年輕人叫劉梯青(1876-1950),儘管來自鄉下,但有個大名鼎鼎的爹,劉鏞,還有一個大名鼎鼎的哥哥,劉錦藻。可以說,做生意不能小瞧任何人,不然一不小心就得罪了某位大神。

但不管如何,這種賭氣,讓北山街有了第一座西式大高樓。更有意思的是,這樣的故事,還在北山路重新演繹了一遍。

1916年,早年留法,我國早期著名戲劇家及法國文學專家宋春舫(1892-1938年)與德商禮和洋行買辦朱鑑堂的女兒朱倫華在西子湖邊度蜜月,當他們正在西湖邊的旅館中卿卿我我時,醞釀的感情不時被警察粗暴的敲門聲打斷。

這樣的查房一夜進行了五次,讓新婚燕爾的小夫妻性趣全無。宋春舫一怒之下,放出狠話:要在西湖建造一棟自家的別墅,不許任何人來打擾!

於是,北山路上很快就冒出了兩棟淡黃色的西洋別墅,前面臨湖那棟屬於朱倫華兄弟朱潤生的,故叫“潤廬”;後面那棟坐落在半山腰,依山面湖,舉目遠眺,湖光山色,盡收眼底,主人命名為“春廬”,對外合稱“春潤廬”。

隨著北山的商業開發,杭州也在1920年至1922年,開始拓寬沿湖馬路。西湖被填小了,湖旁的泥土小道變寬了,從此,北山路開始有了街的模樣。不過,那個時候的北山路不叫北山路,就叫“裡西湖”。

此時的新新飯店,人氣更是旺盛。到1921年,董錫庚在孤雲草舍的東面建起了一座五層的大洋樓(1922年建成)。

“雖然,在建築設計、建築用料上,五層的新新旅館都不及三層的孤雲草舍,但是,精明的董錫庚卻從房屋的高度和體量上成功地壓住了對方。新新旅館的五層新建築,好像是一堵既高又長的圍牆擋住了孤雲草舍,使得從湖濱、錢塘門過來的人首先看到的只能是新新旅館。”(《民國杭州歷史建築》)

欲把西湖比西子,但你知道它的前世今生嗎?

當年的新新飯店圖景。還可以看出北山還處於待開發狀態。

日後,日本著名作家芥川龍之介來杭遊覽西湖時,便居住於此。胡適揹著髮妻江冬秀與曹誠英相會,也曾在此。

只是,此時的劉梯青有點意興闌珊,因為他的精力不在杭州,這些年來一直在上海經營房地產,他的孤雲草舍也一直空在那裡,未曾打理。和他一樣,宋春舫也不經常在西湖邊度假,所以他將房間一度委託中國著名生物專家,隨蔡元培南下出任浙江大學農學院院長的譚熙鴻代管,“如有雙方都認識的好友,來杭州旅遊住宿遇困難時,亦可幫助招待。”這對誰而言都何樂而不為。

某種意義上,正是這些來自商業家族的鼎力,甚至有些任性的表現,讓北山及北山路逐漸實現“升級換代”,由以前的香火旺盛地,變成了“高檔景區”。

不過,實現這“升級換代”中最重要一躍的,還有待張靜江的到來。

此文為吾球商業地理《前有古人張靜江,今見來者吳曉波》第一章,欲知西湖故事,請繼續關注本號《前有古人張靜江,今見來者吳曉波》第二章:《為什麼說不去北山路,就沒有到過杭州的西湖》(或標題為《民國時期的浙江“省長”,張靜江是改變杭州最大的一位》)。


採寫 | 王千馬(中國企業研究者,中國商業地理寫作第一人。出版有小說《媒體這個圈》、《無所適從的荷爾蒙》,主編有《無法獨活:致喂大的年輕人》、《不焦慮的青春》,近年來相繼推出《重新發現上海1843-1949》、《海派再起》、《寧波幫:天下第一商幫如何攪動近代中國》、《盤活:中國民間金融百年風雲》、《玩美:紅星美凱龍30年獨家商業智慧》以及《新制造時代:李書福與吉利、沃爾沃的超級製造》等作品。)

圖片|除特別註明外,均來自網絡

製作 | 粉紅女佩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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