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17 我的男神老爸:我的醜爸,我的男神

我的男神老爸:我的醜爸,我的男神

1

“獨眼龍,跛腳貨,看不見,走不動,砰一聲,撞到松!”混小子們拍手鬨笑著,把手中的紙屑撒向我。我咬著牙,抓起了地上的石頭,孩子們一鬨而散。我含著淚,久久佇立,夕陽,把我孤單的身影,拉得很長。

“怎麼才回來?飯都涼了。”爸爸一瘸一拐地走過來,身子跟著一聳一聳的。那隻沒有了眼球的眼睛,眼皮腫得透亮,上面抹著一層眼屎樣的黃藥膏。我黑著臉,進了屋,把門關得震天響。門外,是爸爸一聲長長的嘆息,沉重得像一塊石頭,往我心口壓來。

父親習慣了每次我被孩子們嘲笑奚落後的反常。我聽得見他緩緩離去的一重一輕的腳步聲,我的眼淚就下來了。

醜陋的父親,是我逃不脫的恥辱!是我揮之不去的噩夢。即便我常常考第一名,“那個瘸子家的丫頭”“那個獨眼龍的女娃”依然是我的稱呼。他們記不住我有一個美麗的名字“江蘭馨”。

夜涼如水,爸爸在院子裡編揹簍。那些鋒利硬韌的篾條在他的手裡如布條般柔順。他用這個手藝,把清苦的日子編織出希望。但他突然不動了,他彎下腰,伏在揹簍上,我看見,他的肩頭起伏著,我聽到了壓抑的哭聲。

我心裡很難受。我想了想,退回屋裡,把溫在鍋裡的飯端出來。飯還熱熱的,散發著清香。我吧唧著嘴,故意吃得很大聲,偷偷望出去,父親已經直起身,那些篾條,在他手裡飛快地繞來繞去,在月光下如飛舞的銀蛇。

2

“丫頭,我聽說,你們要……開家長會?”父親望著我,怯怯的。

“我都給老師說了,你不空!”明知父親會難過,可是我還是狠了狠心,扔下這一句。父親半晌不說話,只是低著頭細心地給我把帶到學校的鹹菜袋子紮好,那簇白花花的頭髮正好扎進我的眼簾,也扎進我的心裡。

“你有空……就去吧。”我聽到這個聲音從我嘴裡發出來。我嚇了一跳,父親也嚇了一跳。

“到時看吧,有時間就來。”父親轉過身去揉著眼睛,我分明看見,他的眼睛淚汪汪的,可是他回過頭卻說是灰塵掉眼睛裡了。

熱鬧的家長會,我的眼睛四處逡巡,沒看見父親。我長長地鬆了口氣。

同學喊我拿東西。我看見那隻熟悉的帆布袋子,一下緊張起來。“人呢?”

“早走了,他是你鄰居?對你很關心的,問了好多你的情況。”同學說。“是鄰居是鄰居。”我趕緊點點頭,不敢看同學的眼睛。“這樣熱心的鄰居真少見!不過,你這個鄰居確實很特別,醜得怎麼形容呢?登峰造極!對,登峰造極!”同學說得眉飛色舞,邊模仿著父親走路的一瘸一拐,我嘴上附和著,身子卻開始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沒人的角落裡,我清理著父親送來的那些東西。一包酥肉,用厚厚的報紙裹著,還泛著溫熱。一堆角票,五分,一毛,兩毛,五毛……票子上散發著膏藥味,那是父親常年腰痛貼膏藥浸透的氣息。我鼻子一酸,數不下去。

3

“你才回來?”鄰居大嬸像審問罪犯,把我堵在了門口。這是我考上大學後第一次回家。距離最後一次離家,已經五年。說實在的,我不想回來,我不知該怎樣面對那個醜陋的爸爸,尤其是我有了家境優越,高大帥氣的男友後。

“我爸呢?”我望著緊鎖的大門,鐵鎖鏽跡斑斑,一些蛛網在柴門下浮動,心裡有了不好的預感。

“我要是你爸,當初就不該撿你,不該救你。白眼狼!”大嬸憤憤地說。我聽出了端倪。“你是說,我是我爸撿來的?”我惶急地看著大嬸。

“要不是你爸在草堆裡撿到你,你說不定早被狗啃了。後來,你半夜發高燒,黑燈瞎火的,你爸抱著你跑醫院,路上碰到石頭,才弄瞎了那隻眼睛,瘸了那條腿。要不是你爸硬撐著抱著你爬到醫院,你早燒成傻子了。你好了,你爸殘廢了,再找不著媳婦。你爸那傻子,還挨家挨戶求我們不要告訴你這些……”我呆呆地看著大嬸的嘴巴一張一合,那些聲音在我耳畔忽遠忽近。

我腳下一軟,跪在了柴門前。

“我爸呢?”我啞著嗓子問。

“在敬老院。他生病了沒人管,村委會就送他去了敬老院。”大嬸嘆息著“這老江頭,造孽喲……”大嬸揩著眼睛。

一隻瘦骨嶙峋的老黃狗搖搖晃晃蹭過來,“阿黃!”我自小的玩伴。我摟住它,它把頭埋進我的懷裡,嗚嗚咽咽。我看見,它哭了。

“這阿黃跟著去了敬老院,但每天都回來,是等你吧?人不如狗啊,唉……”我聽見了大嬸的嘆息。我聽見了響亮的耳光,它來自我自己。

4

熱鬧的婚禮現場,找不到爸爸了,剛才他還在休息室坐著呢。

我的眼睛焦急地在每個角落搜尋。在最遠的那個大柱子後,他把瘦小的自己縮成一團,只露出那隻沒有受傷的眼睛,熱切地看著前臺的方向。但我知道,他那隻沒有受過傷的眼睛,其實也已經看不真切了。

我提著裙子,緩緩走下前臺。“爸爸!”我喊著,牽起他的手,像小時他牽著我的手一樣,握得緊緊的。他面紅耳赤,使勁想掙脫我的手。老公走下來,我們一左一右,幾乎是把他抬到了前臺。

鋪滿鮮花的臺子上,父親扭扭捏捏地坐在了中央。他穿著我給他買的新衣服,但佝僂的腰已經撐不直那面料,燈光下,衣服泛著耀眼的光,與他粗糙黑黃的膚色極不相配。他就像一個滑稽的小丑,一下被放到眾目睽睽下,手足無措。底下有人開始吃吃地笑,有人開始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我和老公,彎下腰,把臉貼到了爸爸臉上。“爸爸,我愛你!“我們的聲音穿透現場的喧囂,大廳裡一片寂靜。

爸爸傻傻地看著我又看看老公,一行淚,流過他溝壑縱橫的臉,掛在下巴上,顫悠悠地晃動。“咔嚓”攝影師按下了快門。

那張全家福洗出來了。我把它掛在了客廳顯眼的地方。“不行不行,我這醜老頭,就不要給你們丟臉了。”爸爸顫巍巍地踮起腳,就要去取下那照片。“爸爸,您哪醜了?馨馨說,你是她的男神呢!”老公笑著說。“男神?”爸爸一頭霧水。“就是長得最好看的意思。”我笑著解釋。

“好看?丫頭,你說我好看?”爸爸的臉一下紅了。他不好意思地搔搔頭,轉身向臥室走去。隔著半掩的門,我看見,他站在穿衣鏡前,儘量地繃直了身體,手捋著額前幾根稀疏的白髮,左看看,右看看,大老爺們也搔首弄姿!我忍住笑 ,“爸爸,我要帶大黃出去散步了,去不去?”

“去!”爸爸答應得很乾脆。

小區裡,我挽住了爸爸的手臂,爸爸下意識地想掙脫。“男神爸爸!”我小聲地念叨著。爸爸身子一震,隨即挺直了腰,昂起了頭。他任我挽著他,在別人異樣的目光裡,在這個暖暖的冬日裡,緩緩地,穩穩地,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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