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是怎樣煉成的？
蔣 湧\\文
一個夏日上午，坐在富順西湖的茶座上，閱讀隨身攜帶的兩本書，一本是白先勇的《細說紅樓夢》，一本是周春文的《雲上行走》。結果，前者根本未動，全部時間都奉獻給了周春文的詩集。可見，詩人的書寫具有相當大的吸引力。
讀完周春文的詩集，我想梳理一番自己的感受，腦裡跳出一個句子“跋涉歲月的河流”，下意識地一瞟他的書名《雲上行走》，立即醒悟自己低估了詩人遠離塵囂的雄心，他簡直就是一次銀河裸遊，登岸後又溼著身子踏著雲朵跳起探戈和霹靂舞，盡興地展示著躁動於心靈深處的深思熟慮，天然率真，坦蕩得像“真理”。顯然，他的詩句是沒有披掛裝飾或掩飾的布片的“裸詩”。我為什麼產生這樣的印象？只因為周春文與一些詩人的書寫不一樣，它沒有隔層感，沒有有意拉開與讀者心理距離的人為設置的籬笆、磚牆和幕布，字裡行間流露出的是純的觸緒，美的意象，是一種真真切切的自然書寫與心靈神遊。
周春文作為一個渾身散發出書香的農家子弟，他的人生之旅和他的詩句一樣，具有一詠三嘆、一波三折的特色，但是，不管順境逆境，不管暢意拂意，他便從沒有中斷過精神層面的長路遠涉，這無疑折射出一種美的內在，善的根蒂。如果，用‘練’和‘煉’來界定他的行筆生涯，我以為應該選擇後者。因為，詩人是這樣煉成的：經歷過三伏的火熱與三九的嚴寒，依然保持恆溫的追求熱情，那一定是把文學視為生命原色和生存素養的性情中人才能做得到，而周春文恰好是這樣的人，他的詩行不是靠練的技巧提升，而是靠淬鍊的文質昇華，他是真詩人，是酷愛書寫的痴情漢。所以，他的詩行中沒有矯揉造作的虛飾痕跡，彷彿都是來自一眼汩汩流淌的詩泉，讀者長時間地琢磨他的詩句，不覺得乏味，不覺得累，一個個生存場景如一幅幅浮雕般凸現於讀者視線……
周春文這部詩集的開卷詩《黑夜裡，一種情感流過你的眼角》，如此吟歎：“汽車的搖晃也無法掩飾/你不易察覺的憂傷/或許一夜的折騰就會讓我們懂得/骨髓深處的疼痛/等待天明我們就將帶走/迷茫的星月 滿面的憂傷……”在離別必將到來而尚未到來之際的面唔，而且是夜車上，彼此的互信程度是毋庸質疑的，同樣，心理距離也無法縮短。這種理性的感知，感知的理性，只有一顆成熟、強大又保持柔軟與溫度的心靈，才能完成體察深透的細膩書寫，它給讀者留下了如同在場的真切印象，一味至誠情感的芬芳瀰漫在每一升空氣中。接下來，是另一首速寫詩《我在每一個早晨與你相遇》：“這是一幅極美的圖畫/分明相見 卻形同陌路/就像兩朵青幽的藍/總把憂傷 留在斜長的衚衕/留在曲徑通幽的坡坎……”，無論是有意的相遇，還是無意的偶遇，詩行中的良善和愜意極具無須掩飾的真實，恰似陪襯日常生活的花卉、樹木構成的一道景觀，令詩人惋嘆：“或缺，將是一個遺憾”。
《人生過往都潛藏著沉香》一詩中，詩人吐訴了自己的悟世感觸：“所有人的目光/不僅有古道熱腸/所有路的終點/不僅僅粗茶淡飯/要記住許許多多煙熏火燎的日子/記住喧囂與喘息的罅隙……”與風花雪月迥異的風刀霜劍，使日子有悲歡的分野與黑白的界線，詩人眼睛卻著意看取光亮，看取美好，對不值得在乎的一切一掃而過，不放心上，絕不改變自己堅定不移的生存走向。
周春文的詩集中，不少篇什抒發了對鄉土的眷戀之情，《透過鄉村年俗》裡他寫下：“鞭炮聲聲 行走在祖輩的青草地/手中一炷香 滿地是紙屑/一拜三叩首 步步是虔誠/一縷清風從面前走過 旺盛的炷香/讓我幡然省悟/哪一頭是父親的希望/哪一頭是隔世的滄桑”。生死相依終究避不開生離死別，年頭歲末的緬懷與展望，在詩人的筆下已成渴望與失望交織的多重絃音，既有欣然、欣慰，亦有無奈、無常。在《重慶以北》一詩中，詩人勾勒出一個片段：“這是我在川南的想象/飛跑的年輪裡你曾用梔子花撥弄過/這川南的風 風裡的稻穗/稻穗裡的父親 父親緊繃而流暢的身影/滿身夕陽/一種荒涼從此烙印在時間的深處/噝噝作響……”鄉音，鄉情，鄉戀，在重慶以北化作一縷縈繞心柱的鄉愁，揮拂不去，欲言又止。
繼《為你轉身》之後，《雲上行走》是周春文又一部新詩集，較之於前者，他已經完成了再一次的藝術的轉身。在此之間，他經歷的許許多多辛苦遭逢與悲歡啼笑，深化了他對世道的感觸與人心的洞悉，筆力顯然更加嫻熟老成。紅塵的糾葛與恩怨，於他已經更為淡然釋然，他試圖憑藉自我解脫中實現自我提升，所以不知不覺地神往“雲上行走”。他心目中的雲朵，是高於現實的想象，立足於想象之上則是實現了自我救贖的精神躍升，一個可以在雲霞間放牧詩思的率性人，當然不在乎人世間的“幾多愁”了。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周春文是工作業績不俗的基層幹部，他的詩篇中有不少是為地位卑微的勞動者的熱情放歌，有對勞動造福社會的奉獻的真誠禮讚，這就為的他的詩篇所具備的“天上人間”的通感增添了一個極佳的詮註，也把他的詩意浪漫所包裹著的冷峻現實呈現為極具骨感的堅韌。
在“才子之鄉”，遇見一個詩人無須出“百步之內”，而周春文無疑是詩群裡千中拔一的佼佼者，他的《雲上行走》絕沒有不食人間煙火的倨傲，他記得自己的來路——民間的粗茶淡飯滋養了他的脫俗詩心，他識得歸途，不會忘本，這一部詩集當視作他對鄉土的一種報答，它不缺乏飄逸烘托的深沉、誠篤與厚重，令人掩卷猶覺餘興未盡，猶思再睹風雅。儘管，他的詩行尚欠刪刈繁蕪的簡練與千錘百煉的精粹，散文句式的痕跡還比較明顯，詩藝還存在有待的提升空間，但他卻無疑是一個書香深入骨髓的真詩人，況且，他毫無褻瀆讀者的狂妄與任性，值得詩歌愛好者留意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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