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21 三毛,一個被爭議的符號與傳奇

她的一生,已被符號化為傳奇

如今,三毛身上被貼了太多標籤,如“文藝教主”、“流浪作家”等。許多初高中時期曾受三毛文字感動的讀者,至今仍在心中為她保留特殊的位置,其中有愛慕,也有憐惜。青春是不能追究的,當年若真摯地信任過三毛與她筆下的真實並因此曾得到慰藉,後來若沒有回顧的機會,那麼她美好的形象便會長久地保留下來,自己也不忍破壞。

李敖曾尖銳地評價三毛:“三毛很友善,但我對她印象欠佳。三毛說她:‘不是個喜歡把自己落在框子裡去說話的人’,我看卻正好相反,我看她整天在兜她的框框,這個框框就是她那個一再重複的愛情故事。”面對他人對三毛的質疑與指責,聯想到當時與三毛心手相連的自己,一種人可能會抗辯,一種大概也不願多談。

三毛,一個被爭議的符號與傳奇

三毛與荷西

作家閆紅的一句比喻十分精確:“張愛玲告訴我們,人生是一襲華美的袍,爬滿了蝨子。三毛只負責展示華袍,把找蝨子的任務交給了讀者。”1998年,馬中欣出版的《三毛真相》亦因暴露諸多有關三毛的不盡公正的負面信息,激怒了眾多三毛粉絲。不論三毛故事的真實性是否值得懷疑或她的形象是否通過設計而失實,經過眾人記憶的鞏固,三毛的一生已被符號化為浪漫而神秘,她本人亦脫俗而富魅力,成為萬千少女渴望靠近的文藝典型。在以句子分享為目的的“句子迷”網站中,註明出自三毛的美句有十餘條都獲得了上萬贊。

三毛,一個被爭議的符號與傳奇

三毛,一個被爭議的符號與傳奇

三毛,一個被爭議的符號與傳奇

三毛去世後,出版的部分相關圖書,引起的評價褒貶不一。(《三毛私家相冊》為三毛家人知情及授權出版)

但圍繞三毛傳奇一生的爭議持續不斷,她文筆的優劣問題、經歷的真實性乃至自殺之謎一直是公眾視野中討論的焦點。在三毛逝去整整20年後,三毛生前的摯友、臺灣才子眭澔平出版《三毛的最後一封信》,他認為:“三毛的過世(原因)是我們過了20年之後才瞭解的,是憂鬱症。”同年,原中國國際廣播電臺“歡樂調頻”主持人、中文名為李柯的美國人亦出版了一本《三毛的回聲》,並在其中記錄了他與三毛的一段不為人知的愛情故事。

三毛為人所質疑的最大問題,或許是她是否具有這種將個人經歷過度浪漫化、傳奇化以示與眾不同的傾向,她真如文字中的所示的那樣善良天真、勇敢純粹嗎?她轟轟烈烈的戀愛方式中有無刻意、迫切的成分?知乎上甚至出現諸如“三毛的荷西真實存在嗎?”、“三毛愛荷西嗎?”、“「讀書多了,容顏自然改變。」是真的嗎?”這樣略顯滑稽的問題。

文本內外,浪漫與真實的交鋒

回視三毛的文字,會發現當年因急迫的心情而無意略過的瑕疵,而重看三毛無意掩飾的細節,或許會有新的感受。在三毛文中,“我”的存在尤為引人注意。

如在《傾城》中,三毛自述申請過境去東柏林的故事,她作為“美麗的女人”嫣然一笑,便立刻感受到接收表格的文職軍官的心動;後來遇到英俊迫人的東德軍官,因他對她一見鍾情,便動用關係讓她順利通行。在《吹兵》中,年幼的三毛與暫住在學校的駐軍中的炊兵,因特殊原因擁有了超越年齡的友誼,炊兵對她呵護有加,兩人的關係雖受誤解與阻撓,但在臨別時,炊兵送給三毛一大紙袋牛肉乾作為紀念,三毛對此的描述是:“一生沒有捧過那麼一大包肉乾,那是新年才可以分到一兩片的東西。”還有《大蜥蜴之夜》裡,三毛不耐煩地住進外交官約根像“博物館”般雅緻高貴的家,看似無意點明助理米夏崇拜式眼光的低俗,也不忘描述約根對自己的那份收藏家的貪心。

三毛,一個被爭議的符號與傳奇

《夢裡花落知多少》

版本: 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07年6月

在三毛筆下,普通生活中類似的奇遇屢見不鮮,總有對她熱烈愛慕的人出現,對她溫柔以待的人亦並不少見,她筆下的朋友圈的那一種溫馨與純潔,也很令讀者欽羨。這些特殊、完滿、脫俗的經歷,有時讓人細思這究竟是真實的事件或是符合三毛心願的描繪而稍有褒貶呢?

由於回應的始終是三毛單方的文字與她被傳奇的經歷,真正的答案或許已沉寂在遙遠的時空中不得而知,討論再多,也難有定論。但在生活中,擁有這種將人生浪漫與傳奇化傾向的人不在少數。雖然三毛對前世今生抱有迷離的感應,但當她被視為文藝的偶像接受崇拜時,未得精髓的粗率複製,使得她在零零散散的朋友圈中被動地轉世。

三毛,一個被爭議的符號與傳奇

小二姐微博截圖

前段時間以《張楊導演,我愛你》刷屏的小二姐,便是其中比較極端的典型。小二姐自析是三毛轉世,卻被廣大網友無情地奚落了一次。所謂轉世的可能,真偽待定,真正令人無言以對的,大概是小二姐對經歷過度美化的設計與眾所周知的常理偏離。缺失了對方的積極回應,一個人的海枯石爛並不美麗,所謂的此生不換也變質為滑稽的矯飾。

小二姐將自身的際遇與三毛作比,但在三毛筆下,荷西與三毛的互動始終流淌著綿綿情意,而在小二姐空洞的抒情過後,留下的是巨大而無比尷尬的沉默。三毛的勇敢,是她在荷西意外去世後,悲痛欲絕乃至考慮自殺,在親友的勸阻、安慰下才重拾生的念想;在小二姐,不過是衝動地發表了刷屏的“十萬加”爆文交代她的“堅貞忍耐”。可惜,大家對她美化的愛情並不買單。諷刺也好,揭穿也罷,在眾人的判斷中,驚心動魄的愛情與小二姐無關。

美化經歷,可能是對個性不足的偽飾

我們理應謹慎對待這種將人生傳奇化的傾向,在世俗意義上的成功趨於單調與城市生活的同質化愈演愈烈的今天,如何真實地接納自己與正視或許普通的生活方式是一項無不艱難的考驗。通過社交空間的廣告位,是否用精心打磨、排列組合的語言展示、拔高原本的生活,對大多數人而言,可能是未被意識到的誘惑。

更傾向於美化經歷的人,可能是對個性不足的一種偽飾,生活中常常經受的無聊,或許都緣於個性的單薄。個性是非常稀缺的,“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靈魂萬里挑一”這句話廣為流傳也出於此,但又有多少人因此深入內心審視自己的個性是否令人乏味?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麼在陷入將生活經歷浪漫化與傳奇化的憧憬時,需要反覆確認這一想法是否真實以及你是否願意為此付諸行動及承擔一切可能的後果,而不僅僅滿足於文字層面的表達欲。否則,這些美妙的形容詞仍會因失真、脆弱而暴露個性單薄的事實。

三毛,一個被爭議的符號與傳奇

《撒哈拉的故事》

版本: 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1年7月

三毛們作為反叛的特例,彷彿象徵著既定路徑之外的另一種成全與勝利。於是,渴望從平凡生活中解放出來,像她們這般自由、文藝而放鬆地生活,但在實際層面上,又常無勇氣與行動力真正跳脫出已習慣、安逸的生活圈。於是這種隱秘的追求,便隱藏在對文藝偶像的激賞、引用文句與模仿等行為的背後。但不論三毛是否有意將經歷傳奇化,她呈現的生活方式仍令人信服,因為作為支撐的,是她鮮明的個性化選擇,三毛不止一次地表達過願意去拾荒、去流浪:“這種職業,不但可以呼吸新鮮的空氣,同時又可以大街小巷的遊走玩耍,一面工作一面遊戲,自由快樂得如同天上的飛鳥。”

而差異化的選擇也意味著不同程度的責任擔當。曾有網友因愛三毛筆下的撒哈拉而後去旅遊圓夢,發覺她所感知的大漠生活並不如三毛形容得那樣友好並充滿生趣。我看到這裡時,並不認為三毛寫作失實,而注意到三毛既欣賞異域的浪漫,也接納了在此生活的種種不便,就像三毛在《撒哈拉的故事》中寫到她與荷西結婚的故事:他們前一天才得知兩人明天可以結婚,因為一張張結婚需要的文件申請的程序實在麻煩,他們為此耽擱了三個月;結婚當日,又因沒有車,只好在漫漫黃沙中走四十分鐘去法院結婚。儀式結束回家後,三毛收到荷西同事們送來的新鮮奶油蛋糕時相當欣喜,因為住在沙漠裡,物質享受上滿足的機會實在不多。

三毛,一個被爭議的符號與傳奇

《社會性自我》

譯者: 李康

版本: 北京大學出版社2012年3月

如果因短時間內見不到北海道的雪,便沉迷於追思夢裡花落的傷逝,因有生之年與撒哈拉無緣,就寄情於“從你的全世界路過”的豪言壯語,可能是對當下生活的不負責。渴望與模仿、借取與掩飾,傾向於將生活經歷浪漫與傳奇化,是一種委屈的抗議,也可能是在生活壓力下的退縮與逃避。越是追求個性、標示不同,個性仍很稀缺,面目相似的偽文青之所以令人乏味,因他們彷彿均從同一條生產線上流水般地走過。

屠格涅夫認為:“一個人的個性應該像岩石一樣堅固,因為所有的東西都建築在它上面。”個性是使人堅強、光明的存在,若缺乏使之持久的勇氣,流於浪漫化的裝飾,則會損耗積極的個性本應給人生帶來的安穩與力量。個性的培育,關乎時間的沉澱,關乎智慧的體悟。盲目而不加篩選的個性使你成為安全的大多數,而尊重事實的個性,讓你發現並真正成為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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