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個神,準確說,也不是。
我來自MPW星團。
因犯罪被流放。
我們的生命也有終點,但是我們的星團的時序和地球不一樣,所以,在地球人看來,我是永生的。
我知道此生再難回去,我是個罪人,需要贖罪。
我禁閉自己,在孤山上待了百年,被一個年輕小夥發現。
他也是個修行人,入定後能辨出我的能量雲團,他說他叫惠寧。
我們暢聊了很多見聞,也包括那件事。
聽到我說過去時,他總是默默無言。
沉默不妄語也是修行吧。
他就是這樣勤勉修行,勞作、學習、修身養息。
四十年後,他告訴我自己的壽數快到了。
他自稱修行人能有什麼不捨,卻還是給我蓋了廟門,塑了泥形,命名逍遙。
神仙才能樂得逍遙,而我只是凡塵中的一個苦行者啊。
做完一切,他說,咱們會有機緣再見,若再見時,請一定告訴我一句“蝸牛”,別了。
隨即化氣離開。
這個傻子,許諾將來,不是又一場業緣的開始嗎?
平地起了寺廟,自然有人見面供香火。
人們見我稱神仙,在我面前念念叨叨。
終於有一天,我認真聽明白了人們的唸叨,原來是求我保佑。
保佑他們平安健康,保佑他們學業高升,保佑他們家庭平安。
對我而言,有求必應不是什麼難事,只要不太過分還方便實現的請求,我都會滿足。
漸漸卻覺無趣。
百年來,我一直沒有放下那件事。
我原本在MPW星團統計和分發資源。
這是一種能量礦物,可以通過勞作獲取,但是因為數量穩定,所以誰都不能多取。
人們可以用它彼此交換,但是基本遵循一定的交換規律。
大錯從極權開始。
有一天,我突發奇想,如果把兩個人的資源合在一起,以四倍數的總量給其中一個人,但是這個人要被另外一個人追殺到死,他還願意接受這筆錢嗎?
第一個人說願意。
於是有了第二個人。
有了第三個人。
有了第四個人。
……
接著,整個星團都被這個命題給干擾了。
幾乎一半的人,都在追殺另一半的人。
我,成了這個命題裡最大的罪人。
後來被審判,後來被流放。
沒有殺死我,因為我只是一個提出想法的人。
真正作惡的是頂著命題行兇的人。
但我卻覺得,還不如讓我死了好受。
永生和永寂有什麼區別呢?
一天,廟裡來了一頭牛。
進來直奔香火臺開始拱,我擔心這傢伙被香火弄傷,驅趕了一下。
他則轉身用後蹄踢翻了香火臺。
他的主人來了,提著鞭子一頓猛抽。
看到被踢毀的香火臺,老倌兒跪在我面前道歉,發誓一定給我做個新的臺來。
我卻在木桌的縫隙間,發現了一張發黃,且邊緣有點粉爛的紙條。
紙條上寫了一個字:試。
嘗試?測試?試驗?考試?試探?試問?
原來,惠寧,又墮入輪迴,因為他掛懷我的過錯,因為他也想試探蒼生。
我開始思考我的命題。
太直白輕易的命題罪孽恐怕太深。
太蒼白的命題,別人恐怕不屑。
不若最荒誕的死法,配上最高昂的獎勵。
我想到了惠寧說的,蝸牛。
對,如果人被蝸牛殺死,豈不荒誕。
如果獎勵是10個億,豈不是世間所求?
我沒有10個億的美元,我許諾不了蒼生物質,僅給脾氣相投的人,一個玩笑。
那天,我見到門口有個孩子在背書:
“如果有10%的利潤,它就保證到處被使用;
有20%的利潤,他就活躍起來;
有50%的利潤,它就鋌而走險;
為了100%的利潤,它就敢踐踏一切人間法律;
有了300%的利潤,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絞首的危險。”
天很冷,孩子穿的單薄,被凍得瑟瑟發抖,鼻子裡不住的流出鼻涕。
“哎,孩子,過來。”
“什麼?誰?”
“我,是我。”
“你是誰?”
“往佛臺這邊看,我在泥塑裡。”
孩子果然看過來,好奇地打望著。
“你怎麼會說話?”孩子有點驚怕。
“你們不是相信有神仙嗎?怎麼現在卻奇怪我說話了?”我哈哈笑起來。
“我們現在不相信鬼神了,我們信唯物主義。”孩子挺著腰板兒說。
“哈哈哈,這個評判,也算客觀吧。”我贊同了孩子。
“叫我來什麼事?”
“桌上的供果,我吃不了,幫我吃了吧。”
孩子看看我,又看看供果,脖頸明顯地彈動了一下。
“快吃吧。”我又慫恿。
孩子怯怯的拿了個白麵饅頭,嘴上卻動作很快。
我覺得好笑。
“孩子,問你個問題。”
“您說。”
“剛才背的什麼?”
“馬克思說的,絕對利潤會被行業追求,這不就是有錢能使鬼推磨嘛。”
“真的嗎?我問你,如果給你10億美元,但是會有一隻蝸牛,永遠追殺你,到死,你願意接受這10億嗎?”
“你現在就給嗎?”
“對不起,僅是討論,我給不了,不過我可以發揮神力,許你一世繁華吧,只要你還活著。”
“蝸牛怎麼殺死我?”
“你只要接觸到蝸牛,立即死亡。”
“他是我們認識的蝸牛,還是什麼神力蝸牛?”
“他是普通蝸牛,和別的蝸牛一樣,是常規速度的蝸牛,但是不能被殺死,壽命無限,能爬山爬牆能過海,可以進出密閉空間。行動模式是不管你在哪個地方,它都會向你所在的方向前進。”
“我拿了錢跑到很遠就完了啊。”
“不行,一旦接受10億美元,這隻蝸牛會每天零時隨機出現在你周圍10公里範圍內。”
“嗯,隨機嗎?”
“是的,隨機。”
孩子沉默了一下,“我要這10億做什麼呢?”
“這個就隨你了,你眼下不是正需要錢嗎?”
“是的,可是我覺得,這個白麵饅頭也很香,10億這種數字,沒有一個饅頭來得有用。”他晃了晃手中的饅頭。
“而且,吃饅頭不會讓我被追殺。”他笑起來,嘴角還有沒有嚼乾淨的麵糰。
“真的嗎?你願意放棄10億?”
“是的。”
“5億呢?嗯,或者1億,或者你任何時候想要錢都可以有用不完的錢?”
“停,你這個糊塗神仙,紙幣只是貨幣的符號,貨幣也只不過在盡力表現商品中的人類勞動的時間價值,如果你可以獲得這個凝結在商品中的一般人類勞動,要錢幹什麼?”
我無語了,我印象中,這個理論是馬克思為了提醒世人,資本家無利不逐、無惡不作,並且終將走向滅亡的理論。
孩子瀟灑的擺擺手。
我看他真的不想要這十億,或者只是不相信我吧。
這二十年間,我依然“扮演”好一個神仙。
偶爾有緣的,我會拉著他們聊聊10個億。
我收到無數的答案。
有人說要,有人說不要。
有人先說要,後說不要。
一天傍晚,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人走進來。
這個破村破門庭裡難得見到貴客。
年輕人徑直走到我腳下。
“哎,泥人。”
“什麼?”我心裡暗罵,小王八犢子,沒有尊卑了嗎?又想了一下,沒錯,我就是個泥人而已啊。
“是我,謝謝你的白麵饅頭。”
“沒認出來。”
“二十年前你問了我十億的命題。”
“哦!原來是你!怎麼,改主意了?”
“不是,我想告訴你,我現在還是不改初衷。”
“為什麼?”我有點好奇。
“那天我其實想說我要10億的,可是,我想到,10億的紙,真的比不上一個白麵饅頭。”
“現在你有錢了,不是應該想要更多的錢嗎?”
“沒錯。我身邊的人是這樣。”他斬釘截鐵地說。“但我不是。”
我仔細聽著。
“那天和你聊了以後,我決定去外面的世界看看,物化的世界裡是怎麼創造出十億又消化掉十億的。”
“我最慘的時候,吃5塊的麵條,需要靠擦收一整天的桌子才能換到。”
“有時候被客人侮辱,還不能回嘴。”
“那時候,我覺得,蹂躪我的,就是那5塊錢。”
“現在,我有錢了,可是工作卻忙的要死,每天都要擔驚受怕,生怕一眼不顧釀成損失,蹂躪我的,還是錢。”
“如果給我十億,讓我隨時擔心會死掉,那我要這十億何用,不過是一串數字,花花萬物間,也花不了那麼多錢。”
“那5億呢?或者1億?或者任何時候都可以任意取用的錢?”
“不,我只願餘生安寧。”
說完,年輕人走了。
“安寧?”是啊,是時候告訴惠寧了。
我從泥塑身上下來,野間的田地好久沒有去走走了。
一頭老牛正在我寺廟外不願的地方,悠悠轉轉的吃著草,尾巴一甩一甩的。
我過去,它望著我。
“惠寧,你讓我告訴你,蝸牛。”
老牛“哞”的一聲,之後應聲倒在了田間。
惠寧問我:“你得到答案了嗎?”
我說:“得到了,可是不甘心。”
惠寧說:“那就這樣吧,我也算陪你走完一程了。”
說罷惠寧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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