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28 讀圖時代:來中國淘金追逐中國夢的黑人,其實正在離去

不管你有沒有在廣州生活過,一定或多或少知道:

廣州,這個具有極強包容性的城市,自上世紀90年代開始,已成為非洲黑人的聚集地。

每每提及對這些聚居於羊城的“老黑”,許多人一定曾在不少媒體平臺上看到過帶有攻擊和貶低意味的報道,甚至會對這個族群深惡痛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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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州街頭隨處可見三五紮推的黑人

“黑人的智商低於猩猩,好吃懶做。”

“黑人有暴力傾向,燒殺搶掠,無惡不作。”

“黑人濫交還攜帶艾滋病,專挑中國女人下手。他們與中國人聯姻,威脅華夏血統。”

在微信平臺上,這些攻擊黑人族群的內容常常自帶驚悚的標題——無論是《50萬黑人帶來的災難!販毒、強姦、鬧事!廣州告急!》還是《嫁給黑人的中國女孩竟如此悲慘,一定遠離這些loser!》,這類文章往往會在短時間內收穫10萬+,引發國人的圍觀、痛斥和怒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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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人和中國女孩的結合往往引發爭議(圖片來源於網絡)

去年兩會期間,來自天津的政協委員潘慶林提交了一份名為《建議國家從嚴從速全力以赴解決廣東省非洲黑人群居的問題》的提案,其中對廣州黑人的不少說辭都與一些廣為流傳的負面信息不謀而合,再次引發了人們的憂慮。

在提案中,潘慶林甚至將黑人問題上升到了國家種族的高度,他提出:如果放任黑人移民進入中國繁衍生息,當黑人血統氾濫到一定程度,甚至會給中國人帶來“亡國滅種”的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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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天津的政協委員潘慶林

在如此大肆渲染下,黑人彷彿成了蝗蟲和吸血鬼的代名詞,他們搶佔中國人的資源和機會,連廣州都成了被黑人“侵略”的“淪陷之地”。

然而,透過偏見與敵意,生活在廣州的黑人,究竟為何會來到這裡?他們是否真的那樣一無是處、惡劣不堪?在時代洪流中,懷抱“中國夢”的他們,最後又將走向怎樣的命運呢?

下一站,小北:黑人淘金夢的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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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州地鐵五號線的小北站

但凡在廣州生活過的人,只要一說起廣州地鐵五號線的小北站,立刻就會想起——那周邊是有名的黑人聚集地,又被稱為“巧克力城”。

那邊的黑人多到什麼程度呢?可以說,就連空氣中,都透露著揮之不散的香水味,而那份氣味,獨屬於愛噴香水的廣州黑人群體。

上個世紀90年代是中國製造業興起的黃金時代,廣州作為水路交通中心,也在這個時代中收穫了全新機遇。這裡商品價廉物美,從牙膏到牛仔褲,從仿製名牌包到手機,“Made in China”意味著你能用低廉價格買到想要的任何東西,這份“世界工廠”的底氣和能力,對千里之外的非洲“代購”也形成了極強的吸引力。

對於大多數非洲國家來說,即便國土內擁有豐富的礦藏資源,但與民眾生活息息相關的製造業基礎卻約等於零。因此,到中國進口商品再回國倒賣,這一來一回其實蘊含著無限商機,非洲“倒爺”們的中國“淘金夢”,就此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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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黑人正在廣州街頭收拾商品(來源於新浪圖片)

2010年,香港大學Adams Bodomo博士在一項調查中發現,生活在廣州的黑人,有多達96%都在從事中非商品進出口貿易和批發零售行業。這其實正是黑人聚集於廣州最直接的原因——他們來這裡,就是為了做生意。

位於小北地鐵A出口的天秀大廈最常上演的場景,便是三兩成群的黑人拿著一疊疊美金,以“千”或“萬”為單位購買商品。

山寨版的D&G牛仔褲、Adidas鞋子、Gucci挎包像鹹菜一樣堆在過道上,靜待被非洲金主挑中裝入包裹。

《南方週末》採訪過一位尼日利亞商人,他每次來這裡都會採購25000件襯衫運回國內轉賣,如果每件襯衫利潤以1.5美元來計算,每一次採購,都意味著37500美元的收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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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於小北地鐵A出口的天秀大廈

它是小北的地標建築

也曾是廣州最著名的中非貿易集散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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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秀批發市場,一名非洲商人與中國內衣店老闆砍價(來源於新浪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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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上的大哥,你看到了什麼?好胸

一名非洲黑人女子頭頂著剛剛挑選好的貨品

像這樣的故事,無疑誘惑著越來越多的黑人不遠萬里,從故鄉來到廣州,開始淘金之旅。

春去秋來,二十個年頭匆匆過去,以小北地區為中心向外輻射,全亞洲最大的非洲人聚居區緩慢成型。一開始過來做代購的黑人有的在此定居,有的帶來了家人,有的與當地的中國人聯姻,有的乾脆自己留在中國,做起了批發零售的小生意。而面向非洲黑人的餐館、理髮店和宗教場所,也隨著黑人數量的激增而出現。

小北依舊是廣州的小北,只是由於非洲黑人的湧入與活躍,開始展露出獨特的移民特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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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歲塞拉利昂商人Bah Abdullaye開了一家服裝批發店

和中國妻子育有一雙混血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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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州耶穌聖心大教堂,尼日利亞小夥和他的中國女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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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人一家正在廣州某公交站等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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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非洲女人走在廣州市的“非洲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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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位黑人婦女,享受中式足療保健

也許是因為廣州獨有的包容性,在非洲黑人大量湧入與聚居的這些年,起初都是相安無事。廣州人早就習慣了在自家孩子的班上出現一兩個混血同學;看到黑人騎著共享單車飛馳在街上,也不是什麼需要大驚小怪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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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黝黑的膚色和刺鼻的香水味,還是會或多或少地引發中國人的戒心,畢竟習慣不代表接納,共存不代表認同。在嘗試與“異類”相處的探索中,蔓延的謠言與攻訐,似乎難以避免。

廣州黑人,是禍害還是問題?

聚居於廣州的黑人,是“禍害”還是“問題”?

在不知情的人眼裡,“廣州黑人50萬,犯罪無數”這樣的描述,也許就是他們對廣州黑人最直觀的印象。對他們來說,黑人就是“禍害”。

然而在事實上,非洲人只排在廣東外國人口的第三名,前兩名則是亞洲人和歐洲人。而根據廣州出入境管理局發佈的數據,截至2014年10月25日,在廣州市居住的11.8萬外國人中,常住半年以上的有4.7萬人,短暫停留的有7.1萬人。其中來自非洲國家的佔14%,約1.6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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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到2016年,在廣州的非洲人數量雖然總體佔比不變,仍為14%,數量卻減少了5000。

“廣州黑人50萬”的謠言大概緣起於2013年的一個數據:廣州口岸出入境人次有54萬來自非洲,而往返和多次入境都被重複計算在內。

也就是說,聚集在廣州的黑人群體,雖然數量較多,但遠遠沒有我們想象中那麼“氾濫”。

那麼黑人族群的犯罪率呢?廣東省公安部門的另一份官方報告顯示——包括非洲國家在內的所有外國人,在廣州的犯罪率僅為1.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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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那麼“多”,也沒有那麼“壞”的廣州黑人族群,也許並不知道在中國媒體的報道中,他們已經被妖魔化和醜化到何種程度,不過他們應該還是能從中國人刻意保持距離的舉動以及異樣的眼神中,察覺到一絲融入的艱難。

除非你與中國人聯姻,真正成為中國家庭的一份子並得到接納,否則,分界線一直都存在。

更何況,他們的存在,的確帶來了問題。

一個問題是毒品。在廣州的街頭小巷,曾流傳過這樣一個段子——“一個販毒的黑人在中國警方來抓捕時躲在黑色的窗簾後,自以為能夠用障眼法瞞天過海”。好笑歸好笑,卻折射出了非洲黑人從事毒品貿易的現實問題。

在這些非洲黑人的故鄉,由於政治混亂、政府無力而導致掃毒力度小,團伙的衰敗期會是政府掃毒力度正常國家的幾倍。而廣州作為非洲黑人登陸中國的口岸之一,無疑暗藏販毒運毒的隱患。對此,日本ZAKZAK新聞網記者也曾在報道時援引中國政府高層人士的說法:

“中國南部的毒品犯罪與廣東黑人不無關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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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個問題則是簽證。雖然迄今為止都沒有確切的統計數據,但簽證過期、非法滯留的廣州黑人的數量,絕非一個很小的數目,而且他們中的大多數,都是被簽證政策困在了中國。

據《南方週末》報道,早前的非洲黑人進入廣州,多數是通過4至6周的短期商務簽證入境,如果想在中國長期發展生意,則需要經歷一個無限循環的續簽過程。而2013年新出臺的《出入境管理法》,反而將續簽流程變得更為繁雜,並要求外國人必須回到本國申請。

當續簽成本變高,獲得一張中國“綠卡”又遙遙無期,大多數黑人就這麼“黑”在了廣州,還時不時與前來稽查的中國執法機關“作鬥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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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之間,廣州對非洲人的態度似乎發生了轉變,從最開始的“歡迎來到廣州”,變成了現如今的“請隨時準備好護照以備查驗”。而在這個過程中,衝突與對峙事件也在不斷上演。

2009年,兩名來自尼日利亞的紡織品零售商試圖逃脫簽證檢查,其中一名不慎從18米的高樓摔下,隨後引發超過百名黑人上街示威。

2012年,一名黑人在派出所接受簽證盤查時因不明原因猝死,引發上千黑人包圍派出所,舉出“Give Us The Dead Body”的標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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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6月19日,上千黑人舉標語抗議,與廣州警方對峙

雖然廣州黑人族群的群體性事件尚未升級到不可控制的地步,但因簽證問題而埋下的矛盾種子,正在中國人與非洲黑人之間生根發芽。

這其實很好理解——當一個“異族”試圖在一片不屬於他們的土地上繁衍生息,一如偷渡美國的福建人、紮根意大利的溫州人,在與當地社會融合的過程中,磨合的陣痛總是如影隨形。

當我們回到最開頭的那個疑問——聚集在廣州的黑人,究竟是“禍害”還是“問題”?也許不至於像某些人所斷言的那樣,黑人全部都是面目可憎的“禍害”,但他們的存在,的確給我們帶來了風險與挑戰,留下一個個亟待解決的難題。

淘金夢破碎後,他們正在離去

在廣州打拼的非洲黑人,無疑趕上了中非貿易增長的好時候,他們踏著掘金的步伐,在時代的浪潮中成為雙方交流往來的見證者——2003年-2008年,非洲從中國進口由101.3億美元上升至510.9億美元;2008年,中非貿易額首次突破千億大關;2009年,中國首次成為非洲第一大貿易伙伴國,並延續多年……

然而,在簽證壓力和中國經濟結構轉型的雙重作用下,黑人的“淘金夢”,也許將難以為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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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提到過,從2014年到2016年,廣州黑人的數量實際上下降了5000。而根據中山大學社會科學調查中心主任、“廣州黑人”問題研究專家梁玉成的說法,現如今在廣州的黑人,包括合法居留及非法滯留,最多不會超過3萬。

人們懼怕的“黑人肆虐”的情形非但沒有發生,被懷疑和厭惡的“老黑”還在不斷離去。當中國簽證政策收緊、製造業成本上升、輕工業轉型外移,他們早已發現,紮根數十年的廣州不再是那個“物美價廉”的進貨中心,而被“淘金夢”驅動的他們,只會隨著產業轉移而轉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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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來越多的黑人離開了廣州去往東南亞,那裡是“世界工廠”的替代地,不僅簽證政策更為寬鬆,人力成本也更低——現如今,印尼工人每天的平均薪資是8.6美元,越南是6.7美元,而中國工人薪資是他們的3-4倍,

這意味著,在東南亞,你可以以更低的成本買到同等商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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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的廣州,是一座深不見底的金礦,只要你願意挖掘,無限的財富與機遇總會在未來等你。繁榮興盛的中國製造業為非洲黑人打開了夢想的大門,他們前赴後繼地來到這個東方的古老國度淘金,留下許多一夜致富的傳奇。

數十年的移民潮過後,在多重因素的作用下,這座快要“見底”金礦,入口正在緩緩關上。

而當踏上這片土地的他們選擇離開,有人拍手稱快,有人迫不及待,認為危機和問題終將隨著黑人數量的減少而消散,可誰都無法否認,廣州也曾是他們的家,他們來過,又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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