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到開遠，必然繞不開“滇越鐵路”的話題，這條穿城而過的米軌鐵路距今已有110年。隨著時代的變遷，曾經的輝煌與喧鬧早已遠去，已是垂暮晚境的鐵路，其重要性不復當年。
“你見、或者不見/我就在那裡/不悲不喜”。
不論喧囂還是落寞，鐵路都在默默陪伴著這座城。今天，這兩根冰冷的鋼軌，卻因人們的回憶而賦予了別樣的情思。
不是風動，也不是幡動，而是心動了。
01
緣 起
1909年5月1日，一列從越南海防開來的火車，夾帶著海風，穿越原始、穿越蠻荒、穿越高山與河流、穿越人海與錯愕，橫行霸道闖入雲南腹地。 當冒著濃煙的蒸汽火車開進這座名叫“阿迷”的山中小鎮時，聽到火車鳴笛的人群，或四處逃散，或遠遠圍觀，猝不及防而又驚恐萬狀。
1910年3月31日，滇越鐵路全線通車。
這條貼有“殖民主義”標籤的鐵路開始進入了人們的生活。禍兮福所依，滇越鐵路的通車卻讓雲南迎來了工業文明曙光。
手繪阿迷州車站工程圖
阿迷站，距離中國境內起點河口和終點雲南府（昆明）均是200公里左右，恰好是
滇越鐵路中國段的中心位置。北上昆明，南下海防的列車總會在這裡停留，檢修加燃，上貨卸物、讓旅客上下換乘或逛街一兩個小時，或住上一晚再出發。
滇越鐵路國內段示意圖
火車拉來了人氣，拉來了西方文明，拉開了開遠從荒蠻落後的刀耕火種舞臺奔向璀璨耀眼的工業文明大舞臺的隔幕。1932年，在如日中天的發展勢頭下，阿迷改名為開遠（取四面伸“開”，聯結廣“遠”之意）。從此，開遠的命運與滇越鐵路息息相關、緊密相連，一座被“火車拉來的城市”初具雛形。（此處年份採用的是開遠市人民政府網資料。）
02
交 融
鐵路最初是從開遠城邊經過的，隨著城市的發展和工礦企業的增多，城市漸漸包圍了鐵路。
百年米軌穿城過，也就成了開遠一道獨特的風景線。
火車沿著滇越鐵路南來北往，東西方文化在此交融，滲透到這座小城的方方面面。洋文化、洋觀念漸漸融入開遠人的生活，改變開遠城的模樣。
洋房、咖啡、麵包進入到千家萬戶，足球和交誼舞也很快被大家所接受，開遠人也養成了今天開放包容的胸懷。
開遠足球塑像轉盤
當時的開遠火車站建築，清一色法式風格，功能類別齊全，沿一條南北向街道佈列，俗稱“洋正街”（今彩雲路）。
街西側，排列法國藉管理人員住宿的二層小樓，及供休閒娛樂的俱樂部和接待往來達官貴人的洋酒店。
街東側，佈列車站、站長室、機車庫、轉盤車等營運管理功能的建築。
北端為總經理辦公室、法國醫院等後勤管理區，南端設有安南小學。
一年四季濃廕庇地，黃牆紅頂掩映其間，別具西洋風情。隨著現代化建設開展，開遠火車站法式建築多已被毀，現僅有“巴杜署”、“機車庫”及二層小樓四棟。今天，漫步在彩雲路上，整條街都透著繁極而衰的低落感，曾經的嘈雜喧囂也在歲月中沉默不語。
彩雲路附近的鐵路小區院落
滇越鐵路通車後，開遠迎來了一次移民浪潮，人口劇增，這其中有數十名法國人、500多名越南人來到滇越鐵路上工作，洋正街就是他們在開遠居住的地方。
越僑黃國平，如今依然居住在這裡。生在開遠，長在開遠的黃國平，如今講著一口流利的開遠方言，生活習慣也和當地人一樣。但是黃國平知道，他的故鄉在滇越鐵路的另一端。
彩雲路上越僑黃國平的家，手中的畫像是越南領導人胡志明。
滇越鐵路的修通，使封閉於內陸的雲南有了聯繫世界的出海口。海風的吹拂使雲南高原“忽如一夜春風來”，驟然間綻放出許多現代工業文明之花。1916年通明電燈公司創辦，撳亮了雲南州縣的第一盞電燈。
開遠南橋電廠，雲南第二座水利發電廠，南橋電廠成為開遠從傳統農業經濟向現代工業經濟轉化的代表。阿迷州小鎮得到了長足的進步，農耕社會的阿迷州迅速完成產業蛻變，成為滇南地區工業及交通重鎮。
開遠城郊的南橋水電站
南橋水電站中的一臺西門子水輪發電機銘牌
領先時代的氣息，使得開遠具備了開放的心態和學習的精神，吸引越來越多的外來人口長駐此地，偏安一隅的小山城，在軌距僅為1米的米軌鐵路拉動下，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開遠青年路
在開遠人敞開胸懷擁抱現代工業文明的同時，盛行於西方的“第一體育運動”也和浩浩蕩蕩的產業大軍一起來到了開遠。
關於開遠足球的起源，在《足球開遠》中這樣寫到：1935年，法國人看到滇越鐵路沿線愛踢足球的工人漸漸增多，就由鐵路俱樂部在昆明、宜良、開遠等站段組織了幾支球隊，每三年舉辦一次比賽。
隨著開遠工業文明的推進，足球得到了普及和發展。鼎盛時期的開遠足球，各家企業都組建了自己的足球隊。
工業城市的土壤孕育了開遠足球的繁榮，但滇越鐵路給開遠帶來的絕不僅僅只有工業和足球，一份來自異鄉的美味小吃，也悄然融入了人們的生活。
這家與鐵路一牆之隔的小店，雖然不起眼，但店裡的小卷粉卻是“名聲在外”。
小卷粉是越南有名的特色小吃。100多年前，不少越南人坐著小火車來到開遠，小卷粉也隨之來到了這裡。
開遠對外來文明的包容、接納，還有一件小事值得一提。今天在紅河州境內，如蒙自、箇舊、建水等縣城，稱重都是以“市斤制”而論；而開遠、河口等這些滇越鐵路沿線的地方，使用的卻是國際上通用的“公斤制”。
03
浪 潮
解放以後，全國上下掀起了建設新中國的熱潮。依託鐵路的交通優勢和小龍潭煤礦的豐富資源，手握工業化發展“入場券”的開遠，又一次站在了時代浪潮的前沿。
開遠北貨場
建國後的一個個五年計劃裡，火電廠、水泥廠、化肥廠相繼落戶開遠，火車拉來工廠所需的大型機械設備，鋼軌托起城市的希望。 無論是滇越鐵路北上還是南下的列車，都要在開遠南北貨場換裝，在開遠站進行始發，汽笛聲聲震徹山間。
由於高汙染、低功效等原因，1996年6月30日開遠火力發電廠關停。
這座“一五”期間蘇聯援建的火電廠，直接由蘇聯專家到開遠設計和監造。廠房和職工住宅都是蘇式建築，蘇聯專家直到把本地工人培訓出來，工廠正常運轉以後才撤走。在奠定開遠工業城市地位的“十大廠礦”中，火電廠是規模僅次於解放軍化肥廠的大廠，盛極一時。
開遠的工業發展，形成了一個工業產業生態鏈。依託滇越鐵路為基礎，拉動了小龍潭煤礦的發展，交通與資源的便利，為水利發電與火力發電提供了基礎條件，而電力作為一種新型的能源，解決了後來的糖廠、化肥廠的動力問題。
解放軍化肥廠，一個給開遠帶來特殊嗅覺的工廠。這個雲貴高原上第一個年產10萬噸級合成氨的化工廠，其來歷可能是最具有中國特色的，有小平同志的指示、中央軍委的批覆、國務院的批准，由解放軍第三步兵預備學校官兵集體轉業為主體創建化肥廠。 （上圖攝影 封伯承）
陳明星，祖籍福建莆田。1956年到開遠工作，從火車司機的崗位退休。
隨著大中型企業的興建，大量復轉軍人、外地工程技術人員湧入到這個城市。這些來自東三省、上海、福建等全國各地的人員，和解放後留在開遠的越南僑民以及開遠本地土著居民，成為了開遠人口的重要組成部分。民間還把開遠戲稱為“芝加哥”，像美國芝加哥一樣的移民城市。
開遠城區人口從1909年滇越鐵路通車之前的約5000人，1957年的28000人，到1987年城區人口達8萬人（《開遠市商貿志》）。城市規模的不斷擴大，居民人口的不斷增加，一座現代化工商業城市出現在了祖國西南邊陲。
上世紀90年代的開遠火車站
改革開放之後的十二年間，滇越鐵路雲南段年均旅客發送量達638.7萬人，貨物發送量達654.6萬噸，年均客貨發送量分別是法國經營時期的24.6倍和42.2倍。
一條鐵路讓開遠極早地步入工業城市，始終站在雲南工業文明的潮頭浪尖，長期保持著雲南省重要的能源、化工、建材基地和滇南物流中心地位。
退 潮
停泊在開遠火車站的廢棄貨車
“盛極而衰”已是千百年來自然界和人類社會的一個普遍規律。開遠，同樣也擺脫不了歷史規律的宿命。
退潮之後，開遠承受著老工業基地的詬病與重重困難。
原開遠鐵路分局機關
上世紀90年代後期，隨著公路的發展，米軌鐵路優勢不再。滇越鐵路也因年老失修，運力下降。1997年南昆鐵路建成通車後，滇越鐵路的危機越發顯現。就在那一年，開遠鐵路分局撤銷，職工被分流，其中大部分去了南昆鐵路。
“貴州興義的威舍火車站，職工全是開遠人，那裡的米線都是開遠的做法。”一位在威舍上班的鐵路職工這樣說。
開遠站是2003年開始沉寂下來的。當年6月，滇越鐵路因老化嚴重，事故多發，鐵道部要求停止客運。接著一些車站停業、撤銷，人員相繼撤離。
時至今日，每天還有二、三趟貨車從開遠站經過。開遠的一些工礦企業仍然依賴鐵路運輸，但貨車運力已經很小了。
2019年，昆明局集團公司米軌裝卸車計劃不到準軌的5%。
2013年12月，玉溪至蒙自的準軌鐵路正式開通運營，電氣化火車首次駛入滇南大地。 這一次，準軌鐵路與開遠擦肩而過，這座百年前米軌火車拉來的城市，卻與當前全國通用的準軌鐵路無緣相交，這讓開遠人心中五味雜陳。
開遠人曾與火車朝夕相伴、生活與火車息息相關。令他們難以接受的除了新鐵路的“離棄”，還有往昔城市地位的不復存在。
一句戲謔的話語足以看出人們的失落感。
準軌鐵路蒙自站
“
開遠，這座火車拉來的城市看著火車漸漸開遠。
”
或許有一天，這條鐵路不存在了，但是對於這條鐵路的記憶將會一代一代地傳下去。
1910年，雲南歷史上唯一的狀元袁嘉穀乘坐著這列國際列車衣錦還鄉。
1915年，蔡鍔的專列停泊在開遠與袁世凱指派的暗殺者周旋。
1935年，宋美齡從米其林號列車上探出婷婷身姿，款款步入開遠。
1938年，
陳寅恪、聞一多、朱自清、馮友蘭、錢穆……乘著火車呼山喚海駛過開遠去西南聯合大學捍衛保存中華文脈。中國共產黨在雲南的星星之火，最早也是播灑在滇越鐵路線上。
抗日戰爭爆發後，半壁河山相繼淪陷，滇越鐵路成為唯一連通海外的運輸線，作為國際援華物資的重要交通線，大量軍需和醫藥用品由滇越鐵路運至後方。
110年
城市繁榮和進步是你一直以來的使命
不論喧囂還是落寞
你都在默默守護著這座城市
火車開遠了
火車開來了
圖片提供：劉昊亮 楊紫軒 田瑜 何俊雲
文字整理：段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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