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瑞強
博天環境(簡稱“博天環境”或“博天”,603603.SH)在2019年走過的路,異常艱難。
業績大幅下滑、負債突破百億、流動性持續緊張,同時公司的股權批量質押、主體信用等級下調、被“列入負面觀察名單”,收購計劃折戟,重組、增發雙雙告吹等等,這一切都在加重博天環境的危機。
2020年伊始,一位博天環境內部知情人士對經濟觀察報記者表示,“現在公司仍處在比較困難的時刻,資金問題尚未解決,引入國資戰投事宜正處在盡調階段。我們各個部門都在積極配合,預計春節前後可能會有一些新的進展。”
這位內部知情人士用“生死攸關”四個字來形容當下博天所處的困境。外界也有許多質疑之聲:處於“多事之秋”、陷於重重危機之中的博天,何以“突圍”?
長期研究環保PPP的業內專家、E20研究院執行院長薛濤說,“博天環境現在正處於一個生死考驗的階段,它也在等待國企白馬入場,眼下,引進國資戰投是其要走好的關鍵一步。”
博天的轉機究竟有多大?
記者一再追問,而上述內部知情人士並未透露更多確定性信息,主要是因混改尚無結論。
大環境上,1月14日,全國工商聯環境商會秘書長馬輝表示,當下環保產業整體仍處在低谷,資金壓力仍比較大,資產負債率和財務費用率仍呈上漲趨勢。2018年以來,有超20家環境上市民企遭遇較嚴重資金難題,出現不同程度的現金流承壓、債務危機現象,有些甚至資金鍊斷裂,瀕臨倒閉。
此番博天引入國資戰投有其特殊性。
王輝(化名)是一位接近博天環境的知情人士,他認為,從更深一層戰略合作意圖看,博天有意引入誠通生態為戰略投資者,入股方目的並非是要掌握公司實控權。雙方將在股權、資產和業務拓展等方面長期開展多項合作。
跟博天密切接觸過的央企國企,其實並非只有誠通生態。
前述博天內部知情人士介紹,“還有三峽、國投等,陸陸續續談了好幾家,其間博天也錯失了一些機會,幾乎都是由於資產負債率和股權質押率太高。其中,與三峽談的比較深,也是重點,但最終還是沒有在三峽高層過會。其實央企要收購民企要受諸多條件限制,至於這個條件博天能不能接受,最終關鍵還是要看趙笠鈞。”
這位知情人士說:“現在博天急需找到一筆資金,先把股權質押解除掉。不過,在引入國資戰投中,又存在轉讓實際控制權的問題。”
在薛濤看來,博天此舉引入國資戰投,也是可以期待的。
去年以來,博天環境身陷輿論漩渦,外界對於它的種種猜測,尚無最終解答。此刻,正在找尋求生之門的博天,如何才能把眼下這盤棋走活?
1月15日,經濟觀察報記者致電博天環境,但博天方面仍未就記者提出的相關問題做出正面回應,需等待公告發布。
覆盤博天
一位博天前員工向經濟觀察報透露,自2019年7月開始,公司總部大部分員工被暫停發薪,員工不正常離職情況嚴重。一般離職的員工不發薪,未離職的員工在去年10月份發過一次。
財報顯示,截至2019年6月底,博天員工總數為1889人,而2018年上半年員工總數為2238人,2018年底為2149人。在此期間,員工縮減349人,是2018年上半年人數的16%。據博天前員工估計,截至去年底,離職員工數量前後加起來近三分之一。
2019年12月底,經濟觀察報記者實地探訪了博天環境位於北京中糧置地廣場的新辦公地。彼時,博天剛搬至此不到三個月時間。博天租用了該地高塔區三個樓層,面積約6000平米。據此前公開報道,按18.2元/平米每天物業正價計算,年租金將近4000萬元。博天和物業簽約7年。該價格是原辦公地址正價租金的3倍。
一位博天內部有關負責人向經濟觀察報記者解釋,公司員工的離職並不都是因工資拖欠造成的,其實真實的員工離職並沒有太多,是控制在合理範圍內的。他並不認為員工離職就意味著經營不善,恰恰是公司改善管理、壓縮經營成本的一種方式。
趙笠鈞是博天環境集團股份有限公司的董事長。在熟悉他的企業人士眼中,他是一個喜歡挑戰、追求極致、敢於想象未來並且敢做第一個吃螃蟹的人。
他曾毫不掩飾博天的發展野心。在2019年初經濟觀察報的一次專訪中,趙笠鈞描繪了公司未來三年甚至更長遠的發展藍圖,即博天將努力實現收入基於2018年增長分別不低於40%、80%、120%,淨利潤基於2018年增長分別不低於100%、200%、300%的業績目標,以及到2025年營收300億元,2030年營收過千億元的目標。
1995年成立公司以來,博天在工業水處理領域已佔有領先優勢,成為國內少數能進行復雜工業水系統綜合服務企業。2017年2月博天上市後,全年新籤合同額達92.31億元。2018年博天收購高頻環境,成為中國首批進入集成電路產業等高技術水處理領域的環保上市公司。
根據年報,2018年博天旗下已有超100個分、子公司和項目公司,總資產119億元,同比增長37%。憑藉博天發展帶來的財富,趙笠鈞在2017年以40億元身價位列胡潤富豪榜,他的另一重重要身份是全國工商聯環境商會會長。
不過,好景並未持續太久。誰能料想,這家曾經叱吒風雲、激進擴張的民營環保上市公司也陷入資金危困。股價從2019年3月最高價21.72元/股,跌至12月12日收盤8.76元/股。
其業績亦出現變局。2017年,博天營收30億元,同比增長21%;淨利潤2億元,同比增41%。2018年,營收43億元,同比增42%;淨利潤1.9億元,開始出現同比下滑,降幅為8.5%。
2019年5月31日,博天環境公告披露,2018年9月完成董事會換屆並組成新一屆高級管理人員團隊後,董事會對高管團隊下達了新考核指標,設定2019年、2020年、2021年三年淨利潤複合增長率為58.6%。按照2018年公司平均毛利率和費用率計算,下達2019年淨利潤目標3.7億元。
但2019年一季度,博天淨利潤僅為2216.58萬元,同比下降43%。這意味著只完成全年預定目標任務的5.99%。2019年前三季淨利潤繼續大幅下滑,淨虧2.4億元,同比降幅達251.06%;營收為16.69億元,同比降42.85%。
博天環境公告解釋:“受整體市場環境影響及目前民企融資環境仍未好轉,公司短期經營流動性面臨壓力,若後續未有明顯改善,下一報告期可能會繼續虧損。”
業績下滑,博天大股東開始紛紛減持。2018年11月,公司第二、三、四大股東宣佈擬減持不超過31.35%股份。按當時股價計算,一舉套現超20億元。該減持計劃引發輿論一片譁然。此後股東又多次減持。
這家市值曾達200億元的環保上市公司,已行至此般境地。大環境上,環保行業在資本市場驟然遇冷,博天的負債也在大幅攀升。
經濟觀察報記者注意到,2016年、2017年、2018年,博天負債分別達43.05億元、67.84億元、95.32億元,負債率分別為74.33%、78.01%、79.97%。2019年上半年,其負債突破百億,增至101.34億元,負債率達到了80.74%。截至2019年三季末,博天總資產126.96億元,其中負債104.72億元,歸屬於上市公司股東的淨資產僅為14.4億元。
一位博天內部知情人士對經濟觀察報記者說:“所有事情加起來,實際都指向一個問題,那就是資金緊張。綠色債也沒還上。”
1月2日,博天公告稱,2019年1月4日,公司使用6500萬元的閒置募集資金臨時補充流動資金,使用期限從2019年1月4日到2020年1月3日。但這筆錢尚未歸還至募集資金銀行專戶。
有評論認為,博天環境賬上10億元現金,卻還不上6500萬元,其處境已越發尷尬。公司的解釋還是更多歸咎於外部環境。
在博天環境上市公司主體外,其他部分與上市公司有股權關聯的公司也捲入了危機之中,根據經濟觀察報的梳理,趙笠鈞旗下已有多家公司股權出現司法凍結。
1月16日,經濟觀察報記者查詢國家企業信用信息公示系統獲悉,匯金聚合(寧波)投資管理有限公司(下稱“匯金聚合”)有7條股權凍結信息。其中,數額最多的是1151萬元股權被北京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凍結。寧波中金公信投資管理合夥企業(有限合夥)(下稱“中金公信”)有1548萬元的股權數額被北京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凍結,被執行人均是趙笠鈞,凍結期限皆為三年,自2019年11月5日至2022年11月4日。
匯金聚合是博天的第一大控股股東,目前共持有博天1.48億股份,持股比例35.48%,趙笠鈞為公司實際控制人,持有匯金聚合56.44%的股權。
多種危機圍困之下,2019年12月公告,上海新世紀資信評估投資服務有限公司(下稱“新世紀評級”)決定將博天環境主體信用等級由AA-下調為BBB級,“G16博天”債券的信用等級維持“AAA”,評級展望為“列入負面觀察名單”。實際上,早在三個月前,新世紀評級就曾將博天列入負面觀察名單。
其首要原因是博天業績大虧。“G16博天”擔保方提起訴訟,要求博天環境償還代償款3.1億及支付利息、罰息,信託借款未按期償還,公司銀行賬戶資金遭司法凍結。
新世紀評級方面預計,該事項將加大博天環境後續融資難度,該公司此前採取的各項流動性風險緩釋措施,也將面臨重大不確定性。
危機背後
一系列危機背後原因何在?
薛濤稱:“從大方向看,博天環境是一家在工業廢水治理領域比較優秀甚至是國內最領先的公司。但出於業績要求,進入市政主做PPP,客觀說,後期出現問題,跟PPP收緊、金融去槓桿有直接關係,失血太多。融資環境對民企極為不利,尤其是在水環境、園林PPP項目上。這也才有了東方園林、碧水源、博天環境的‘滑鐵盧’。”
不過,薛濤直言,並非所有環保民企都受此牽連。民企的內核原因更不容忽視,確實應控制擴張步伐。
王輝亦認為,“不管外部環境有多差,只是一個客觀原因,大家都不好過,有的已半死不活,有的已經死了,但為何也有很多民企活得挺好?”在他看來,歸根結底是內部管理層的管理問題。後期並未太照顧員工利益。其實一直以來,博天經營的調子比較急功近利。
從管理層來看,博天前前後後引進了幾位外資系統高管。2017年9月,博天多名高管變動,其中引入了有杜邦背景的高管。
王輝告訴經濟觀察報,“其實按照趙笠鈞的本意,是想形成一個多元化的團隊,有政府的、外資的和民企的,但實際上外資的管理方式和風格與博天有很多不融合之處,融合度比較差。外資的職業經理人所考慮的一定是當前的業績和三年對賭協議的完成。並不會考慮為未來花錢,以及更長遠的投資。”“這也使得原來博天創始團隊的高管,很不開心。博天本來不錯的一手牌被打壞了。現在仍在撐著,但並不是完全沒有希望。”王輝說,趙笠鈞對於博天現狀,其實也特別不好受。
經濟觀察報記者注意到,趙笠鈞早在2017年下半年就提出PPP是“毒資產”的觀點。
彼時,趙笠均表示,“很多企業低價競標,又沒有引入真正的專業化公司運營,早晚有一天問題會爆發,到時誰有解毒良藥,誰就會佔儘先機。我們總是努力試圖前瞻性地做出判斷。”他認為,環保產業比拼資本、比拼工程只是階段性的,未來更多的將是源頭減排,綠色生產、綠色消費會成為主流。
不過,王輝說,“雖然當初趙笠鈞很清楚大搞PPP的風險,但公司管理層及底下的人都很難轉過來。直到問題明顯暴露了,大家已經陷的很深了。
王輝認為,其實趙笠鈞在公司長遠發展上是有前瞻性的,能看清趨勢,特別是PPP。但他並不認為公司職業經理人以及與之相關的團隊有多少前瞻性。後來公司撲向不同領域,攤子鋪得太大,超出了博天資金和管理團隊能力的承受範圍。
薛濤也認為,趙笠鈞在企業管理上還是有很多思路的,控制力應該是比較強的。博天與東方園林在規模上比還差很多,這實際上是一個“巨人”,哪怕是虛胖的“巨人”,原來吃得就多,會出現放任問題。它們共同之處是商業模式有“毒”。但央企國企自帶“解藥”,能扛得住。“博天以前意識到PPP有‘毒’,但就業績來看,它並沒有停止拿PPP項目,後面還在不停擴張。”薛濤分析,就維護上市公司目標和市值而言,如果不做PPP,就很難撐住收入規模,壓力是非常大的。這就如同在飲鴆止渴,是一個很痛苦的心理過程。“目前的危機其實主要還是戰略擴張PPP項目拖的,很多回款的問題,資產負債率一直都很高。”王輝介紹,“現在博天已撤了很多子公司,包括很多區域的營銷公司也都撤了。”
引入戰投
業內人士分析,本來民企融資環境就很差,都扛不住銀行“抽血”。本來有的項目沒問題,只要企業爆出問題,大家都往外“抽”。在此境況下,戰略募資救場顯然是博天眼下最好的補血手段。
經濟觀察報從博天獲悉,目前博天正密集與國企接觸,積極引進國資戰投。將以包括但不限於出售相關資產、引進戰略投資者等形式,對水務資產進行共同整合,緩解公司流動資金緊張現狀。
2019年11月28日,博天環境公告稱,公司與中國誠通生態有限公司(簡稱“誠通生態”)簽訂戰略合作框架協議,雙方有意建立長期戰略合作關係,發揮各自業務領域優勢,積極探索在公司治理、產業協同和升級優化、資金和技術支持等方面的合作,實現互利共贏。
誠通生態成立於1986年12月,經營涉及水汙染治理、大氣汙染治理、城市園林綠化服務等生態環保相關領域,100%持股大股東為中國紙業投資有限公司(簡稱“中國紙業”)。
中國紙業由中國誠通控股集團有限公司(下稱“中國誠通”)100%持股,而中國誠通系國務院國資委下屬國有獨資企業,是國資委首批建設規範董事會試點企業和首家國有資產經營公司試點企業。
王輝說,博天引入誠通生態為戰略投資者,入股方目的並非要掌握公司實控權。
博天環境方面表示,公司基於深厚技術積累,利用自身在高端工業水處理系統、城市水環境、土壤修復和環保裝備等領域經驗,誠通生態利用市場資源業務優勢,雙方將積極進行業務對接,進一步加強在能源化工、集成電路、造紙行業、鋼鐵行業、工業園區等環保業務領域拓展,實現產業協同與共同發展。
“此次與誠通生態進行戰略合作符合公司發展戰略,有利於雙方充分發揮各自優勢,本戰略合作協議如能順利推進,將實現雙方合作共贏,符合公司長期發展戰略。”博天環境方面稱。
不過,王輝說,“國投畢竟是大股東,到最後也有可能會兜底。”國投是博天的第二大股東,全稱國投創新(北京)
投資基金有限公司。
薛濤認為:“效率上未必央企國企第一,但資本確實是其一張王牌,尤其是在跟政府收款上。它們找政府收錢,還是比民企更有說服力的。一般引入國資成功,回款就會順利的多。反正大部分錢都是銀行的,銀行也不抽國資。所以大家玩來玩去,玩的其實就是銀行和
政府之間信用的轉換。”
閱讀更多 中國經濟網 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