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二三十年代，家喻戶曉的影視雙棲明星，她憑藉一首《毛毛雨》，成為中國第一位流行音樂天后，歌而優則演成為大紅大紫的影后，還差點成了馬來西亞的王后……
她是1909年6月出生於湖南湘潭的黎明暉，一個被歷史狼煙湮埋，曾經風華絕代的傳奇女性。
出生名門世家
世居湘潭的黎家是不折不扣的“書香門第”。祖父黎葆堂，前清戊子科舉人，其子黎松安，晚清秀才，是四鄉聞名的文人學士，同國畫大師齊白石結為莫逆摯友。
黎松安的妻子黃賡，是一個性格堅毅，頭腦聰慧的大家閨秀，靠自學達到能看書填詞的能力。這對夫妻最成功的地方，在於對子女的教育上。因為祖上積累，到了此輩早已家境殷實。黎松安無意出仕為官，將所有精力用在開辦家庭學校上。
他執意用“新學”教育子女，開設中西合璧課程，在講授中國古籍《四書》、《五經》的基礎上，也講授算學、格致、博物、音樂和美術等新課目。於是黎家的孩子們，一個個有著較新鮮活潑的思想和獨立思考的精神，同時也修得一技之長，日後在各自領域成為泰斗名家。
長兄黎錦熙：語言文字學家、中國注音字母之父，語言學泰斗，曾為毛澤東的老師。
老二黎錦暉：著名音樂家、兒童文學家、音樂鼻祖，中國流行音樂之父。
黎錦曜：地質礦冶學家
黎錦紓：教育家、出版家
黎錦炯：鐵路橋樑專家、工程師
黎錦明：作家，大學教授
黎錦光：著名音樂家，有“歌王”之稱
黎錦揚：暢銷小說作家
感謝黎松安夫婦，為中國流行音樂史上，培養出一對響噹噹的兄弟——黎錦暉和黎錦光。
前者創辦了有著“中國流行音樂搖籃之稱”的明月歌劇社，後者則是中國流行樂壇著名的作曲家。
從上世紀二十年代起， 在兒童歌舞劇這一領域, 至今無人超越黎錦暉。
比如那首婦擂皆知的兒歌“小兔子乖乖，把門開開”近一個世紀以來，經久不衰，依然廣為流傳。它其實就是黎錦暉先生創作的，兒童歌舞劇《神仙妹妹》中的第三場《老虎叩門》唱段。
黎明暉正是黎錦暉的寶貝長女，生於湖南湘潭，但很小就因為父母離異，她跟隨父親離開湖南，輾轉在上海、南京、香港甚至北京生活。
幼年時代，中國的秀蘭鄧波爾
黎明暉的成名是從宣傳國語開始的。
1920 年1月，當時的民國教育部，通令全國初級小學的國文課本，改為語體文，並規定“首宜教授注音字母，正其發音”。為了普及國語，同年11月，在上海成立了“國語專修學校”，黎錦暉，出任該校的教務主任，後來又繼任校長。
當時只有十來歲的黎明暉，在語專附小讀書。自幼能歌善舞，從小就是一個美人胚子。因為父親的原因，她積極參加了國語宣傳隊，跟隨隊伍輾轉多地，宣傳使用國語的好處。
《湘潭黎氏家族》一書中記錄：“她畢業於兩江女子師範學校……參加了由其父親組建的國語宣傳隊，赴寶山、蘇州、無錫、南京等地宣傳改用普通話的好處，大力倡導用注音字母學習普通話的方法。多次主演兒童歌舞劇，顯示出不凡的藝術表演才華。”
這個古靈精怪，活潑可愛的小孩子，立刻成為宣傳隊的主力，她嗓音清脆嘹亮，表情豐富精彩，和父親默契的配合，常常贏得滿堂喝彩。
黎氏父女的國語宜傳受到各地小學教師的熱烈歡迎，黎明暉也就成為大家所喜愛的小明星。
黎錦暉和黎明暉
最有前途的星二代
黎錦暉不滿足於僅僅是唱歌這種簡單的表現形式，他突發奇想地將舞蹈編排進舞臺表演之中。開創了一種新式的“歌舞表演曲”。
作為最有前途的星二代，黎明暉近水樓臺先得月，每次父親新編的歌舞，她總能第一個參與排練，待表演熟練後，就正式出演，贏得了學校師生以及家長的讚賞。
當時父親好友田漢先生，也是特別喜歡這個剪著短髮的“小男孩”，並預言她一定會大放異彩。黎明暉在歌壇的走紅，引起電影圈的矚目。 她在1925年，受神州影片公司邀請，在《不堪回首》和《花好月圓》 兩部影片中扮演少女角色。天真爛漫, 活潑可愛的形象為她贏得了“小妹妹”的愛稱。
之後，各大電影公司的片約，接踵而來，名聲鵲起家喻戶曉，比肩蝴蝶、阮玲玉、陳玉梅，被封為“四大天后。”
而此時，黎明暉還是僅僅十幾歲的小姑娘，已經達到了風光無限的頂峰。
後排左起葉秋心、黎明暉、胡蝶、阮玲玉、徐來。前排左起袁美雲、陳燕燕、王人美。
被魯迅稱為“雞貓子腔”的流行歌曲
上世紀二三十年代，民風初開，西風漸近，描寫男女愛情的歌詞，雖會讓聞者臉紅。但已有廣泛的市場基礎，一些“小情歌”、“郎情妾意”早已成為了現代流行樂中司空見慣的主題。
1927年，父親黎錦暉在雨中游覽西湖時，突發靈感，很快為女兒量身打造了一首歌曲《毛毛雨》。
黎錦暉讓十幾歲女兒來演唱這首歌，將她那種天真的嬌羞，機靈的活潑，悉數表現出來。唱腔乍一聽，僅是普通是民間小調，在配器上使用的是美國傳統流行音樂big band的管絃樂配器，在當時卻是十足的洋氣和新潮。
這首歌於1927年由百代公司錄製，一經問世，便迅速紅遍了上海灘。連魯迅也關注到這首流行樂，並將這種嗓音尖細直白新奇唱法，諷刺為“雞貓子腔”。
但無論如何，都不能阻止《毛毛雨》成為我國第一首流行樂，唱遍全國甚至海外的大街小巷，同時也將一個純情“小妹妹”的形象植入所有華人的心裡。
所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名聲為黎明暉帶來了青睞。
一波三折的坎坷情史
1928年，黎錦暉創辦的明月歌舞社赴香港演出，社員中包括收養的烈士遺孤，他的義女黎莉莉，湖南同鄉被譽為“野玫瑰”的王人美，以及親生女兒黎明暉等。
他們在香港的演出排場爆滿，一連演出了四場，到了晚間大家都疲憊不堪，作為臺柱子的黎明暉，更是累得由人揹回到酒店休息。
可是，就在當天晚上，酒店窗外有人扯著嗓子，唱著她的《毛毛雨》，一聽就是五音不全，產生的噪音讓黎明暉實在難以忍受。與她同居一室的好姐妹王人美，顯示出湘妹子的潑辣勁，她跳下床推開窗子大聲說了句：“鬼哭狼嚎的，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樓下的男子回了一句“我要見黎明暉！”
面對熱情的粉絲，王人美本想呵斥，被黎明暉拉住了，但表示今日太疲憊，約定明日再見。於是這個男人就在酒店住下，一直等到與她見到面。原來他叫鄭飛，竟是馬來西亞太平府國王的二太子，衣食無憂的太爺子，偶然間聽到黎明暉的歌，便發瘋一歡上她。聽說她到了香港，就特地跑過來，要求見佳人一面。
王人美
這樣一位多金又痴情的王子求愛，令初涉感情的黎明暉受寵若驚，她被感動得答應與他相處，於是太子爺就跟著黎明暉的隨團演出，時刻陪伴。好景不長，遠在馬來西亞的王妃，得知兒子和一個唱歌的戲子廝混在一起，頓時大怒，要求他立刻回國斷絕來往。
鄭飛寧願接受收繳經濟來源懲罰，也要跟黎明暉在一起，最後王妃妥協聲明只要黎明暉“從良”，可納她為妾。黎明暉非常生氣：“我是歌者，不是妓女，談何‘從良’？”
於是她主動離開了鄭飛，斬斷了這段感情，可是被惹怒的王妃，動用關係買通當時民國官員，將黎錦暉陷害入獄。
黎明暉想盡一切辦法，在田漢等人的幫助下，將父親救了出來。之後黎錦暉為女兒寫了一首歌——《初戀》。這支歌寫得情真意切，明暉演唱後，觀眾無不為之動容。
每個好姑娘，都會經歷過渣男，才會成長
離開了鄭飛，情感受傷的黎明暉，依然受到富商名流競相追求，所到之處堆滿歌迷贈送的花籃和禮物，影迷們寄來的成千上萬封情書。正所謂“五陵年少爭纏頭，一曲紅綃不知數”。
在眾多追求者中，她選擇了年輕帥氣的香港青年鄭國有。這個表面上慷慨大方，積極上進的青年人，在明月歌舞社遭遇經濟危機時，解囊相助，一擲千金，博得佳人芳心。實際上他就是個以追求女性為樂趣的風月老手。
過年時，鄭國有以見家長為名，將黎明暉帶到香港。卻讓她居住在酒店，漸漸不聞不問。認清他的真面目後，明暉斷然要跟他分手，鄭國有卻不依不饒，百般糾纏。流落在香港的明暉舉目無親，只得找到在上海認識的友人馮德謙。
可她不知道馮是鄭國有的朋友，其父是香港著名的域景洋行的買辦。同時，馮德謙也對黎明暉愛慕已久。
鄭國有記恨馮德謙奪人所愛，怒不可遏痛下殺手。3月24日傍晚，他買通的殺手，趁馮德謙與黎明暉在海邊散步之機，對著他的後背“砰砰”兩槍，馮德謙血灑銀灘不治身亡。
這是一樁因三角戀情引起的仇殺案，以鄭國有主謀殺人，判處其終身監禁，兇手王能相判處死刑，最終結案。
合適的時間，遇到合適的人
因為這起世人轟動的兇殺案，曾經如日中天的黎明暉，在香港羈留所被拘押了三個多月。對於她的事業和聲譽打擊頗大，同時也在內心留下了不堪回首的記憶。
黎明暉回到上海之後，深居淺出，遠離舞臺，試圖讓時間來抹平那份傷害的回憶。只是偶爾受昔日好友邀請，去觀看她們的演出。
有一次，黎明暉從百樂門看完演出，和友人相約到附近的店鋪裡喝杯咖啡。
她們坐在三樓臨街的露臺上，悠閒地享受著午後安詳的寧靜。隔街對面有一陣吵雜聲，吸引了她的注意力，那裡在舉行一場足球訓練賽。她的目光被場地上一個高大魁梧的身影吸附了。
陸鍾恩和黎明暉
本不瞭解足球運動的黎明暉，開始關注這項充滿陽剛的運動，有機會接觸到球員的場合，她一定會參加，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下，她與足球名將陸鍾恩相識。
當體育家的雙眼熱切地停留在她身上時，她決定此生願為對方放棄一切。一個是婦孺皆知的足球守門員，報紙稱他為“門神”，一個曾譽滿華夏的歌后影后，就在對的時間遇到了對的人。
1935年，他們舉行了簡樸的婚禮，僅邀請了幾個要好的姐妹參加。婚後，黎明暉只演了兩部影片，便急流勇退，回家做全職太太。第二年，兒子陸震東出生，之後她正式告別影壇，在家相夫教子，與最愛的人一起遁入寧靜隱於人海。
這段琴瑟和諧的時光過了10年，陸鍾恩告別足壇，去香港經商，不幸患病去世。黎明暉懷著極大的悲痛，赴香港接回丈夫的骨灰。從此，她沒有改嫁，封鎖了情感，帶著他們的兒子孤獨地生活著。
培新幼兒園中的黎姑姑
世事艱難，不惑之年的黎明暉，早已褪去了昔日明星的光環，除了唱歌跳舞，她並無太多謀生的技能，在亂世中生活過得清貧而困苦，好在有往日相好的小姐妹們，每月都會寄些錢物助她安穩度日。
“1954年，邵力子先生的夫人傅學文女士在北京創辦了培新幼兒園，我被邀請參加幼兒工作，做了保育員。”——黎明暉《我的早年藝術生涯》
1954年，黎明暉遇到了中學時代的同學傅學文，(後來成為邵力子的夫人)。她正在籌備一所幼兒園，得知黎明暉的處境後，邀請她去北京一起工作。於是明暉賣掉了在上海的房產，帶著兒子到了北京。
黎明暉就在這所“培新幼兒園”幼兒園，主管幼兒飲食營養工作一干就是 18 年。這所特殊的幼兒園裡，全都是一些建國功臣的兒女。大家都叫她親切地稱呼她為“黎姑姑”，其中有個大眼睛的姑娘，特別喜歡纏著姑姑學唱歌，最後她果然成了歌唱家——成方圓。
“她從一個紅極一時的明星去當保育員，這樣的落差，她居然還能接受，並且在那裡一干就是10餘年。”——弟弟黎澤榮
和露花開念舊人
幼兒園裡有個小女孩，家人總是忙於工作忘了來接，黎明暉對她特別關照，下班後也會陪著她守護。
女孩的家長得知，特意到園裡來表示感謝。從黑色轎車上走下來的男人，卻意外地叫出了她的名字：“明暉，我們又見面了，我是你父親的老朋友，章士釗啊。”
原來，這個胖胖的小女孩叫洪晃，她的外公是章士釗。
章士釗說：“你過得肯定不容易， 你的日子肯定不好過。我想幫幫你。我現在是中罔文史館館辰，我是念舊的。我念你父親的好， 也念你的好。”
當年他是上海《新聞報》主編，才華橫溢，與黎錦暉等人交遊甚密，如今他是政界聞人，感念舊恩，將已經60出頭的黎明暉接走，安排工作，後又分給了房屋居住。
“後來，她在史家衚衕章士釗宅為生活秘書三年、後由文史館分得三里屯二居室一套，母子倆住了二十七年，基本上湮沒在普通人海之中。但她的優雅、平和、健談，骨子裡透出仍是昔日明星風範。”
2002年，她賣掉了在北京的房產，帶著兒子回到上海，入住養老院，—直活到94歲高齡才駕
鶴西歸。
結語：
“雖一生起伏，卻終生勇敢，有著湖南人敢為人先的精神，是時代的典範。”——晚輩黎舜童
90多年前，19歲的短髮女孩黎明暉登上舞臺，準備演唱父親寫的一首“奇怪”的新歌。那一刻，黎明暉揚起頭，清清嗓子，誰都未曾預想，那將是劃時代的一聲。俏皮地，大聲地，樸實地，勇敢地那一聲之後，黎明暉的人生走向傳奇，中國流行音樂由此開篇。
“毛毛雨，下個不停，微微風，吹個不停，微風細雨柳青青……”
你聽，聽見了嗎？
參考資料：《我的早年藝術生涯》《民國往事》《湘潭黎氏家族》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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