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挺好》近日收官，劇中蘇大強在最後六集一改往日的作，開始變得像個正常的父親：關心明玉、誠懇和親家道歉、試圖挽救明成的婚姻···

雖然一些觀眾認為蘇大強有“強行洗白”的嫌疑，但當他患上阿爾茲海默症失去記憶之後，一句“你見過明玉嗎”，還是打動了很多人。

蘇大強火了，倪大紅也成為觀眾“又愛又恨”的演員。

《文化十分》記者曾在去年上海白玉蘭電視節期間對倪大紅進行了專訪，他談到了自己對於角色塑造和演技的理解；他說自己有一張不俊俏的臉；他說沒有小角色、只有小演員······

他當時說的很多話，放到今天來看，依然值得回味。

01.“流量擔當”倪大紅

蘇大強可能是目前國內最火的父親。

微博熱搜榜——“蘇大強離家出走”、“蘇大強住進明玉家”、“蘇大強要和保姆結婚”····這是一位有流量的父親。

倪大紅在談蘇大強這個人物時，用到了三個詞，“壓抑、膨脹、逃避”。一個徹頭徹尾不討喜的人物經過倪大紅的重新創作，變得有幾分“可愛”的意味。

倪大紅也沒想到自己會變成“流量擔當”，他甚至連微博都沒有。網友喊話他出來幫“郭京飛”分擔火力，他一本正經地說要等五月份排話劇的時候才有空。

還有熱心網友提出，“倪大紅老師的臺詞功底實在太好了，語音轉文字，沒有錯字而且斷句都是對的。”

劇中的蘇大強的一生過得很“巧妙”，似乎一件正事都沒幹。妻子在的時候，他“吃飯睡覺打豆豆”，做蘇媽的第四個孩子；蘇媽走了，“翻身農奴把歌唱”，今天要理財、明天要買房、要不就是要再婚。

這些也便罷了，人生在世，誰還沒點需求和追求。但細看，他還是個孩子啊，習慣性地在背後說子女壞話、間歇性地離家出走、大兒子小時候買兩串冰糖葫蘆都要記賬。這樣的“極品父親”，讓一些觀眾感嘆：“自己沒攤上，一定是上輩子拯救了銀河系。”

但，誰不是一邊罵著蘇大強，一邊盛讚倪大紅的演技呢。

被蘇媽教育的時候，倪大紅一言不發貼在她的胳膊上，將角色懦弱膽小的一面展現得淋漓盡致。

蘇媽葬禮那場戲，兒女們當著親戚的面撕扯打鬧，他看了眼子女，又看了眼蘇媽的遺照，迅速地將相框扣在自己的身上——他管不了自己的子女，但他也不想讓蘇媽“看”到這一幕。

明成離婚後，請大哥和父親吃飯，蘇大強起初一言不發，等到兩個兒子不再交談，平靜地吃飯時，他突然將碗扔在明成面前，粗著嗓門說，“也不說一聲，房子就給了人家了”，之後，默然離席。

與倪大紅合作過的演員趙立新曾這樣評價倪大紅的演技：“大音希聲，大象無形。他好像什麼都沒做，但把要表達的都演出來了，而且很滿。”

這不是倪大紅第一次扮演父親。

高分劇集《情滿四合院》中，他飾演何冰扮演的“傻柱”的父親。有一場戲，“傻柱”的妹妹與這位久別還家的父親見面，妹妹有備而來，眼中帶著埋怨和愛意，倪大紅選擇的表演方式是用雙手捂著臉，做出哭腔-——“我想著要葉落歸根”-——這句臺詞也成為許多觀眾的淚點。

導演評價這場戲：“倪大紅老師的表演是很真實動人的，但又有技術的東西藏在裡面。”

02.“沒了我，你不成。”

公開的資料顯示，倪大紅考了四次才考上中央戲劇學院。記者求證的時候，倪大紅回答說：“N次吧。”

雖說考學不容易，他自己並沒覺得是個打擊，反而覺得自己“打小混世界，挺早熟的”。

也因為“模樣長得不是很俊俏”，老師按喜劇演員把他招進了中戲。但在學校他沒怎麼演喜劇，反而成了“爸爸爺爺專業戶”。

倪大紅：學校裡面做小品都找我演，年紀最輕的是爸爸，年紀最大的是爺爺的爺爺，這個沒轍。後來畢業了沒多少年，就讓我演《大明王朝1566》去了，那時候我才四十來歲。

在《大明王朝1566》這部豆瓣評分9.7的古裝劇裡，倪大紅點到為止地詮釋出一個耄耋老人的生活狀態，也塑造了一個表面波瀾不驚、內心詭計多端的奸臣形象。

但比起嚴嵩這樣有名有姓的“大人物”，倪大紅塑造的小人物更多，經常是一些不知名的警察、農民工等等。他總是隱藏在角色背後，本人並不為人所熟知。2010年，他憑藉一部叫做《透析》的電影，入圍了金馬獎最佳男主角，但幾乎沒有人知道他是誰。

他不在意自己的角色大小，哪怕只是“打打醬油”，也能演出自己的特色。他始終記得中戲老師的告誡：“只有小演員，沒有小角色。哪怕幾句臺詞幾個鏡頭也要嚴肅認真對待。”

倪大紅：在中戲上大學，和同學做了一個小品，說電爐子的事。因為學校不讓學生點電爐子，學生有時候想改善一下自己的伙食，煮個方便麵，但是一使電爐子就跳閘。編了這樣一個小品作為我們班的彙報演出。演了之後，食堂師傅看見我們倆就挺不一樣的，我就覺得我們成功了。

當時倪大紅演的是大師傅，戲都在搭檔身上。但正是如此，讓他突然悟到了老師說的“只有小演員，沒有小角色”。他也領悟出獨特的經驗，做一個不可或缺戲搭子：“就是說你這個主要角色的創作，都是我得聽你的，但是你沒了我，你不成。”

倪大紅：演對手戲時，我說話的狀態，我的表現，也直接決定我們的戲能不能進行下去，所以我也挺主要的。我們是一個整體，在現場與對手碰撞出來的東西才是最準確的。

於是，倪大紅心甘情願地體驗生活，嘗試各種小角色。“之前我演過一個底層的民工，一開始自己想象、閉門造車。後來我每天穿上民工的衣服、民工的鞋，甭管幹什麼我都穿著這身衣服。沒事的時候我也去刷刷牆，乾乾活，這樣再去塑造人物心裡就有底了。”

03.“不俊俏的臉讓我的戲路更寬”

雖然長了一張“自來舊”的臉，總是出演“老父親”，也總被人尊稱為“老戲骨”，但倪大紅真不老。

他叫姜文“師哥”，而且一提起師哥，言語裡非常尊敬：“師哥姜文他們班，姜文演得確實好。師哥他們演戲，真的是給中央戲劇學院本科表演繫留下了一筆財富。”從那時起，倪大紅便開始像師哥一樣，觀察生活，琢磨角色。

倪大紅出演謝晉影片《高山下的花環》時才大二，在影片中與一群中年演員搭戲。

大學時，倪大紅沒事就揹著一個“山寨的”軍用挎包，放著筆放著紙，經常看到了什麼、突然想到了什麼，拿筆記一記。“這也是我們老師告誡我們，手別懶，手勤快一點，腦子沒事多轉轉，眼睛多看著點，多瞅著點，有什麼新鮮事記下來。”

他也笑著坦言，可惜這個習慣沒保留下來。雖然不拿筆記了，但他好琢磨的習慣一直沒變過。

中央戲劇學院畢業後，倪大紅被分配到國家話劇院。在戲劇舞臺，他有了跟田沁鑫、孟京輝、林兆華等知名導演合作的機會，也把“好琢磨”的習慣發揮到了極致。

倪大紅：一個話劇，排練就是一個多月甚至兩個多月，不斷來來回地磨合、磨合、磨合，我挺喜歡這種磨合的。這個角色給我了，要是給了你呢？你可能創作的出來是另外一種。但是角色給了我，我是這樣演繹出來的。雖然不能說倪大紅創作出來的就是對的，但是我作為倪大紅這個演員、這個模樣，我創作出來的這個角色就是我自個兒的這個角色。

在田沁鑫導演《生死場》中，倪大紅飾演的“二里半”佝僂著腰、略微圈著腿、總是揣著手，讓人印象極為深刻。有觀眾感嘆：“這麼一整晚佝僂著，倪大紅老師的腰還好嗎？”但正是這個角色，讓倪大紅一舉奪得梅花獎、文華獎兩個戲劇大獎。

倪大紅：

我初登舞臺的時候，演的也是一些小角色。我覺得觀眾也挺喜歡我的，挺安靜的看我說臺詞。我這模樣要創作起來，戲路挺寬泛的。

就這麼演著演著，認識倪大紅的人越來越多。在《新三國演義》中，他將司馬懿的城府極深、陰險狡詐、喜怒不形於色演繹得淋漓盡致。

後來，他在拍攝侯孝賢的影片《刺客聶隱娘》時，常常往返臺灣，在機場聽見有人議論：“司馬懿來了！”那一刻，他再次感嘆，沒有小角色，只有小演員。

倪大紅：大家看我演戲挺真實的，就像是自我生長出來的。其實我接到一個人物時也是這樣想：創造誰都是我這模樣，怎麼能夠像真的一樣？能不能和從前演的人物不一樣？還能不能不一樣？因為你創造人物也是展示第二自我，是吧？

倪大紅總是在琢磨怎麼讓自己飾演的人物“不一樣”。

在《喬家大院》中，倪大紅飾演的孫茂才是整個劇情中矛盾衝突最大的一個人物，也是一個具有濃重悲劇色彩的人物。作為男主角喬致庸的“軍師”，他由正面的忠誠轉變為徹底的背叛。女性角色“曹月枝”為了家族利益籠絡孫茂才，漸漸地，孫茂才喪失了對自我地位的認知，下場淒涼。

倪大紅：在我心中，孫茂才和司馬懿是截然不同的。我創作孫茂才的時候，沒想把他演成一個反派，他本身也不是一個壞人。他是真心想要幫助喬家，只是後來他和喬致庸之間，格局上可能發生了變化，各走各的路。他就是為了娶大奶奶也不是為了霸佔喬家，我是這麼認為的。他也是想保住喬家，因為他也是跟著喬致庸一塊兒打拼過來的，裡頭還是有他自己不捨的東西。喬致庸愛折騰折騰，但是我替你持家，對不對？但還是沒持成，興許也是人無完人，可能也是有點別的想法。

04.“像孩子一樣去玩”

《都挺好》是一部矛盾很尖銳的劇，從某種程度上，是三個長大後的孩子來反思自己的成長，處理與原生家庭的關係。

明哲在講理：一家人應該聚在一起；明成在講理：我變成”媽寶男“不是自己的錯；明玉在講理：你們都不太對得起我。

只有蘇大強，你們做什麼事都與我沒有關係：大家吵架的時候，他在吃飯；別人離婚的時候，他在吃飯；別人吃飯的時候，他想吵架。蘇大強這個人物和劇中所有人物的生活節奏是不一樣的，也就造成了奇特的“笑點”。

他自己把外人單獨放在屋子裡，事後覺得危險，抱著兒子大哭；他有時候還會對著楊祐寧飾演的“撲克臉”拋媚眼；最經典要屬家裡氣氛凝重時，他喊出一句——“我想喝麗麗的手磨咖啡！”——倪大紅的即興發揮已然成為了網絡流行語。

這種即興發揮正是倪大紅想要的。去年6月，他在接受《文化十分》記者專訪時曾經說過這麼一段話：

倪大紅：我經常琢磨的就是怎麼變化多端，能不能把玩遊戲放在第一位，把嚴肅認真稍微往後擱一擱？經常看到一些孩子在那玩，一個人他有一個人玩的內容，兩個人玩有兩個人玩的內容。小孩可以當任何角色，一會兒是動物類的，一會兒可能是長輩類的，爸爸媽媽、爺爺奶奶或者姥姥姥爺，甚至還會模仿一個“壞人”。他們也沒有劇本，他們就是在模仿，很輕鬆。

當時，倪大紅對記者說，他想“以後能不能就是在表演上玩成孩子的狀態”，就像西班牙超現實主義畫家達利那樣，後期的作品不太像早期的技法，開始完全遵從內心。

“這也是我一生的一個追求。當了一輩子演員，我想自己的表演狀態能不能鬆弛一些，不要有那麼多後顧之憂，不要那麼複雜。”倪大紅說。

從蘇大強這個人物來看，倪大紅正在實踐、並實現著自己的“理想”。

在《都挺好》中飾演蘇明成妻子朱麗的李念，在接受《文化十分》採訪時透露，片場的倪大紅愛好廣泛——“一會兒喜歡《歌劇魅影》，一會兒在聽鹿晗的歌。”

59歲的倪大紅不惜犧牲形象塑造了可以載入電視劇史冊的“作爹”蘇大強，並說有空會回來幫“郭京飛”分擔火力，或許，他已經準備好了向自己的演藝“遊樂場”進軍。

倪大紅：即便是我只存在小小的幾句話，或是短短的幾個鏡頭，能夠讓觀眾喜歡，我都開心。我是一個演員，我使命就是讓觀眾覺得這個人物創作得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