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3 白楊林

老洲最美的風景在沿江,在沿江的白楊林帶。

從江南群山環抱的小城銅陵駕車向北,過了大橋的中線,你的餘光會被穿行於江面的大小輪船所吸引,會被浩浩蕩蕩的江水奔騰不息的氣勢所震撼,你甚至有一種想停下車細細品味的慾望。同樣讓你震撼的便是江北沿岸的白楊林帶了,你的視線所及皆是,連綿不絕,擁擠至天邊。

白杨林

每次回家,行駛在圩區至高點的江堤上,我總將車開得很慢,兩邊迎面而來,靜靜而去的白楊林帶,高大挺拔,密密匝匝連成片,覺得像是行駛在山澗中,兩邊是兩座無盡的大山。

我的心中也有一痤山。

其實在我心裡一直想寫篇有關白楊故事的文章,沒有動筆是因為不瞭解它的春,它的夏,它的秋。每年回家都是在冬天,出門是在春節過後,雖然沾上春字,卻見不到一絲春天的氣息,依舊是冬的天下,見到的都是光禿禿,灰色樹枝在空中無奈亂擺的白楊,看不到它的全貌。就像我回家的那些天,經常在周建設的鑫科生物有限公司門前經過一樣。我只知道以前他是經營棉麻紡織品,似乎不怎麼景氣,後來聽說轉行升級了,利用玉米澱粉生產一次性餐具……

白楊屬楊柳科,原產北半球,較其他楊屬植物分佈於較北較高處,具有不懼災害,生命力頑強的生物特徵。江邊以前都是柳樹,換植白楊才不過二十來年,可見“分蘗快,多生長速成林”並非虛詞。

鑫科生物呢?它植根在老洲這個貧瘠的土地上十年了,也像這白楊林一樣充滿著蓬勃朝氣嗎?去年三月底,一個陽光燦燦的日子裡,暖暖的微風中,我進了他的辦公室,像第一次走進了白楊林裡。

我是和村裡吳正中約好去的。車子停在鑫科紡織的門前,十幾分鐘沒見到人,再拔,說是在紡織廠的西邊。過去果然見到鑫科生物四個鎦金大字,進門,迎面有四五個工人在擺弄著方管,角鐵,還有一些能反射陽光的鍍鋅鐵皮,強烈的電焊光刺得我轉過頭。

辦公室在廠房的東面,推開玻璃大門,穿過不過十米的走道,眼前是忙碌的車間:流水線上,半成品,成品有序地走向自己的歸宿。檢測的,打包的工人忙而不亂。墨綠色的地坪閃著幽幽的光,一塵不染。

我折個身子進了旁邊辦公室的門。進門是會客廳,裡面才是辦公室,周建設在裡面接待一個客人。環顧會客廳,當中是一個長方形的大會議桌,中間凹下的部分裡沒擺鮮花,全部都是公司裡的產品:大大小小的水杯,碗,匙子,快餐盒。坐在桌旁就會面對,注視著它們,似乎在提醒著員工們,這些產品都來之不易,應該時刻注重提高產品的質量。牆上是一面鮮紅的黨旗,旁邊還有一行醒目的豎式條幅,字也是紅顏色的:下圩村扶貧助貧幫困點。

客人走後,我們進了辦公室。茶香嫋嫋中,他直接就進入了話題。

白杨林

2004年,周建設投資五百多萬的鑫翔紡織掛牌了,廠址就在老洲上去不遠的下圩村委會隔壁。離老洲老街不到兩公里,也是周建設的家鄉。這裡以前是村裡的養殖場,縣裡掛牌的村企。改革開放後,落後的養殖業方式,投入和收益倒掛,很快就被改革的大潮淹沒了。廠北面還一塊荒地,曾經是上海老闆過來投資建過輪窯廠的,風光了兩年,因為沒有土質資源也漸漸熄火了。

建設的紡織廠呢?機器能一直轟鳴下去嗎?許多人懷疑。

下圩村緊靠江堤,五四年長江大水,老洲破的圩口就正對著現在建設廠裡的圍牆。這裡人都說,下圩的土質只適合種花生,栽水稻都不行,插不下去秧,關不住水。還能種出廠來?

周建設不信這個邪,他是江邊長大的,也趕上國家改革開放的好勢頭,初中畢業時打磚坯燒窯,二十來歲就開始跑運輸,先是十幾噸水泥船,賺點錢換艘船,賺點錢換艘,後來換到三千多噸的。有次他的老孃第一次上船,驚得說不出話,村裡幾百人這船恐怕都裝得下呢。他就駕著這條船在長江裡上上下下,也進過無錫的大運河,寬窄的河道,日日夜夜都沒停歇過。

風雨,波濤,巨浪什麼沒見過?讓他有底氣的還有他的雙眼。在無錫,他看到在政策支持下,鄉鎮企業,私營企業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來,大廠小作坊都是一派紅火。時不我待,“莫等閒白了少年頭,空悲切。”大好的機會不抓住,到時後悔也就來不及了。

而每次回老家,面對黃汗淌,黑汗流的鄉親們,更加刺激了他的內心,他暗暗發誓,一定要回去辦廠,做個榜樣,廠辦得多,鄉鄰們不富也都沾點光。

他的心是熱的。

賣船,回籠資金,土地審批,辦執照,建廠房……

2007年,周建設的鑫科紡織運行三年了。機器仍在轟鳴,但在他耳邊聽起來聲音不再美妙,不再像鋼琴協奏曲,像夜深人靜的時候公路上的警笛聲,聲聲刺耳,也如同一聲聲警鐘,震得他無法入眠。這時他才發現,辦廠遠比駕馭三千噸的鐵駁逆水而行困難得多。

還是定位沒有定好,周建設如是說。

開廠那陣子,紡織業在江浙一帶已是成熟的行業。形成了許多龍頭企業,上市企業,他們無論是從資金,人才,還是規模都無法與之匹敵,像個巨人,我們這些個企小企業永遠都在路上追趕,永遠都在他們的陰影之下,抬不起頭。

周建設嘆口氣,彷彿是吐去心中的不快。

還有債務危機,堆積的產品需要銷路,在市場不成熟,沒有形成品牌之前,求別人代銷或欠帳的就多,這就產生了惡性循環。那些年儘管他想辦法追加資金,但仍舊填充不了這個無底洞,發貨容易,收款難一直是他心頭上一個沉重的負擔。到轉型後的幾年裡,共壓在紡織上的資金有一千多萬。

“啞巴吃湯圓,心裡有數”這是老洲人的一句古話,但用在周建設身上卻更加貼切。啞巴父親見他的兒子兒媳心思重重的樣子,心裡也不舒服,整天喝悶酒,發牢騷,意思是好日子不過,偏要去碰芭蕉刺。

周建設為了不影響父母的心情乾脆搬到了廠裡。下班時,他行走在廠門前的小路上,舉目四望,仍舊是落後的鄉村,田野麥子收了,種玉米花生,還有棉花,好像祖祖輩輩都這麼默默地熬過來的。他想到在遙遠的無錫,想到那裡的田園鄉村,心裡便隱隱作疼。

慢步在彎曲的江堤上,透過白楊的縫隙,長江依舊在無聲地向東奔去,這是改革的大潮,儘管貌似無聲卻是驚濤拍岸。

七月末,江水剛剛退去,白楊的根部還殘留著一圈圈沒有被風雨沖刷乾淨的痕跡,那是被江水浸泡過的烙印。白楊依舊蔥鬱,它們的挺拔,健壯,它曾抵擋過江濤一次次的衝擊,拍打,護衛著大堤的安全,護衛著圩內人和財產的安全。

一陣風吹過,江堤上被草根拽住的一隻白色的塑料袋騰空飛起,打著旋兒飛落在堤腳邊一棵白楊的樹枝上,依舊像只白蝴蝶在撲騰著。

堤邊草叢裡,也有白色的一次性快餐盒,馬甲袋在風中抖索著身子。看到這些他想到村民們上街由於有了電瓶車,摩托車,改變了以前拎著竹籃子的習慣,塑料袋用的多了,村裡村外隨處都能見到。紅的,白的,黑的,死蒼蠅般盯在門前,溝邊,樹下,黝黑的土地上。

塑料在給人們的生活帶來方便的同時,也給環境帶來了難以收拾的後患,人們把塑料給環境帶來的災難稱為‘油色汙染”。即使埋在土裡二百年也不會腐爛,這些是他在電腦裡看到的。

那時國家還沒有限塑令,但他敏銳的嗅到了一個新詞:綠色環保。他去樅陽,合肥科協,打聽到國家一直都在重視汙染問題,積極尋找替代品,目前最有希望的是能夠快速降解的玉米澱粉製品。埋入泥土中,在適宜的溫度下,90天后可降解形成二氧化碳和水,對土壤和空氣不造成汙染

二00八年新春,鄉下人沉浸在喜氣洋洋的節日氣氛裡。周建設無心過節,一個人悄悄南下去了福州,他穿街過巷卻不是為了風景。經過兩天的打聽尋訪他終於找到了臺灣商人林老闆。當時國內他是唯一掌握著用玉米澱粉製作一次性紙杯,餐具配方的人。

廠的規模不大,更像是個展覽館,裡面的機器流水線從進料到成品一氣呵成,整個車間除了幾個打包的外,基本上都是機器控制。

似乎是投資不大,卻又是向陽產業。跟在林老闆後面的周建設覺得信心十足。但很快他心頭的熱火就被這冬天的冷水澆滅了,只剩下淡淡的青煙在若有若無地遊離著。

“機器,設備,廠房,這些是你的事,規模可大可小,我管不了,產品配方有區域性的,在你們安徽你可以獨家經營,價格是二千萬。”坐在辦公室的真皮沙發上,林老闆居高臨下口氣很堅決,比塑料埋在地下腐爛不掉一樣,沒有迴旋的餘地。仼周建設好話怎麼說,林老闆依舊不肯鬆口。但周建設知道自己家裡的米缸,見沒有商量的餘地,只好丟下一句:“我回去跟股東們商量一下再過來”,便落慌而逃。但耳邊還是被臺灣人尖刻的話攆上了:“沒錢開什麼廠?”

當時他真感覺到心灰,但還是沒有心冷。福州之行雖然沒有達到想象的效果,但仍舊看到了生機,看到了曙光,看到了希望。

創新是個痛苦的過程,如少婦懷孕孩子。

現在回頭談到那段刻骨銘心的經歷,周建設的眉頭還是緊鎖著。從二00八年開始決定轉行,沒有配方自己的團隊在縣科委支持下,反覆試驗了不知道多少次,浪費的材料可裝幾卡車。功夫不負有心人,產品終於投產,二0一三年轉型成功,這其中的辛酸又有多少人能夠想象出來?

這其間主要還是資金不足,幾年的時間裡共投入了一千五百多萬,現在每年都還要投資兩三百萬。

談到這裡,周建設嘆口氣,搖搖頭,彷彿將過去的種種艱辛和不快都拋到九霄雲外去。最近幾年輕鬆多了,主要抓質量,產量,還有生產環境,他笑了。

白杨林

是啊,轉型十年了。

十年裡,江水不緩不急,日夜不停向東流去;江堤依舊還是那樣彎曲,草枯草榮,年年如此;白楊歷經四季,貌似不曾有什麼變化,其實每一棵樹幹都粗了高了,樹枝更密,它們把蒼桑留在表面,把成長的歲月刻在年輪中。

十年裡,一個孩子從呱呱落地,摔倒爬起,跌跌撞撞,也許頭破血流,但一定在成長,漸成少年。

十年裡,鑫科生物從艱難起步,一路走來,儘管坎坷,也終成正道:

現在公司產品是市場上門訂貨,不再求爹爹拜奶奶推銷,年產量達6000噸,並且每年以百分之五十的速度遞增。

花大力氣,大投資解決了粉塵吸收的難題,工人上下班都要身著制服,經過消毒區,做到了食品級的工廠環境。

老洲鎮的稅收大戶,每年安排貧困戶七戶上班。

行業標準裡有三條是鑫科生物制訂的,也就是說公司有了發言權。

在安徽省的著名商標企業中,鑫科生物是樅陽(老洲一八年劃到銅陵郊區)僅有的兩家之一。

魯迅說,世上本無路,走的人多了就成了路。周建設補充說,開廠辦實業,一定不能走別人都擠著走的路。

離開鑫科已是午後,暖暖的陽光將車內的溫度調到仲春,感覺身上的衣服有點多餘,上了江堤發現白楊的葉子已經伸展開來,一片片形如扇子,雖小,一起用力也許會扇走塵,汙垢……

回來經過沙池的時候,我看到李海生投資三千多萬的服裝廠也在正常運營,他的廠也是從常熟搬回來的。

我相信不久,這樣的人回來的更多,像白楊一樣排列成振興鄉村的經濟林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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