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視劇《金婚》演到最後一個片段，天空飄起了鵝毛大雪。
此時，佟志和文麗的金婚典禮剛剛舉行完畢，兒孫滿堂的歡聲笑語彷彿還回蕩在耳邊。老兩口遣開眾人，相互攙扶著走在雪地中，深一腳淺一腳，卻始終相依相偎，不離不棄。
那個畫面很感人，也很有深意。
雪路難行，恰如人生不易。但有一人相伴左右，長長的路慢慢地走，走著走著，兩人就都白了頭。
這樣的情境，總會讓人眼眶一熱，感動得幾乎要掉下淚來。
畢竟大家都說，我不羨慕接頭熱吻的情侶，我只羨慕牽手漫步的老人。
後者的美好之處在於塵埃落定，所有矛盾都被時光稀釋，他們在不計較和不在乎中，迎來了彼此之間最和諧最美好的時光——幾乎能和新婚時期相媲美了。
從前我也為那一幕感慨唏噓，彷彿那是一種難得的苦盡甘來，能為大半生辛勞隱忍做一個交代。
也挺好吧，至少老去那一天，你依然在我身邊。
可如今再細細觀賞這部經典電視劇，我卻覺得滿心涼意，甚至開始恐懼這樣的“金婚”。
當然，不是這部劇不好，反而是它太真實，幾乎把大部分中國人的婚姻真相血淋淋地撕開給你看：所謂的華麗長袍下，其實有蝨子在密密麻麻地爬……
人們習慣以長度來衡量婚姻，卻忘了細思它的過程與質量。
而婚姻質量，恰恰是我們這一代人最看重的東西。
2
佟志和文麗的故事，有一個挺美麗的開頭。
50年代，兩人自由戀愛，組建起了美滿的小家庭。那時的文麗年輕漂亮，愛讀蘇聯小說、愛穿美美的布拉吉，對婚姻懷抱滿滿的浪漫幻想。
好在丈夫也願寵著她。
他肯下廚、能分擔家務，哪怕被同事大莊取笑“怕老婆”也不以為意，小兩口的日子過得蜜裡調油。
可這樣的好時光，並沒有持續太久。
女兒出生後，婆婆來了，一老一少兩個女人矛盾頻發，做丈夫的站在中間搖擺不定。現實彷彿撕開一個口子，逐步露出了猙獰的一面來。
後來婆婆回老家了，可麻煩卻接連不斷地來。
生不出兒子已夠文麗焦頭爛額，偏又遇上困難時期，兩口子都不大會持家，所以常常入不敷出，有時甚至揭不開鍋。文麗厚著臉皮向孃家人求助，不料還被二姐奚落一通。
至此，神仙眷侶從雲端跌落，在瑣碎小事中掙扎浮沉，漸漸有了世俗夫妻的模樣。
這其實也算不上什麼。
生活之苦，是幾乎所有凡夫俗子都要面對的難題。更何況那是物質貧瘠的六七十年代，家家戶戶的日子都大同小異，“苦”於是便被分擔被稀釋，倒也沒那麼難捱了。
真正的苦，是從第20集開始的。
那時，佟志已人到中年，為了爭取最後的提拔機會，他去到三線，遇見了紅顏知己李天驕。
3
開始時，佟志對李天驕倒未必是愛。
那點子細枝末葉的好感，充其量不過是同事之間的相互關愛罷了，連“曖昧”都談不上。
他丟下老婆孩子去三線，把自己從瑣碎的家務事中抽開身，一心一意只想搞事業。可妻子多次從中作梗，一而再再而三地做了他前進路上的“絆腳石”。
比如哭哭啼啼要求把丈夫調回來、阻礙丈夫前往深圳分廠、三天兩頭地哭鬧吵嘴，幾乎要把家變成一個戰場。
佟志委屈至極，只覺得妻子無理取鬧，根本無法理解一個男人對“事業”的雄心壯志。做不好賢內助就不說了，反而一個勁兒地給自己扯後腿。
但他不知道，此時的文麗，也正被女性的中年危機折磨。
四十出頭，事業遭遇瓶頸，女兒到了叛逆期，家裡老的老小的小，洗衣做飯得樣樣操心。她被幾座大山壓得潰不成軍，又被更年期的煩悶蠱惑攛掇，根本沒辦法平心靜氣地站到丈夫的角度去思考問題。
而佟志恐懼於終身一事無成，對妻子的怨恨與日俱增，所以也無法設身處地為文麗考慮。
兩個人都困在各自的牢籠中，只能吼著嚷著來發洩，誰都不肯退一步去耐心溝通，愛意便在爭吵中一點點消退。
像極了世間的大部分中年夫妻。
相對而言，李天驕就成了一朵可人的“解語花”。
在她那裡，佟志能夠完完全全地放鬆下來，聽聽交響樂、喝喝咖啡、談談工作，不必面對家中的婆媳矛盾、子女教育以及夫妻失和。
他的確連她的手都沒碰過，但卻實實在在地動了心、用了情，一隻腳已踏出圍城去。
精神出軌，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4
如果《金婚》放在今天，勸文麗離婚的聲音肯定會不絕於耳。
她是職業女性，養活自己和孩子不成問題，且樣貌美麗氣質不俗，40多歲還被年輕小夥追求過。離了婚，也未見得全盤皆輸。
反倒是佟志和李天驕，不大可能走進婚姻成為一對恩愛夫妻。
當紫陌紅塵撲面而來，李天驕也不過是下一個文麗罷了。柴米油鹽的瑣碎日子，終究會磨光激情，把愛侶慢慢變成怨偶。
不過，婚終究沒離成。
鬧得最兇的時候，兩人已經去了民政局，但婆婆藏起了戶口本。親戚朋友同事都在勸，就連街道辦都忙不迭要做和事佬，事情最後也就不了了之了。
那幾集是真的很壓抑。
夫妻倆都冷著臉，家中氣氛降到冰點，他們常常一言不合就開撕。吵到最後，兩人都露出倦容，惟願趕緊得一個解脫。
但老人在逼、親友在勸、兒女在威脅，最後也只能把一切都忍下了。
因為他們不僅僅是夫妻，還是父母、是子女，肩負家庭重任，並不能憑自己的好惡來任性行事。
其實也不是女方一個人的委屈，男方也有無數情緒梗在心中。但為了家庭，他們都選擇了委曲求全。
當然，劇中的男女主角好歹還有一絲愛意尚存。越過這道坎後，他們都放下心中芥蒂，也算給了彼此一個重新來過的機會。
但現實中的類似夫妻，往往是相看兩厭，為一個似是而非的完整家庭而繼續忍耐罷了。
那不是發自內心的“原諒”，那只是浮於表面的“算了”。
5
作為一個女人，請原諒我多少會為文麗抱屈。
劇中有個細節，講的是佟志偷偷溜出門去跟李天驕約會。
他們坐在一家咖啡館中，環境清幽雅緻，還有音樂在烘托氣氛。佟志攪動著咖啡，忽然冒出一句話：“我愛人從前也特別愛喝咖啡……”
多遙遠的從前啊。
那個愛看電影愛喝咖啡愛打扮的文藝青年，就這樣變成了一個愛嘮叨愛抱怨的中年婦人。
甚至於在佟志喝咖啡這一刻，文麗就坐在餐桌前，和他的老母親、他的子女，一道望穿秋水等著他回家吃飯……
喝咖啡的細節，還出現在後來的《父母愛情》中。
不同的是，安傑被江德福精心呵護了一輩子，哪怕身處偏僻海島，也始終保留著心中的桃花源。丈夫出差不忘帶的那一罐罐咖啡，成功守住了她的明媚與純真。
但很遺憾，江德福畢竟是少數。
因為他們沒有經濟問題、沒有婆媳矛盾、更沒有出軌一類的糟心事。
而現實中的大部分家庭，都會像佟志夫婦一樣，被柴米油鹽侵蝕、被貪嗔痴很捆綁，最後雙方都面目全非，只在雞肋般的婚姻中蹉跎，等待最後那個大團圓結局。
許多中國式金婚，大致是這麼忍出來、熬出來的。
當然，婚姻並非十全十美。
但我希望它是橄欖，澀中回甘酸裡帶甜，而不是像黃連般，徹頭徹尾都是苦。
金婚有什麼了不起？相伴50年，不代表幸福50年。假如它發了黴變了質，那我寧願忍痛放棄。
從一而終這件事，也不過是人生的錦上添花罷了；比起及時止損，有時它並不值得一提。
婚姻很現實，但也要在現實的一地雞毛中，保留那麼一絲絲理想主義。
因為我們結髮為夫妻，為的不光是生兒育女過日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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