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19 單親媽媽賣房後開始登山 爬上13座8000米高峰

記者/楊寶璐

單親媽媽賣房後開始登山 爬上13座8000米高峰

▷正在攀登希夏邦馬峰的羅靜

爬到7950米的時候,羅靜停下了腳步,她的希夏邦馬之行終止於距離登頂只有100米的地方。

對於這種反差如此巨大的變故,羅靜並不陌生,她曾是歲月靜好的都市白領,後來經歷了婚姻破裂和債務危機。再之後,她開始爬上一座座高峰,聲名鵲起,成為了著名的民間女登山家。

對於從希夏邦馬峰的下撤,外界惋惜異常,只差這100米,羅靜就將完成登頂全部14座8000米以上山峰的壯舉了。

羅靜自己卻很平靜,就像她爬完之前那13座山峰時一樣,登頂了,也不過是另一個起點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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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腳下的羅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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止步7950

5月14日上午,羅靜登到了希夏邦馬峰的7950米處,此時,距離頂峰,只有不到一百米了。如果順利的話,她即將成為第一個登遍14座8000米以上山峰的女性。

為此,羅靜已經準備了好幾個月。4月13日,她從拉薩出發去往日喀則,兩天後,便來到了大本營。每年四五月是登山的好季節,世界各地的登山者會在這時等待登頂目標的窗口期到來。

下撤命令傳來的時候,夏爾巴嚮導已經在希夏邦馬峰頂上打下了第一個冰錐。羅靜沒有反抗,頂著夏爾巴疑惑的目光,她撤了下來。

事後,登山協會稱,山上積雪比較深,可能有雪崩的危險,因此要求他們下撤。。但羅靜心裡難過,“14號下來之後,居然哭了兩次。”她在自己的微博中寫道。

不少人猜測,此次羅靜登希夏邦瑪峰被突然叫停,或許跟保加利亞登山家博揚·彼得羅夫的失蹤有關。

45歲的博揚是登山運動員和動物學家,羅靜與他相識多年,這次在希夏邦馬登山大本營裡,兩人還不期而遇,聊起自己接下來的計劃。

4月29日,博揚與同行的其他登山者離開了大本營,他今年的時間安排非常緊,從希夏邦瑪峰下來之後,他馬上就要去珠穆朗瑪峰。

開始攀登希夏邦馬沒幾天,天氣狀況就變得惡劣,其他人選擇下撤,博揚則選擇繼續前進。大本營的隊友最後一次看到他,是在望遠鏡裡,他正在獨自攀登。隨後,人們便失去了博揚的消息。

相比博揚的“一往無前”,羅靜則比較謹慎,她一度從海拔6380米的一號營地下撤至5640米的前進營地數日,後來又撤回到更低海拔的定日縣進行休整,然後才再次衝頂。

但即使如此,14號對於希夏邦馬頂峰的衝擊,仍然停止在了最後100米的地方。

5月22日,羅靜已經返回了長沙,剛剛回到平原的她有些疲倦,仔細觀察還能發現,羅靜鼻尖比臉上其他部分顏色要深一些,這是紫外線輻射留下的痕跡。

對於止步在最後100米的希夏邦馬峰之行,羅靜不願多說。下次窗口期的開放,要等到九月份,身邊工作人員透露,這次登頂的夭折對羅靜有很大打擊,她甚至有些倦怠,不知道是否該繼續攀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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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攀登希夏邦馬峰途中與其他登山者的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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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變與登山

任何愛好變成事業之後,都是一個由從心所欲到平衡考慮的過程,登山也不例外。十多年前,羅靜從來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成為名字被載入紀錄的人。

她很早就喜歡戶外運動。十年前,她在北京工作,工作日裡是坐辦公室的白領,到了週末,她就會參加各種越野、露營活動,偶爾也會去爬山,從一兩千米到五六七米,都有過嘗試。

生活在2006年驟然發生轉折。那一年,羅靜34歲,有一天,羅靜突然就找不到自己的丈夫了,直到催債的找上門,她才知道,丈夫在外面欠了別人不少錢,高達八位數。

一開始,羅靜積極尋找解決辦法,“我說,那就賣房子吧,然後才發現,那房子其實都沒還完貸款。”

那一年,兒子只有4歲。《婚姻法》24條的修正還沒有出臺,為了替丈夫還債,羅靜賣掉了自己的房子,然後離婚。

事隔多年之後,羅靜不願再提起離婚前後的是非,“老天安排我經受這樣的事,那我就要把它變成自己的經歷,我還是挺感謝這麼一段生活的。”

她賣了房還了債,把家搬到了五環外,手裡還剩下幾十萬,這幾十萬,要維持自己和兒子接下來的的生活。逆境之下,除了考慮現實生活,羅靜也並不準備放棄登山的愛好。

彼時,北京房價還沒有大漲,她用手上僅剩的錢投資房產,隔個半年、一年就賣掉,一次掙個十來萬,維持生活和自己的登山活動。

她不敢讓父母知道自己還保持著登山這項開銷巨大的活動,“就悄悄地、一點點地花,讓他們注意不到的那種速度來花錢。”說起這段,羅靜臉上帶著幾分小女孩談起自己秘密的狡黠。

為了省錢,當時,她鍛鍊不去健身房,就在房間裡自己用健身器械鍛鍊。饒是如此,攀登8000米以上的雪山,仍然不是普通人能夠承擔得起的。光是珠峰,從北坡登頂的話,人民幣花費就在三四十萬左右。

攀登前七座8000米以上山峰的時候,羅靜沒有贊助,全靠著個人投入維持。據之前報道稱,有3座8000米,還是她向攀登公司賒賬登的。攀登之前交一部分,攀登之後再交一部分。後來,隨著她在戶外圈裡漸漸出名,才有贊助商找上門來。 

當登山徹底成為羅靜事業的時候,贊助和質疑紛沓而來。在中國,由王石等企業家宣傳帶起來的登山運動,被認作是“有錢人的遊戲”。羅靜出名之後,不少人打趣:“我與羅靜的區別,就是一套三環的房子。”

羅靜很少去回應這樣的言論,只是默默地登上一座又一座山峰。

但這並不等於完全不在乎,採訪中,提到關於“登山靠有錢堆出來”的說法,羅靜努力維持著平靜,但委屈和不平還是隨著反駁透露出些許:“首先,我當初為什麼可以有三環這個房子?而且就算給你幾十萬,你未必敢都用在登山上,對不對?我來登山,一定是有實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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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靜登頂珠峰後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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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十三娘”

從布洛阿特峰頂上凱旋歸來之後,她有了一個更加響亮的名號:“羅十三娘”,全世界14座8000米以上山峰,她只差一座還沒有登頂。

此次登希夏邦馬峰由此有了更加不同的意義,紀錄片編導劉震東帶著團隊一路跟隨。

劉震東告訴記者,在拍攝確定之前,他們做了很多研究。登山向來是男性參與較多的極限運動,而羅靜身上那種跟8000米以上山峰的反差感,讓他們發掘出關於登山運動更多的意義。

劉震東還記得第一眼見到羅靜的情景。當時,羅靜已經到了拉薩,拍攝團隊才從長沙出發,兩支隊伍直接在5000米的營地見面,“別人都有明顯的疲態,但羅靜挺活潑的。”

進入前進營地,從5600上升到5900,是反覆的拉練過程。第一天拉練下來,等回到5600高度的營地,已經將近晚上12點。“基本全虛脫了,但羅靜一點問題都沒有。”劉震東說。

有時閒聊,羅靜說起她其他的登山的經歷,往往別人下撤都會在c1或c2段過夜休整,但她經常不過夜了,直接回大本營。

攀登,不僅需要體力,更需要經驗、技術,以及詳細的部署,這是一個危險又刺激的過程。希夏邦瑪峰不是14座8000米以上高峰裡最高的一座,但死亡率卻在其中排到了第九。根據《經濟學人》的一組數據顯示,截止2012年,共有302人登頂並返回,25人遇難。

拍攝團隊分兩組,一組跟著羅靜走得快,而劉震東則帶著另一組人在後面,長焦拍攝登山過程。在大本營碰頭之後,劉震東決定,第二天上升到5600米。

劉震東這一組一度“遇險”,他們到達5300米時已經精疲力盡、耗盡了所有補給,卻沒有發現預定在這裡設置的營地。原來,攜帶物資的犛牛隊已經到了5500米的高度。劉震東不敢冒險,他和嚮導研究後,帶著力竭的拍攝組,花了一個多小時又撤了下去。

這只是登山者可能遇到的險情之一,更多的時候,他們要面對的是凍傷和死亡。在登山途中,隨時可見“屍體路標”,他們永遠留在了攀登的途中,給後來人指路。

“登山本身就是有風險的,每個登山者,在他選擇登山的時候,就很清楚自己面臨的是什麼。”羅靜說。

她遇到過雪崩,那是在2015年登布洛阿特的時候,那一次她幾乎殞命於此。被夏爾巴嚮導挖出來時,她以一個倒v字型的姿勢被插在雪裡。

她也見過無數倒在路上的登山者。“死在山裡的人,皮膚會變得透明”,在之前的報道中,羅靜描述了死在攀登路上的那些人。

這是一條註定不斷得到和失去的過程。從開始攀登到現在,她收穫了無數的友誼,也失去了很多隊友。

她試圖將那些倒在路上的隊友,“帶上”峰頂。

 

2013年,羅靜登頂干城章嘉,那一次,15個隊友裡折損了5人。

她用自己的睡袋包裹了隊友的屍體,等從山上回到大本營後,其他人就把死去的那個遇難隊友遺留的睡袋給了羅靜。

她又帶著這個睡袋登過幾座山。有人覺得,用死去的人的睡袋不太好,但羅靜不介意。“在我的眼裡,他是我的好友,他是有靈魂存在的。”

同年六月,楊春風、饒劍峰在巴基斯坦遇難,這對於羅靜而言是個很大的打擊,楊春風是她的登山導師, 而饒劍峰剛在不久前跟她相約一起去登另一座山。

後來,她在去巴基斯坦連登迦舒布魯姆I峰、Ⅱ峰時,隨身帶上了饒劍峰的照片。登頂之後,她刨了一個雪坑,把照片埋了進去。

“或許現在早就被風吹沒了。” 羅靜在回憶中靜默了一會兒,她那時的舉動,讓夏爾巴嚮導把照片裡的人當成了羅靜的父親,還嘟囔了一句“這是她的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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隊長

“有人會選擇超越自己身體的極限方式,你能感受到他對那種極致的追求,但這不會發生在我身上,我可能會更理性多一點,更關注安全度。”羅靜說。

作為單身母親,她不可能無牽無掛。但她從來沒給兒子灌輸過登山的危險和生死的概念。“沒必要跟他說,只要讓他放心,媽媽會盡量一定會保證安全的。”

她始終謹慎地把每一步都踏在可控範圍內。“至於天災,那些東西我也不怎麼考慮,就像那次雪崩一樣,那是個意外。”

雪崩之後,再去登這個山時,羅靜一度很有心理陰影,生怕再次遇到雪崩,為此參考了更多的天氣預報。

2017年,羅靜組織了一次珠峰—洛子的連登,隊員都是長江商學院的企業家同學們。

在同學中,她不是年紀最大的,但大家都叫她“靜姐”,“她就是因為登山才被選入長江(商學院),如果僅僅是作為企業家的話,她是不夠的。”一位商學院的同學如此向記者評價。

隊員裡,易海是第一次參加這樣的高海拔攀登。此前,他經常踢足球,去青海感覺也沒有什麼反應。但為了這次攀登,他還是老老實實做了一個多月準備,每天系統地跑步一個多小時,有意識地避免熬夜和喝酒,把身體狀態調整到最好。

“我以前以為登山的裝備也是帶兩個大行李箱推過去,後來才知道,大的都是犛牛馱上去,小的都是自己背上去。”易海笑稱。

在這次帶隊的嘗試中,羅靜負責審核和挑選夏爾巴嚮導和背夫,給隊員們親自制定訓練計劃。準備的過程中,一向安靜、低調的“靜姐”展現出了豐富的經驗和不容置疑的權威。

“我跟她說,我要登珠峰,靜姐問我,你以前最高登過多少,我說,嶽麓山五百來米。”易海笑稱,其實他曾經登過衡山,但無論衡山還是嶽麓山,跟他要前去的那座山峰,完全不是一個概念。

最後,羅靜給他制定的目標是此次攀登中的島峰,海拔6189米。

成功完成這次組隊攀登,對於羅靜意義重大。這一次,她是隊長,她一直走在最後面壓陣。她教隊員怎樣走、怎樣呼吸,怎樣保持體能。四五千米對於羅靜來說,還是低海拔。

到海拔4000多的時候,易海開始出現高原反應了。頭老是沉悶悶的,海拔每上升一百米,他們就要走一個多小時。

“到5400多的時候,我高反就上來了。”易海回憶。當時,他們在村莊紮營休息,那是島峰登頂前的最後一站,他吃不下也睡不著,只能烤火。

那天晚上,另一個隊友高反很嚴重,必須立刻下撤,由易海陪同。

易海覺得自己還可以撐一下,但羅靜堅決不同意。“我當時不理解,覺得撤下去再上來太麻煩了。我從來沒看見她那樣著急,就一定要我撤下去。”最後,易海只能按照她的要求,先撤到了4800米。

走的時候,羅靜告訴他,站在隊長的角度,她特別清楚,出現高反的情況該怎樣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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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靜與夏爾巴嚮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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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夏爾巴兄弟

攀登高峰的意義到底是什麼?一千個人有一千個答案。對於易海而言,高反讓他變得反應遲鈍,但也讓他有機會去思考生意場以外的東西。他曾想象過,攀登途中,跟隊友們一邊聊天,一邊往上爬的情景,但最後發現,“只是自己跟自己對話,想很多在山下不會想的問題。”

而對於羅靜而言,最初,登山只是一種體驗,但在第一個8000米的山峰登完之後,登山,更像是一種與她生活相契合的自然而然的選擇。

不少人對於登山有種質疑,如今登山太過簡單,只要你有錢,夏爾巴嚮導抬都能把你抬上去。當然,這樣的說法遭到了登山者的駁斥。

“8000米是一個名利場,很多人登了珠峰,會把自己吹的跟英雄似的。”羅靜說。如今,商業登山公司允許攀登者用氧的海拔越來越低,甚至有人從大本營就開始吸氧。不少人憑藉著夏爾巴嚮導的協作登上珠峰,之後就過分拔高了登頂這件事的意義。

夏爾巴在很多人眼裡,就只是花錢僱來的嚮導。“我讓你修路你就修路,我讓你幫我揹包你就得揹包。” 在這點上,羅靜感情複雜,一方面,她承認這是市場的必然行為,“有人覺得我就是來體驗一下,我就要求協作給我最全面最高的保障,這個無可厚非。”但另一方面,夏爾巴對於羅靜自己,卻不僅僅是嚮導。

羅靜的夏爾巴嚮導Nernu跟她相識在2014年,那一年,他倆攀登了道拉吉利峰。在那之後,Nernu又陪著她登過了7座山峰,也是他,在雪崩中把羅靜挖了出來。

Nernu從2006年開始擔任嚮導,每年要爬4座山,兩座在巴基斯坦,兩座在尼泊爾,加上準備時間,攀登這四座山要花上4個月。一整年的收入,大約 15000美元。

Nernu告訴記者,一般來說,在攀登過程中,夏爾巴嚮導主要負責定製計劃,確定路線、組建團隊等工作。如果天氣好,帶人上山很容易,但如果天氣不好,登山還是很困難的。

2014年,珠峰曾發生雪崩,導致13名夏爾巴嚮導死亡。這也讓羅靜有了新的規劃:等14座山峰爬完之後,她想開辦開一個以低海拔攀登為主的探險公司。

“這是我給他們的承諾。”羅靜希望,能給自己的夏爾巴兄弟提供,海拔和危險都低一點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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