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21 唐詩裡的長安帝國時代

長安,一個光耀古典的地名,一個意象萬千的城市,一個盛世情結的絕佳參照物。今天的西安,隋唐的長安城,其風物景色究竟什麼模樣,且看唐代那些詩歌大佬們留下的“第一手資料”。

一日看盡長安花

春風得意馬蹄疾

初唐盧照鄰有一首《長安古意》,起首就把人鎮住:長安的“帝國”大道與“狹斜”的衚衕縱橫交錯,青牛、白馬、七香車塞滿街衢,幾乎要採取限行的措施。李白有“五花馬”,這五花馬拖著七香車,該是何等豪駕。

“開車”遊城:到處有集生態之大成的嘉木,樹身上,“百尺遊絲”爭相裹繞,如藏地的哈達一樣妥帖;悠閒的白鳥紛至沓來,在萬花叢中瘋狂鳴啼;蜜蜂與蝴蝶也不甘示弱,如纏綿的情人一般,嬉鬧於千家萬戶、門前屋側。反正,綠油油的樹枝,銀晃晃的高臺——整個長安城如一幅“印象畫”,流光溢彩,處處濃抹。

唐诗里的长安帝国时代

唐長安城地圖

同列“唐初四傑”,王勃的長安名句就沒有盧照鄰這般“微觀”,這般“形而下”——王勃大氣,香車寶馬、“碧樹銀臺”皆不提,一上來便如陳子昂“前不見古人”那般爽快大氣:“城闕輔三秦”——三秦乃沃野千里、函谷把守的關中平原,而長安城,正結結實實地被這等天上人間的家園拱衛著——前不知多少年,後亦不知多少年。

那時候,王勃恐怕二十歲不到,風華正茂,他從長安遙望大西南岷江的“五津”——五個大渡口:友人“杜少府”正要遷官此地,王勃卻有“火眼金睛”,早已穿越“風煙”,窺見了千里之外的蜀地。或曰,只有身在長安,才可感知到如此濃烈的“風煙”——長達70餘華里的帝都城牆,文物古蹟“充斥”其間的“三秦”寶地——僅此兩項疊加,便足矣:歷史的烽火與現實的煙雲相互交織,在長安的城樓上空熠熠生輝。

甚至,只要是身在長安,不管遠眺的是蜀地,還是任何一方大唐帝國的疆土,都會有或奔放或惆悵的滾滾風煙升起。

如果說王勃的長安太過於“意識流”,那麼中唐詩人李益就很寫實,也深諳“以小見大”的道理——“柿葉翻紅霜景秋,碧天如水倚紅樓”。長安城的東北角,有一個叫起來怪吉祥怪舒服的好地方:長樂坊。“坊間”有一巍峨富麗的“紅樓”,再輔以“蕭牆”圍之,名曰“紅樓院”——此地乃武則天之子李旦的“潛邸”,後成為安國寺的“主打”建築。這安國寺如今只可尋覓遺址,但它也有過顯赫至極了不得的“當年”,尤其是在唐代中晚期、憲宗與穆宗父子兩朝,安國寺裡有一位名叫“廣宣”的住持,為皇家所供養,可謂獲“政府特殊津貼”的高僧。更為重要的是,廣宣還善詩。劉禹錫、白居易、韓愈、李益等一眾文化名流皆為其座上賓。

一個天氣爽朗的秋日,李益來紅樓拜訪廣宣,可主人不知去向。李益不來則已,來了就要有所“紀念”:紅樓院牆內,一片柿子林“翻紅”,好一番“霜景”;藍天如水洗過一般,將紅樓裝點襯托得更為高大華美。

接下來更有趣,也似乎更“小”:此時此刻,隔窗都能窺見的小竹林,尤叫人愛——雖然院門緊閉,但也顧不得那麼多了,趕緊叫隨從找開門的傢伙什,然後衝進去,細品這片幽靜蒼涼的竹。

不是所有人都喜歡“小”。比李益早出生30多年的岑參,乃盛唐邊塞詩大家,他除了在苦寒之地吟詠“千樹萬樹梨花開”的“大氣”之外,還對大雁塔情有獨鍾。天寶十一年(752)的秋天,岑參、高適、薛據、儲光羲、杜甫五位大詩人,約好了,齊齊邁入大慈恩寺,一道立於大雁塔下——岑參忍不住了:塔勢如湧出,孤高聳天宮。

這五個坐在家裡就能氣象奔騰、詩緒井噴的天才,登上大雁塔後定要大澆心中之塊壘。還是看岑參:他在塔內的階梯上盤桓,攀援到塔巔後,塵世遠離,心鏡超脫,如昇天宮一般;沒有其他可以多想,只能俯瞰、問候空中翱翔的飛鳥,傾聽狂風擦過塔身的怒吼與嘶鳴;遠方,群山起伏,如波濤向東流去;稍近一些,長安的城樓宮闕全都大比例縮小,顯得格外玲瓏精緻。

岑參被折服,他繼續嘆道:秋色從西瀰漫到東,關中平原一片蒼茫;不管歷史如何灰飛煙滅,不管時光如何劇烈躥變,只見長安北城外、漢代皇家的“五陵原”上,還是“萬古青濛濛”一片。

相對於岑參,詩聖杜甫在大雁塔上就顯得有些“虛無”——秦山忽破碎,涇渭不可求;俯視但一氣,焉能辨皇州:高處南望,終南山和秦嶺錯落有致,弄得大地彷彿被肆意切割了一般,顯得破碎不堪,而另一廂,長安以北的涇渭兩河,渾與濁不再分明;再從近處著眼,發現那座“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長安城,居然也縹緲恍惚,可有可無。

杜甫表面虛無,實則憂憤:“開元盛世”沒持續多久,唐玄宗就已然開始怠政——他的楊貴妃,逐步“成長”為大唐帝國的第一女偶像。

位於長安城東南晉昌坊的大慈恩寺與大雁塔,幾乎與東北方向長樂坊的安國寺縱向呼應。有趣的是,安國寺早已成為歷史,而在其“紅樓”不遇詩僧的李益,後來的詩名自比不過杜甫與岑參;反之,杜、岑登上的大雁塔,生命力如“萬古青濛濛”的“五陵原”一樣,頑強挺立於西安城南,而“岑嘉州”本人,也因送“武判官”回“長安”,暴得大名。杜甫更不用說,未來的詩壇領袖——值得玩味的是,他鳥瞰到的“忽破碎”,從某種意義上早早預言了三年後爆發的“安史之亂”。

杜甫的“本家”後輩杜牧,連“預言”的機會都沒有,只能在路過長安東郊的華清宮時,感傷末世,譜寫哀歌:長安回望繡成堆,山頂千門次第開——抵達長安,向東回望,眼見那驪山如錦繡堆成的一般,而那山巔的華清宮,則似有一千扇華美的大門次第洞開。

華清宮,唐代皇室的避“寒”勝地,以“長湯十六所”諸位嬪妃的“體豐怕熱”,引發無數騷人墨客的遐想,更以“御湯”與“妃子湯”的滾燙愛情響徹古今。華清宮本名“湯泉宮”“溫泉宮”,但李隆基覺得這樣的叫法不過癮,遂改之。從某種意義上講,華清宮的泉池與泉水,乃“開元盛世”最柔軟的一個組成部分,或者應該為長安城牆中最薄弱的一塊磚,甚至是大唐帝國或“不教胡馬度陰山”、或“雲想衣裳花想容”的一個坎——命中註定,帝王與詩哲們皆無可奈何。

驪山,挺立於長安城外東北約70華里處。1500多年前,周幽王與褒姒在此大玩“烽火戲諸侯”的“遊戲”。1500多年後,同樣的江山,楊玉環與李隆基攜手等來南方的荔枝——吃水果的代價不亞於老祖宗周幽王:安祿山的“漁陽鼙鼓”,旋即“動地來”。

倒是便宜了杜牧——他出生的時候,“安史之亂”已遁去近半個世紀,但不要緊,驪山行宮的“霓裳一曲”與灼灼月光,見證了這一切,多年後,杜牧依舊看得見聽得著感得到。其實不獨杜牧,不獨唐人,只要想起大唐帝國的長安城,便有無窮無盡的“長恨歌”響起——從長樂坊到晉昌坊,從五陵原到終南山,從華清宮到紅樓院,皆有後人痴然往之。

文| 梁盼

唐诗里的长安帝国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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