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25 “德雲門徒”張鶴倫:從“烤串師傅”到相聲演員

“德雲門徒”張鶴倫:從“烤串師傅”到相聲演員

“剛來北京內會兒找了個保安的活兒。後來考德雲社時覺得自己不差什麼,心裡有譜,就把保安的活兒辭了,結果德雲社沒要我……我那天晚上就在大街上找了個椅子睡,也沒地方去麼不是……再加上滿嘴東北方言還有眼睛的問題,去了第二次還是沒要我,沒辦法又找了份保安的活兒……那時候就在樓道里聽他們說相聲唱太平歌詞,我這眼淚就不聽話啊一直掉……後來第四次登門終於打動了師父……”

張鶴倫將這段曾接受採訪時輕描淡寫過的經歷,編成相聲小段,放進了2016年3月19日他在天橋德雲社表演的《日本梆子》裡。那天是他31歲的生日,他進德雲社的第十年。他把一個黑龍江省伊春燒烤師傅跑到北京學相聲的故事,“包”成了一個個帶著黑色幽默的包袱,當天臺下坐的都是熟悉他的觀眾,不少人淚流滿面。

早年進入德雲社的那批徒弟不乏苦出身。郭德綱的兒徒和親徒大多如此。這種勵志、親切又令人心疼的底層身世,讓德雲社有著相似經歷的“大角兒”和“小角兒”,獲得了觀眾可以平視的喜愛。

2016年4月16日,北京德雲社成立20週年慶典在北京展覽館劇場舉辦。從年初東方衛視第二季《歡樂喜劇人》開始,德雲社演員已經“全線開花”:除了以岳雲鵬、郭麒麟等演員佔據大量電視訪談、真人秀和新聞採訪,德雲社在全國各城市及海外相聲專場等商演,幾乎佔據中國商演市場的一半。

喜劇人之後,被視作2016下半年最受期待喜劇節目的東方衛視第三季《笑傲江湖》開播。德雲社繼第二季派出燒餅和曹鶴陽後,這一季派出了張鶴倫和郎鶴焱——這也在眾多德雲社老觀眾的意料之中。郭德剛誇張鶴倫說,他比岳雲鵬更有創作實力。

也有老觀眾評價郭德綱捧人“以前看本事,如今看人性”。《笑傲江湖3》派出張鶴倫和郎鶴焱,在很多人看來頗具深意。

草根兒

往往許多遭遇過窮困洗禮的人,對名氣和金錢表現出的急迫感也格外強烈。張鶴倫似乎顯得有些“不緊不慢”,如同他在舞臺上經常塑造的形象:是東北人典型的直腸子跟痞氣。

他本名張立民,1985年出生在黑龍江省伊春市,一個冬天零下30多攝氏度、以燒烤聞名的林城。他在那裡經營一家燒烤店,和那裡許多人一樣,從小接觸二人轉。每次隨當地文化局下鄉慰問,表演的也是清唱二人轉。這種表演不給報酬,回來接著烤串,日子簡單快樂。

在距離北京1500多公里以外的東北城市,電視熒幕裡的相聲是張立民對相聲的全部認知。直到2006年,他從網上看到郭德綱的相聲視頻,突然意識到,這可能是他一直最想要的表演風格:比二人轉含蓄得多,有對生活特有的理解與幽默。

他決心去北京跟郭德綱學相聲,當時所有親戚都以為他說夢話:相聲根本不如“學鈑金噴漆或廚師美髮”有發展;張立民患有輕微的眼球震顫,看人時眼睛會抖,這種人哪兒上得了電視;再說小城市出來的人,沒人脈沒背景,容易被北京人瞧不起……所有人都在反對,母親還是塞給兒子1300塊錢,她覺得錢花光了,兒子就會死心。

東北人喜歡闖,不僅闖進去,更要闖出來。當年闖關東的一代冒死闖進東北,因此東北人生性膽子大,而且喜歡吃開口飯,天生具備三分表演天賦。張立民坐火車來到北京,找了間35塊錢一晚的漏雨小旅館住下,興奮得一夜未眠。次日廣德樓招考現場,他跟著幾百個帶快板和樂器的考生排隊,考試時先是操東北口音說了段《報菜名》貫口,又根據學過的郭德綱視頻,唱了段太平歌詞,接著反串了京劇選段,最後唱了拿手的二人轉。儘管很自信,但當得知自己通過了,還是興奮異常。而他沒想到的是,其實當天評委們考慮到他二人轉風格過於嚴重,又把他淘汰了。

當時一身輕鬆的張立民一高興,把錢都花光了。幾天後公佈學員名單,他才知道自己沒被錄取。苦苦哀求,德雲社破例安排他旁聽。

旁聽期間,張立民找了份保安的工作在北京餬口。他上班時間嘴裡老是嘟嘟囔囔背相聲臺詞,很快被開除了。德雲社第二輪考試,張立民因普通話不過關再遭淘汰。他花了30塊錢,買了張票在場下學習,散場時公交車停運,蜷在德雲社門口的天橋小廣場睡了一宿。

當年12月,張立民第三次站上德雲社考場。他唱了段京韻大鼓《劍閣聞鈴》,令郭德綱和妻子王惠眼前一亮。他的東北口音已經明顯改善,而此前,他靠保安的工作在北京落腳,每晚在宿舍裡練習普通話,常常一句話要對著鏡子練上千遍。

這場考試之後,“三進三出”的伊春小夥兒張立民被郭德綱正式收為“鶴”字科弟子,取藝名張鶴倫。

現在,張鶴倫已經有很多觀眾專門全國各地跟著他跑。在黑龍江德雲社每次演出兩個星期,很多觀眾就在小劇場裡聽滿兩個星期。他們管這個身材微胖、臺上又痞又壞、隨時調侃師父身高的男人叫“小白”。不久前,“小白”有次演出前嚴重腹瀉,他們看著他在臺上又蹦又跳,攢底時返了3次場。

他開始不斷面對掌聲的喧囂。德雲社的“包袱”在全國相聲界遍地開花,其中很多是張鶴倫的原創。他的內心異常沉靜。大部分創作靈感來自坐公交車和每晚演出後凌晨三四點鐘。他告訴記者,有時往往從後半夜編創到凌晨,好不容易熬到天亮,興致勃勃跟搭檔郎鶴炎一說,立即被推翻。如果不服,到現場硬試,果真不行。

他說,很多事情,並不是只要努力了就會有結果。幽默是骨子裡的東西,而只要努力方向對了,觀眾總有一天會買賬。

這個伊春烤串師傅,5年前結了婚,目前以相聲為專職,生活在北京。每次在黑龍江德雲社的週日晚演出完,他都會直奔火車站,利用週一唯一一天休息日,回老家看望母親。

師徒父子

人們大抵能從岳雲鵬的身世經歷中,讀取到德雲社目前最為典型的一種師徒情感方式。

在德雲社大部分演員的奮鬥故事裡,郭德綱與徒弟師徒父子。張鶴倫最為感激的是郭德綱在他婚姻這件事上給予的支撐。2011年他結婚那會兒,還並沒有什麼名氣,郭德綱一手為他操辦了婚禮。張鶴倫覺得師父在他的概念裡,不是把他從烤串師傅變為相聲演員的“貴人”那麼簡單。在他最重要的人生大事上,郭德綱是父母的角色。

張鶴倫在2007年3月正式進入德雲社,那時郭德綱已經有了名氣。系統學習階段,學員們跟著德雲社總教習高峰學本事。生活中遇到的大事小情,張鶴倫儘量獨立克服。但之後幾年,遇到工作上的事兒想不開,常會去找師父求問。他曾在微博上說:有一次有事想不明白,演出結束後深夜去師父家,師父已經睡了,但還是穿上衣服下來出來聽他聊困惑,耐心講解,讓他豁然開朗。

所有師徒故事的背後,有不同方式的情感表達。與欒雲平、燒餅等兒徒相比,親徒張鶴倫的內心似乎多了一種“分寸感”。

在黑龍江德雲社,藝術總監於金洋與演員們年齡相仿,很支持他們“玩點兒不一樣的”,對他們提出的各種刁鑽的道具要求都儘量滿足。張鶴倫和六隊隊友那段時間在黑龍江小劇場裡“腦洞大開”,幾部新作品一出,網上照片一傳,臺下開始場場爆滿。在黑龍江德雲社後臺,當哈爾濱新聞網記者問他“在‘天高皇帝遠’的黑龍江何必這麼賣力氣”時,他回答:“對得起觀眾的票錢。只要我努力,觀眾就會發朋友圈交流,會知道我,認可我。我師父不偏不倚,這個行業不養閒人,觀眾喜歡才是硬道理。我覺得無論我身在哪兒,我師父都在看著我。”

張鶴倫在正式進入德雲社3個月之後,第一次在北京德雲社登臺,與人合說了一段《八扇屏》。他有意模仿趙振鐸、趙世忠的範本,說得比較悶,緊張得一身汗,觀眾席鴉雀無聲。隨後第二次表演,他試著加入了一點兒二人轉表演元素,現場有回應了。他意識到,自己並不適合中規中矩的表演,但他曾因二人轉痕跡過重遭到過淘汰,二人轉與相聲之間究竟如何平衡、如何拿捏,實在糾結。

這一切被郭德綱看在眼裡。

傳統相聲藝術的繼承與創新,也是德雲社業務研究的核心。相聲內容和表演方式要緊貼時代,郭德綱也擅長針對每一名相聲演員身上的特質,找到適合他表演的風格方式。比如他允許燒餅和張雲雷戴耳釘,允許郭麒麟在年輕受眾的網絡喜劇節目中穿便裝說相聲。他允許張鶴倫借鑑一部分二人轉表演形式,包括把二人轉《皇親夢》編創到相聲裡。如果張鶴倫放得太開,他會及時提醒他往回收。郭德綱為張鶴倫安排的搭檔郎鶴焱,兩人已合作5年。郎鶴焱以颱風穩重見長,有時候張鶴倫撒得過開,郎鶴焱會找準機會把節奏壓下來。

張鶴倫在德雲社的10年間,東北笑星在中國曲藝舞臺上繁花沒落。張鶴倫卻從相聲與二人轉兩種藝術中間,找到了含蓄與誇張的平衡點,並最終成為他的“特別武器”。

德雲社近兩年湧現出一批“小鮮肉”。張鶴倫“對自己長相沒信心”,他羨慕“小鮮肉”:觀眾那麼喜歡,在臺上怎麼表演,觀眾都愛看。臺上耗盡力氣,大部分相聲演員私底下性格過悶。張鶴倫平日愛好單一,拙於同時幹幾件事。表演之外的大部分時間,要看大量音頻視頻資料。也經常看微博粉絲數:粉絲突然少了,就會使勁想“最近幹了什麼事”;粉絲突漲,“心裡反倒更沒底”。

幹這種“看人臉色”的行業,也容易敏感和清醒。在7月16日淄博商演中,張鶴倫一回後臺就發了條微博,埋怨自己“電量不足”;《笑傲江湖》播出前,他發微博調侃自己:“我們摘了些高(略)雅(汙)段子說,節目組都管我叫小火車(汙汙汙),估計今晚能播的也就剩下名字和介紹……”

新玩法兒

學唱是張鶴倫的長項。他不僅會唱歌,“京評梆曲”也都唱得有模有樣。除了靠正唱贏得掌聲,一些歪唱也收到觀眾的歡迎,其中就包括他的“金牌曲目”、傳唱度不遜《五環之歌》的《妹妹來看我》。網上熱傳的還有他改編的《八扇屏》《鬥地主》《夢西遊》《給我一個漢子》《郎的誘惑》《小妹聽我說》等。

《笑傲江湖3》錄製現場,馮小剛直截了當:“你覺得燒餅說得好還是你說得好?”張鶴倫說:“他是師哥,我先讓著他。”郭德綱告訴馮小剛:張鶴倫比岳雲鵬更有實力,平時他就喜歡創作,產量頗豐。

在於金洋看來,張鶴倫的創作頻率很快,僅在黑龍江德雲社待兩週,幾乎天天有新包袱出現。相聲新作品通常不能一下子推出來,而是要在現成作品中一點一點使新“包袱”,試驗成熟了,再把所有“包袱”重新穿成新作品。而不久前在德雲社三里屯劇場演的《桃園三結義》,由於郎鶴焱犯了痛風,張鶴倫臨時將攢底的對口改成群口,並和隊友只花了一個多小時,磨合出了這個全新段子。

比起岳雲鵬的“賤”,張鶴倫把“痞”和“汙”使用得十分靈活。除了原創和小曲改編,他還嘗試在作品中加入一些時事的部分。這是相聲演員中一般很少願意去碰的。

舞臺上,“痞氣”也帶有東北人“喜鬥”和“互相槓上”的特質。張鶴倫形容他們的活兒是“平地摳餅,對面拿賊”,他在心裡跟觀眾“槓上”:“我在臺上演,你在臺下看,就看我演得行不行,看我對不對得起你的票錢。”

在他看來,當今相聲的“生意”其實是“熟意”,認識你才買你的票,不認識你就不買你的票。但同時一定要“把點開活”,比如當天如果發現新觀眾多,表演中一定要壓著節奏,讓觀眾理解一個“包袱”後,再翻下一個“包袱”。地域差別也是考量因素之一。

“現掛”也是“痞子”張鶴倫所拿手的。演員一上場,臺下觀眾喊“我要給你生猴子”,岳雲鵬往往會羞澀地說“那大姐你包我唄”,張鶴倫則是“大哥你快上來呀”。

老觀眾有時喜歡“刨活兒”,一來二去往往容易變成演員和觀眾說相聲。張鶴倫的抗干擾能力很強,能迅速轉到別的包袱上,或是迅速把這個“包袱”滅掉。回到臺下,他開始反思:老觀眾想要更驚豔的東西,這就需要技巧,把新老觀眾的融合點找到。

這個當年在中國北方小城裡烤串的男人,如今在中國最著名的相聲社裡得心應手。他有著幽默的天賦,也有著強大的耐力。岳雲鵬曾在接受採訪時說,相聲是他18歲前從未接觸過的東西,是他餓肚子時候選擇的職業,他曾為了生活選擇了相聲,而最後,他愛上了它。對張鶴倫來說,相聲一直是他的夢想。他一路從伊春到北京,花了10年,把夢想實現得明晰而具體。這個故事的重點,並不是一部不忘初心的草根成功記。而是在喧囂與強大的誘惑面前,一個普通人如何自我共處,他如何找到自己。

褪下舞臺上的“痞氣”,張鶴倫心平氣和。像絕大多數德雲社青年相聲演員一樣,他努力去體會高峰的低調與“匠心”,並滿意於“已經足夠好的現在”。

身為德雲社相聲六隊隊長,他並不過多跟年輕隊友溝通。他像師父郭德綱一樣,大多數時候選擇不動聲色。只偶爾提醒他們:“別怕累,別隻為了出名。要是真的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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