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4 讓我們再次懷念《瓦爾特保衛薩拉熱窩》

讓我們再次懷念《瓦爾特保衛薩拉熱窩》


我常跟比我晚出生的同好講,真論看電影的盛世,特指是在影院裡與一群陌生人同喜同悲的境遇,還得說是上世紀七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中後期的這段光陰。現在的院線電影,若跟那時相比,只能用單調形容。僅拿外國影片說事,在改革開放的初期,再普通的影迷,也能在哪怕是縣城裡、絲毫不計裝潢的影院裡看到不同形態、類型、風範的影片。你可以和剛剛拭去汗水的工人、農民一道觀摩《最後一班地鐵》《德州巴黎》《印度之行》這類的影史經典。這讓很多早慧的電影青年在少年時便已知曉費里尼、法斯賓德、塞爾喬·萊昂內等電影大家的名姓。你也能與你的同學、朋友一起欣賞《屠夫》《海魔》《一個酋長的勝利》這樣好像籍籍無名,但絕對充滿異域情調的佳作。


還有一點,我們所能選擇的國別也是極為豐富的,除了美、日、蘇、法這樣的電影大國,當時在大小不等的影院裡看得最多的是印度、巴基斯坦、墨西哥、巴西電影。但其實還有菲律賓、斯里蘭卡、荷蘭、西班牙、瑞典、挪威、委內瑞拉、土耳其、新西蘭、葡萄牙、奧地利等國家的電影。這在今天,是難以想象的。


更早的時候,新中國放映的外國電影大致分為兩類,一類是帶有左傾色彩的西方世界的影片,最典型的是意大利新現實主義的一系列傳世經典。另一類就是與我們同一陣營的,當時社會主義國家的電影,按國別來說的話,全部引進過。所謂朝鮮電影哭哭笑笑、越南電影飛機大炮、羅馬尼亞電影摟摟抱抱、阿爾巴尼亞電影沒頭沒腦。孩子們在電影裡學著去浪擲時光,學著與那個大時代的尚武精神去同呼吸、共命運,當然也學著去愛一個人或更多的人。


我自己幼時,最喜歡的是南斯拉夫和羅馬尼亞的電影,而在這其中,由韋利米爾·巴塔·日沃伊諾維奇主演的《瓦爾特保衛薩拉熱窩》,則是我極重要的電影啟蒙。這一點,我想和我同齡的人,都會有同感。這部城市游擊戰兼諜戰片,讓還沒有學過世界史的我,就知道有第二次世界大戰這回事,也承認納粹德國的軍服是所有戎裝裡最筆挺的。


讓我們再次懷念《瓦爾特保衛薩拉熱窩》



至於說到巴塔·日沃伊諾維奇,得承認他是那時候的中國觀眾極為熟悉的一張面孔,但對他的熱愛,其實持續度不夠。不然,他後來主演的《你好,出租車》以及客串的《臨時工》,在當時的放映環境裡,都不及他的“瓦爾特”引發出那般強烈的影響。一個也許不太禮貌的說法,巴塔·日沃伊諾維奇是過於陽剛和冷峻了,他是個讓你放心的,可以與其並肩作戰的戰鬥夥伴。當你對成為英雄不再充滿幻想和興趣的時候,巴塔·日沃伊諾維奇只是成為你的一段難忘的記憶,而無法進入你更漫長更瑣碎的人生提醒之中。他的故去,對我而言,只是引發了我幼年的、那個還來不及虛榮、還毋須功利的觀影印記。


具體說到《瓦爾特保衛薩拉熱窩》對當時國人的觀影震撼,是讓我們看到其他國家的游擊隊員們都很體面,裝著漂亮的夾克衫、呢西裝,他們所住的公寓也很寬敞、明亮。雖然也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去灑熱血、拋頭顱,但他們只是冷冷的,不苟言笑地去付諸於行動。在殘酷的民族解放戰爭面前默默地、在槍林彈雨中艱難又不失堅毅地穿行。


在這樣一個你死我活的對敵鬥爭中,這部影片仍然充滿了情感元素。但這個任務一般不由巴塔·日沃伊諾維奇來承擔。片中有位鐘錶匠,同時也是位地下黨。他為了不暴露瓦爾特的身份,而慨然赴死。他死之前,他曾勸他漂亮善良的女兒不要去充當激進分子,而他的女兒還是死在了納粹的槍口之下。他臨終前,對他的徒弟說:要好好地學手藝,一輩子都學得著。而他自己死時,一群白鴿掠過整個薩拉熱窩的上空,機槍聲和翅膀的扇動聲交織成生命的交響。後來我看吳宇森電影中的白鴿同樣在槍聲中飛翔時,真是見怪不怪了。鐘錶匠捐軀的這一幕,時不時就在腦海子轉上一圈,它予我最大的感受時,戰爭已經到來,而和平同樣就迫在眉睫。這從他慢條斯理的從掛鐘裡取下左輪手槍到他與周圍的鐵匠寒暄時的平淡如常的口氣中,都能感受到一份靜謐。


當年參與譯製這部影片的,不是聲名顯赫的上海電影譯製片廠和長春電影譯製片廠,而是由北京電影製片廠的不少演員來完成。好比葛存壯就為假瓦爾特代言,而演過江姐的於藍則為一個女叛徒配音。為巴塔·日沃伊諾維奇配音的是魯非。


《瓦爾特保衛薩拉熱窩》的主題音樂非常好聽,莊嚴、肅穆,還帶著隱隱的激揚。它不是進行曲般引領著我們一路衝殺,而彷彿是在告訴我們,沒有槍聲的日子就要到來。而巴塔·日沃伊諾維奇主演的另一部電影《橋》的主題曲《啊朋友再見》,是近四十年來,中國人最為熟悉的外國歌曲之一。這本是首意大利民謠,卻在曾被意大利佔領過的南斯拉夫這塊熱土上,被游擊隊員們廣為傳唱。這首曲子在馮小剛主演的《老炮兒》中也被反覆吟唱。


《橋》也是那個年代的國人常常掛在嘴邊的一部電影,沒有看過這部電影,幾乎可說是沒有生活在那個年代。《橋》在做工上沒有《瓦爾特保衛薩拉熱窩》那般精緻,或者說具有神話意味,但更充滿人情味和戰爭的實感。影片的主線是一個橋樑工程師要親自炸燬自己最滿意的一個作品,一座在他看來最完美的橋。戰爭的荒謬就是這麼猝不及防,就是要把你心中最美麗的東西毀滅掉。巴塔·日沃伊諾維奇在大多時候,都像一個戰爭機器,對敵人,對戰友都是如此。他健壯高大的身形配上他表情稀薄的臉,讓我們看到這個經驗豐富的游擊隊長已經被戰爭徹底地鍛造成形,他只有面對一個身份可疑的女人時,才不經意地流露出一份近乎非職業本身所不應有的信任。嚴格來說,是連他自己也沒有覺察到的溫情。事實上,他的直覺上是對的,這是個勇敢而堅貞的女同志。



《橋》最觸目驚心的一幕,是游擊隊遭到了德軍的伏擊。一個年輕又可愛的游擊隊員孤身進入了包圍圈,他的子彈全部打光,眼看就要束手就擒。巴塔·日沃伊諾維奇毫不留情地命令手下將手榴彈扔向德寇,也包括自己的戰友。他的那個手下,含著熱淚完成了這個壯舉,讓他最年輕的夥伴與敵人同歸於盡。這一場景,是我第一次見識到戰爭對死去的人和活著的人所進行的雙重打擊,那是在一個湖中央,炮彈濺起的水花騰空而起,小我的光芒就此泯滅,但彷彿還有一束更灼人的光線刺向我們的內心深處。巴塔·日沃伊諾維奇向那個遲遲不願引爆手榴彈的游擊隊員發脾氣,但他的怒火更多的是對他自己。巴塔·日沃伊諾維奇表演最好的時刻,就是這樣一個鋼鐵一般的男人,他殘忍中的不忍、他無情中的無奈,就這麼不經意沖決了他的智慧,他的意志。


無論如何,還是要感謝巴塔·日沃伊諾維奇。感謝那個年代,來自異國的電影,讓我看到人性之光在非如此不可的使命中,就是這樣管不住地閃閃發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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