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夏濱 | 壹心理專欄作者、心理FM主播

「人是人他媽生的，妖是妖他媽生的，只要你有一顆善良的心就不再是妖，是人妖。」可是，當個人妖比當個小妖還要痛苦。

無論是人還是妖，都會有一個媽媽，在長成為人妖的過程中，媽媽的因素無比重要。前些天看到日本暴力美學代表導演北野武和他媽媽的糾結人生，倍感唏噓，有多少的孩子在一個「好媽媽」嚴密看守下艱苦地成長著，北野武的故事下次再好好講。這裡我想起了另一個聲名顯赫的香港大導演，一個從低微的宋兵乙一步步逆襲而來的喜劇之王周星馳。

為什麼會想到周星馳呢？因為這個我非常喜歡的喜劇演員、導演，似乎出現在公眾眼前、訪談節目裡的他和電影裡的充滿了反差，而他的滿頭銀絲和木訥寡言的表達，看起來那麼扎眼。作為一個家庭治療取向的心理諮詢師，會很自然地聯想到他的家庭、他的母親和他的成長。

1.單親家庭中的唯一希望

周星馳出身寒微，他不只一次提及年幼時家境窮困，母親凌寶兒含辛茹苦養育兒女，而這一切都拜他7歲時父母離異所賜。星媽於2006年首次爆出離婚緣由，“記得一次與孩子們到戲院看《埃及妖后》，當時只有三四歲的星仔突然指著前排座位大喊：‘媽媽，爸爸在那裡！’往前一看，我發現丈夫與一名女子在一起。”

數年後，兩人離婚，子女們跟隨星媽生活，星爸只負責他們的屋租。至於生活費，便靠星媽早上做護士，晚上替人裱畫至凌晨三四點來賺取。事實上，星爸未有盡父親的責任，周星馳也曾多次透露，全靠星媽強悍的個性才彌補了他缺乏的父愛。

因為自己撞破父親的偷情，最終致使父母婚變、家庭破碎，這在成年之後的周星馳心裡是有憤怒的，不知道在當年仍然幼小的星仔心中會有怎麼樣的一種感受。

然而，可以想象的是性格強悍的星媽面對這一種情境，內心一定是痛恨的，當年她嫁給星爸是因為剛到香港窮困不堪而“下嫁”這個年長她13歲的上海移民的。在距離他們最後離婚的三年裡，這個家庭又發生了些什麼，不得而知，但是正值年幼六七歲最需要父親的「力量」的周星馳，卻過上了以母親為榜樣的人生。

2.滿載母親全部希望的男仔

周星馳的名字出自唐代王勃《滕王閣序》中的一句“雄州霧列，俊採星馳”，是由他畢業於廣州師範大學的母親所取，滿滿是希望他與眾不同、出人頭地。

媽媽凌寶兒絕對是一個堅硬的狠角色，離婚後獨自撫養三個孩子，為了養家餬口，凌寶兒曾經同時打三份工。雖然家境不好，但凌寶兒堅持要給孩子買體面的衣服，帶他們上街也避免去魚龍混雜的地方，就是希望孩子們有個好的榜樣，終有一天成為體面人。為了生活和夢想中孩子的未來，星媽一定飽受艱難，甚至放棄了自己的人生，當時的她才28歲，卻一輩子只護在孩子們的身前、最後又守在了星仔的身邊。

這種自我放棄是偉大的，卻也是充滿重量和負擔的。因為它將自我的價值和未來，全部與自己的孩子緊緊地系在了一起，是一種很難掙脫的愛，也許從星爺這一生的艱澀情緣可以管窺一斑。

3.所有的偶像凝聚於母性一身

「他話不多但很幽默。」周星馳曾經這樣形容爸爸，還透露童年時父親喜歡把他抱起再高舉，令他長大後愛上玩過山車，後來，周星馳製作卡通片《長江7號愛地球》，也是因為星爸。只可惜他與父親間可記憶的快樂並不多，更多的是母親給他的所有的「偉岸」形象。

在接受柴靜『看見』欄目的採訪時，周星馳坦言母親給到他全部力量和美好的象徵，這個形象被他後面放進了《西遊降魔篇》的段小姐身上，他說「媽媽就像段小姐一樣，內外都強」，可是這個內外都強的段小姐卻讓玄奘好難愛上，不是不能愛實在是不好愛，強悍到失去了柔性，直到段小姐死去的一刻她才軟弱地讓玄奘能說出愛的表白。

而這麼一個珠玉在前的母親，又如何讓他能找到一個可以取代母親、旗鼓相當的女人，所有的女性雖好，卻總是會在媽媽對比下棋差一招，他只能喜愛，卻很難深愛，即使相處十年的於文鳳，也終究只能是過眼雲煙。從粉絲到搭檔苦戀十年，於文鳳作為星爺的戀愛拍檔和投資搭檔立下過汗馬功勞，卻終是過不了星媽這一關，對於傳聞“棒打鴛鴦”星媽否認自己干涉兒子情事，但有些鴻溝其實並不在表面，就更不用說付出不如於文鳳的朱茵、莫文蔚了，因為比起愛星爺她們都更愛自己，完全做不到比愛自己還要重要地愛星仔的星媽。

段小姐可以為了玄奘去死，可現實中又能有幾個可以為了星仔去死的女人呢？

4.母子間的相守無人能及，又無人能懂

現實中的周星馳是活生生的人，並不是電影裡的無厘頭。劉鎮偉曾經回憶說，早年周星馳起初到他在香港住的酒店找他談電影的事，因為不好意思敲門，得從門縫中塞進來一個紙條表達想法。

這已經不是內斂了，而是沒有辦法面對需要表達情感的表現，這就讓人想起在鳳凰衛視早年星仔和媽媽接受採訪時的那段看了讓人心酸的往事。

凌寶兒當年帶著正在長身體的三個孩子，不管多麼困難，每個週末都要買點魚肉給孩子們加餐。但往往菜一上桌，星仔就把菜端到自己面前，姐姐妹妹從不和他爭。但是星仔的飯量很小，吃兩口就吃不下去了。然後，他就開始胡鬧，總還要揀兩塊肉放到嘴裡嚼兩下，再吐到碟子裡。他嚼過的肉，姐姐妹妹哪還肯吃啊！為了不浪費，凌寶兒只好自己吃。

這件事讓凌寶兒煩心。她沒少批評星仔，但是一點作用都沒有。真到那一次，凌寶兒真的生氣了。

當時她兩個月沒領到工資了，好不容易從孃家弄來了一些錢，買了幾隻雞腿，燒得金黃噴香。菜剛上桌，星仔抓起一隻雞腿就啃，一不小心，手一滑，雞腿掉到地上了。凌寶兒又是生氣又是心疼，買這幾隻雞腿容易嗎？再想想星仔平時的頑皮表現，凌寶兒決定要好好教訓下他。她取過一根桑樹條，狠狠地抽了周星馳十幾下：“讓你頑皮，讓你不知道珍惜！”直到周文姬和周星霞撲過來把星仔護在身體下面，凌寶兒才放下桑樹條，摟著三個孩子痛哭起來。哭了好一會兒，才開始吃飯。凌寶兒把雞腿撿了起來，用開水沖洗一下，捨不得扔，自己吃了。

2001年，舊事重提，凌寶兒仍然耿耿於懷，“那時他可真是頑皮啊，不知道這飯菜來得多麼不容易！”

“不，媽媽，我懂得珍惜，”周星馳聲音開始哽咽，“您想想，我要是不把雞腿弄到地上，您會捨得吃嗎？那幾年裡，有什麼好吃的，您全給了我們姐弟三人，您成天就吃鹹菜啊！於是我才想出這個辦法，我把幾塊魚肉嚼得不像樣後，姐姐和妹妹就有藉口不吃了。只有這樣，您才會吃啊！”

令人心碎的表白，卻遲來了那麼多年，可想而知，在強悍的媽媽面前，星仔的成長中失去了太多太多表達愛的機會，一份愛需要用如此「婉轉」的方式表達，最後卻仍然沒有能讓對方明白。這或許也正是幾任女友批評他不知道愛的來源吧。

5.或許他還是個需要保護的孩子

星仔從小並不是一個突出的孩子，卻也會夢想著做個英雄。他從小就是別人的跟班，而且從來沒有覺得自己有比別人好的時候，內心的渺小是可想而知的。

成年、成名以後的星爺仍然充滿了羞澀。當這種害羞達到極致，周星馳就會嘗試逃離人群。2001年，他到北京大學發表演講，上千的學生早早地在廣場上等候他，他卻躲進了一所校內食堂的廚房裡。“他很怕受傷害，一點點小傷害都接受不了。”宋子文想起這些情形時說，“他不是自大也不是完美主義者，只是把自己表現得特脆弱。”

在他的內心裡，那個對著小樹揮舞著如來神掌的小男孩，應該從來沒有長大吧！時光如果蕩回多年以前，周星馳會這樣形容自己的內心世界：掰著手指頭算計著自己什麼時候才算長大，最好長得高大健壯一點，不被其他的小孩子欺負，有點力氣也好到社會做事賺錢養家。

沒有力量，就需要躲藏。“周星馳的孤僻”是很多喜歡圍觀他卻不理解他的人所津津樂道的話題。像王晶、李力持、洪金寶，甚至他的最佳拍檔吳孟達都對周星馳某些性格上的特點大加指摘。最極端的例子，是周星馳2004年的生日那天，據媒體報道說「沒有一個人為他捧場道賀」，他自己喝酒，直到酩酊大醉。分手後的朱茵對他的評價是，“他的交心朋友不及我多，朋友也少，他會比我慘。”

6.過於認真的人生會忽略自己

凌寶兒是一個認真到為了孩子會忽略掉自己需要的女人，這一點也可以從生活中找到點滴蹤影，74歲高齡的她，當時的星仔已是享譽海內外的星爺了，身價坐擁13億，可是她仍然會一個人坐著公車上街去買幾雙絲襪。你當然可以去稱讚她的節儉和平民化，可是真的需要這麼對待自己嗎？還是已經忘了如何去享受人生和兒子榮光？

在柴靜採訪周星馳時談到「認真」這個事，周星馳突然遲疑了，遲疑的原因是他不知道人家說他「認真」是不是在誇他。因為他是一個到了片場會完全忘了自己的人，甚至忘了自己的身份是演員還是導演，所以他會事無鉅細地去管片場包括道具、鏡頭、甚至盒飯的一個人，更不用說會因為去幹涉導演的工作而與人家產生分歧。

理解周星馳的人可能只是覺得他有某種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的個性，就像宋子文說的那樣：“他過分講原則，私下裡要跟他講人情，他無法接受。連利用販賣他的可能性都沒有。他從來不參加活動。整天能把自己關起來可以個把月，哪怕只叫外賣也沒關係，所以他絕對沒有朋友。”

可是，他自己是清楚地知道“認真，就會有人不高興”，可就是忍不住。只是，一個人認真，就真的只能令別人不高興嗎？這兩者真的只能是矛盾的嗎？

7.媽媽你太好，寶寶受不了

「曾經痛苦，才知道真正的痛苦；曾經執著，才能放下執著；曾經牽掛，才能了無牽掛。」這是周星馳在電影裡說的話，不知道迴歸到生活裡，他是否在家庭關係裡，在母子關係裡，能否感悟到這一切。也許，時至今日，年過半百的他也無須再為此做改變了，就像他對自己的婚姻其實已經不抱希望一樣，只不過，當他最親愛的媽媽離開的那一天，想必會是他最悲慟的時光。

因為這一生，他們倆個人的命運已經裹得太緊太緊。

英國著名的精神分析學家唐納德·溫尼科特在《媽媽的心靈課》一書中，把母親和孩子之間的細節闡述得生動、細膩，直抵人心。他提出，孩子以自己的感覺為中心而構建起來的自我，是真自我，是生動而流動的，放鬆，專注，並天然地富有創造力；相反，孩子以媽媽的感覺為中心而構建起來的自我，是假自我。孩子之所以構建假自我，是因孩子發現，他除非能敏銳地捕捉到媽媽的感受和想法，去滿足媽媽的情緒，否則媽媽不會關注他。如此，孩子就失去了生命最初的活力。

“母親味兒超過女人味兒”的媽媽很容易將自己全部的愛和渴望都傾注在孩子的身上，但這種過分隆重的態度究竟是出於孩子的需要，還是自己的需要，卻是一件值得每一個母親深思的事。當然，也許你可以幸運地塑造出一個優秀的巨星，只不過孩子的內心是否早已白髮蒼蒼，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