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12 3年過去了,《創造101》比當年的《超級女聲》進步了嗎?

“時代ICON(指偶像)”“獨立女性SLAY(秒殺全場)”,一時間“為菊投票”(為《創造101》選手王菊投票)的聲音鋪天蓋地席捲了整個社交網絡。緊接著,選手楊超越的廣受歡迎被認為“正毀掉中國女團的未來”,爭議再次發酵。一波波的輿論攻勢,早已讓《創造101》溢出了一檔選秀節目的邊界,它正不斷參與大眾審美的話語生產。

3年過去了,《創造101》比當年的《超級女聲》進步了嗎?

太多人從偶像工業體系與粉絲亞文化角度來剖析《創造101》,但當選手王菊與楊超越整合起眾多從未有過追星經驗的觀眾,在這一場域裡的不僅僅是娛樂工業造星機制的運轉,同時她們也是整個時代價值觀、審美的最大傳播者,眾聲喧譁的復調關聯的還是普羅大眾對生活方式和夢想的新定義。

2005年《超級女聲》唱響的“就算沒人為我鼓掌,至少我還能夠勇敢地自我欣賞”,到如今變為《創造101》輸出的“你越喜愛,我越可愛”,似乎已經勾勒出了這一行業裡偶像明星到工業愛豆(idol)的轉變軌跡,十餘年來,在資本與娛樂化的雙重合謀之下我們看到的是人格神的隕落——只有所謂的“人設”。尤其曾經靠李宇春一代草根明星撕破的性別中樞神經的那道裂縫,又被拖回到老舊的美色評判標準——丈量三圍的尺寸,“快感原則”再次瞄準了“大腿”,當然這裡面其實有著選舉標準從才華到顏值,甚至人設屬性變動的原因,但女性作為商品物被凝視的命運也再次顯影。粉絲口中對支持選手“女兒”之愛稱,親密背後指向的卻是一種權力關係。

3年過去了,《創造101》比當年的《超級女聲》進步了嗎?

騰訊節目《創造101》購買了韓國原版《produce 101》的版權,卻任意更改賽制,一邊搞全民票選女團的養成系的偶像,一邊無限擴張導師權力,最近甚至還加入了“幫幫唱”環節,流水線打造的愛豆,同時試圖網羅眾多傳統的觀眾。不知是票選偶像還是表演選秀,自相矛盾的賽制自然讓節目置身於爭議之中,偶像到底是可愛就可以?還是要有實力?女團成員是不是隻需要取悅粉絲?她們可不可以做自己?

於是,王菊與楊超越的出現被認為是對傳統審美的“雙重反叛”,她們自覺或不自覺地拆掉身上被操控的線,成為節目中的兩個“異數”。高唱著“You don't have to put a ring on me diamond ring,I can buy my own bling bling”/“喜歡的鑽戒我可以自己買”的王菊,讓眾多膩味了“洋娃娃”的觀眾耳目一新,無需靠唱跳實力,她ICON式的標語足以圈粉,讓眾多人成為“菊內人”(王菊粉絲自稱)為她奔走拉票。被嘲諷業務水平不足、只會投合“直男審美”的楊超越,則用這套造星機制響亮地回擊:“我粉絲給我投的,我就坐那兒”,她和她的粉絲都直接又坦蕩——我不是專業技能發光的高手,我只是討人喜歡,但真金白銀的選票將我送到這個位置,我就坐得穩這個位置。

一方面,我們看到這仍是一場資本的遊戲,同時還是公司商業合謀的推舉,一百位少女之間鏡頭的多寡分配、所謂“劇本人設”的營銷本就內在於商業運作的各環節之中。另一方面,當消費主義偶像出現,電商與節慶結合狂歡,互聯網網紅鋪天蓋地的營銷,都在對女孩們進行著洗腦,讓她們主動追求成為被物化、被異化的商品,讓自己成為明碼標價的交換物。王菊式“ICON偶像”被觀眾迎來,其實是用以鬆一鬆眾多女性頭上的“緊箍咒”:她們也可以不夠白、瘦、美、甜,可以小麥色、健康、壯碩、酷一點,重要的是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也可以讓社會與眾不同的“少數派”找到歸屬感。當王菊被樹立為“表情包偶像”/ICON偶像,王菊的“反偶像”也並不是反抗偶像工業話語,而只是通行“偶像”的反面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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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楊超越呢?她看似討好“直男”的“傻白甜人設”,更多的其實是面對同樣來自女性群體的指責,但對楊超越的“討伐”並不是女權主義的,恰恰相反,如果我們既可以欣賞王菊的小麥色肌膚與豐滿的身材,那麼,我們也要允許代表“直男審美”的楊超越存在的合理性,我們也應該准許更多五官精緻或氣質可愛的女孩子,換言之,破除對女性單一的審美標準,倡導多元化審美才是票選女團成員的應有之義。

大眾從來就是一個異質的群體,在對偶像的喜愛中,糾纏著複雜的感情、慾望投射和個體的生命經驗,在這場遊戲裡“千人千面”,任何一種分析和算法都無法窮盡。《創造101》就如同給觀眾們的一份問卷,草根/精英、專業/業餘、能力/長相、直男/直女……觀眾在投票時正是在勾選自己關於審美的答案。同時,“社會脆弱而敏感的創傷性神經,密佈在性別、資本、等級的權力場中,稍不留神,就會踩上互聯網的雷區,人們不需要理性以及知識情緒的準備,就可以踏著正步,碾過精緻的思維,而達成統一的判斷。”(張念《娛樂公民與亞理性的集體主義》)因此,我們看到一些極致情緒粉絲的“互噴”。

所以說,這場“雙重背叛”也並非真正的針對商業化的出走,她們只是工業化偶像的正反面而已,或者說,這場“背叛”醞釀著消解自身的自反性。一方面,王菊、楊超越的話題迅速轉變成為節目的流量與關注度。讓我們把記憶的標記點再向前撥一下,那在節目最初就被“導師淘汰”(原版《produce101》中導師並不具有直接決定選手去留的權力,權力只在製作人即觀眾手裡)的真正“零餘者”3Shine,她們作為真正對這套商業邏輯發起挑戰的選手已經被賽制抹除了,有趣的是,換來的是王菊的“上位”,她急吼吼的發出宣言:“她們放棄的,正是我夢寐以求的。”是對這一模式的無限認同。

3年過去了,《創造101》比當年的《超級女聲》進步了嗎?

另一方面,各方“唯粉”的勢如水火乃至發狠賭咒,這種娛樂爭論本身也構成了大眾文化的一部分,至少目前看來,《創造101》只讓持單一審美的受眾把自己的標準神聖化,同時拒斥著其他可能性。民主程序和慾望程序,在《創造101》的娛樂現場也沒達成和解。娛樂和藝術的悖論,像一根繩索,掐住了偽精英的喉嚨。

在這個復調喧譁的場域裡,姿色精英也會有周轉不靈的時刻,也有一些觀眾在發現中性化選手時內心深處的戰慄與興奮,當然更多時刻還是對標準美少女的選拔。女性“看與被看”的命運在這裡交匯、不斷反轉,“被看”的漂亮偶像取消著自我身份,她們的“局部”被品評,從眼唇五官到腰腿身材,每個部位都可以拿來膜拜、欣賞,而“不被看見”的“異數”,又很快被流量追擊、被商業運作捕獲,成為節目吸睛的另類方式。更甚者,馬上被主流和商業邏輯所收編:王菊成了偶像正能量的代言人,而楊超越的粉絲則更加忠誠地為她投票、購買相關產品。

1798年,哲學家黑格爾曾寫下這樣一段話:“默認事物的現狀、絕望心理以及耐心忍受龐然大物壓倒一切的命運,這種狀況,已經轉為希望,轉為懷抱期望去爭取不同命運的意志……渴望更為純潔、更為自由狀態的慾望激勵著每一個心靈,並使之從現存事態中脫離出來。”在今天,當消費主義與商業合謀,我們面對一整個偶像工業打造的僵化的審美,我們還能掙脫出來嗎?

娛樂僅僅是娛樂,同時它必須不僅僅是娛樂。正如張念說的,“機械複製的娛樂產品,刺激與麻痺,渴望與絕望,反對與支持還將繼續,我們還必須和大眾文化的漩渦一道,沉淪與上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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