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16 父親節,一位女兒思念遠方的爸爸

―― 父親節前夕,一位剛剛經歷高考的女孩,深夜追憶遠在比遠方還遠的地方的爸爸

徐雅倩

2002年3月的某一天,我記憶中最深刻的一天,爸爸躺在那口冰冷的四方黑色的棺材裡,我慌張。

那時候的我還不以為然,心裡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覺害怕。

那時候的我還不知道親人離去的痛苦,只知道身邊有一個人離開了,卻不知他再也回不來。

那時候的我還有點木訥,不知跪拜和祭奠,只知躺在那個“四方櫃子”裡的是個死人。

對於爸爸的記憶?

……

不知道,很模糊,幾乎沒有吧?

我從小住的地方是一個大房子,二樓,三室兩廳一廁,沒有電梯。一棟棟大樓並在一起,那是個大院子,那個是爺爺單位裡分的房子,是的,從小我和我爺爺奶奶住在一起。玻璃門隔開的區域是並排的三個房間,外面的是客廳,我在七歲那年擁有了自己的房間,正中間那個。

小時候我個子小,按不到門鈴,經常就是在樓下喊讓奶奶開門,奶奶怕年紀大了會耳背,常常就是皺著眉頭地笑著說:“你要是能按得到門鈴就好了。”後來慢慢長大了,學著用磚頭墊著去按門鈴,但奶奶的額頭上的皺紋好像多了兩層,笑起來總是皺著眉頭的,去醫院的次數也多了。我總是會坐在奶奶病床邊陪她嘮著嗑,偶爾到了晚上她就會提到爸爸:“仔啊,你還記得爸爸長什麼樣嗎?”我的眼珠轉了會,很興奮的叫出來:“記得啊,很高,胖胖的,很帥!”奶奶就把我抱在懷裡,鬆了一口氣說:“你要是個男孩就好了。”然後就抱著我搖啊搖,用手輕輕地拍著我的背。後來我能直接就按得到門鈴了,也該有自己的房間了。奶奶喜歡熱鬧,所以家裡常常很多客人圍坐在客廳的紅皮沙發上。我記得有一次奶奶哭了,在那個紅皮沙發的單人座上。

“要他不要出去吃夜宵,不要吃夜宵,不要惹禍,偏偏就是不聽哦,要不是我們家現在也不是這樣!”奶奶邊抽泣邊說。我躲在玻璃門後環視著客廳的一舉一動,我心裡有點難受,有點堵得慌。爸爸去世的原因?腦海中晃過一個畫面,奶奶用棉籤沾溼了擦在爸爸嘴上。

爸爸?

……

他躺在床上,床靠著四方的角落,開著燈,略微泛黃,窗簾是拉著的,但陽光還是能從細縫中透出一點點光來,牆是雪白的,白的可怕,像閉著眼躺在床上的爸爸一樣。爸爸的臉頰有點凹陷,面色有點發青,皮膚沒有起皮,頭髮,頭髮也沒了,嘴巴是白的,但唇紋暗紅的,被子蓋到了脖子下。我也不記得我是怎麼來的了,也不記得我為什麼在這,甚至不記得我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情。只記得,奶奶用棉籤沾著水擦在爸爸的嘴唇上。畫面定格在這一瞬間,奶奶嘴裡唸叨著:“仔啊,睜開眼睛看看你的女啊,她長高了好多嘞。”“爸爸什麼時候醒啊?”我那時候說了這句話?還是在夢裡?

不知道。

沒印象,很模糊。

但是我記得爸爸躺在哪個正中間的房間裡。

他怎麼離開我們的,我沒問過,也不敢問,這個真真實實存在的疑問卻沒人敢去解答,似乎成了全家人心裡全都知道的秘密,沒人敢去觸碰這條警戒線。

小時候,老家的房子還沒新建,還是那種平房,兩層高,那個時候是周圍最高的。每年過年我就住在右邊的大房間裡,中間是個大廳。吃年飯的時候就在這個大廳,很熱鬧。那時候家裡會有很多親戚,每次看見我都說:“這是倩倩吧?長那麼大了,跟你爸爸長得一模一樣。”我好像笑得很天真,感覺長得像爸爸讓我特別自豪,爺爺奶奶好像也特別開心。

老房子的大廳裡有面白牆,後面就是樓梯,上到二樓,倚著牆的是一口空棺材,聽爺爺說這是給姥姥以後準備的。小時候我從來不敢上樓,看到這口棺材,我腦中就會閃現出爸爸青色的臉龐。

好像,我真的很害怕。

我只記得我躲在門縫裡悄悄的注視著大廳那口棺材,倚靠著樓梯邊的白牆。雖然有一面屏風擋著,但也隱約得能看見那塊黑色的“四方櫃子”。我有些不知所措,心慌,害怕,大腦開始一片空白。桌上的黑白照片跟奶奶嘴裡說的一樣,胖胖的,很魁梧,感覺很高,也很帥。奶奶讓我上樓拿東西,走到樓梯口我便不敢再邁第二步了,心裡撲通撲通,手腳在發抖,我呆住了。我醒來時就發現我在房間的沙發上趴著。堂里人來人往,下跪,上香,對奶奶噓寒問暖,跟爺爺握手安撫。姑姑幫我穿上了白色的罩衣,戴上的白布帽,還披上了一件草衣,我好像屬於這裡,又好像不屬於這裡。

從我記事起,印象中好像就沒有出現過這樣一個人,這樣一個熟悉又陌生的人,我只能在照片裡看到,那時候的照片還沒有那麼清晰,泛黃的底片,粗糙的剪裁,心裡不禁泛起漣漪。

對於爸爸的記憶是片段式的,像是電影畫面一樣,定格的瞬間。

我沒有嘗過父愛的滋味,所以不知道什麼是父親的嚴厲,也不知道什麼叫如山的父愛,更不知道怎麼學會父親傳授的堅強。

爸爸的記憶在此就終止了。

但對於爸爸的幻想卻沒有停止。

他的身上是否一股帶著菸草的囂張味兒?鬍渣刮在我的臉上是什麼感覺?坐在他肩上把他當馬騎的時候我會不會有兩米高?每天放學他會不會一把抱起我轉圈圈?睡前會不會給我講故事?會不會記得給我買最愛吃的零食?會不會迷戀於給我挑選公主裙?還是說每天在廚房裡研究什麼樣的食材?

……

無數的想象畫面在腦海中循環播放,一幕幕聯結成的片段,沒有順序也沒有時間限定。

我不喜歡芭比娃娃,對動畫片也沒有什麼偏執的愛好,就連童年時期流行的日本動漫也不知曉一二,可以自己回家,也可以一個人做火車去遠行,儘管這樣,我還是長大了,很開心很快樂的長大了。

對於爸爸的記憶,漸漸地從脫口而出到支支吾吾,最後停格在一張泛黃的照片上。

回想成長的過程,我好像省略了很多步驟,不用人教我就學會了用善意的話語去安慰奶奶,用行動去躲避旁人的問候,將情緒吞進肚子裡,成為一個所謂的大人,可以保護我愛的人。看起來這一切都是順利應當的事情,只是比應該來到的時間早了那麼一點點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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