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12 現實中的恨意該如何熄滅?

現實中的恨意該如何熄滅?

圖/劇照

現實中的恨意該如何熄滅

本文首發於總第855期《中國新聞週刊》

《羞辱》這樣的電影天然具備話題性,或許,從某個角度去看,它都無需有意創作,只從當地生活裡隨意截取,稍加改造,就能成為故事。一位是黎巴嫩基督徒,一位是巴勒斯坦難民,兩個脾氣不好、性格執拗的男人,因為施工改造一截水管發生了爭吵。爭議一點點升級,最終鬧上法庭,而他們兩人背後的人群有著不同的信仰,代表著不同的政治力量,常年積攢的仇恨和對立被大範圍地激發出來,最終導致了一場災難。

從敘事形態上看,《羞辱》很像如今人們已經熟悉的新聞特稿模式,一個小切口和縱深一刀,從一個小事件窺探社會的骨骼和肌理。客觀地講,這電影的手法滿是匠氣,尤其故事進展到高潮的時候,社會上大規模的抗議行動和法庭中二人律師的對峙,以及雙方各自在私人生活中的無奈和惶惑,這結合、對照的寫法顯得毫無新意。但在老舊的敘事模式之外,引發出的有關於人心、仇恨、和解這些道德議題則更有價值得多。

仇恨到底如何被構建又是否真的能夠消弭,這是《羞辱》引發出的最有價值的思考。故事從一場蠱惑人心的演講開始,託尼·漢納坐在臺下神情投入,他跟著領袖的語氣歡呼、鼓掌。集會結束之後,他開車回家,車中展現了兩個細節,後視鏡上掛著的十字架以及廣播中播放的進行曲。這是他兩種信仰的來源,一個來自神聖的高處,一個來自周遭的現實,每天共築著他的精神世界。從這裡開始,廣播的聲音就隨時出現在故事之中,他和巴勒斯坦的難民亞西爾發生爭執的時候,政治廣播同樣響徹在他的工廠車間。這樣一來,一切就變得清晰,託尼·漢納有意無意間把自己的生活變成了一個仇恨培養皿,他將強硬領導者的畫像掛在家中,工作的時候收聽著情緒激昂的廣播,這種浸潤造成了他時刻準備戰鬥的心理狀態。

他生活在俗常世間,不過就是個小小汽車修理行的老闆,每天和機油、扳手打交道,但在精神世界裡,他把自己提升為了戰士。這是之後那發生的一切的心理基礎。而這又引發了另一個議題,到底是周遭一切鼓動激發了他的仇恨,還是他心中原本就有仇恨的種子,只是遇到了合適的雨露?現實生活的失落、逼仄、無奈和無望,以及曾經經歷的無法言說的痛楚,共同淬鍊出了仇恨,他依靠易怒與攻擊性完成自我存在感的確認。這不只發生在中東,我們在平日也能感同身受。

亞西爾作為工程隊的員工,但他難民的身份變成了最大的阻礙。從這個意義上說,這次爭執並非一個人針對另一個人,而是一種意識形態針對另一種意識形態。他們發生爭吵的瞬間,託尼·漢納將自己代入了更宏大的象徵,自己象徵著黎巴嫩的基督徒,受到巴勒斯坦一方侵擾的社群的代言者。那根水管不過就是引線,將長久埋藏著的矛盾點燃,這是身份和身份的對決,而非個人與個人的矛盾。

《羞辱》中的絕大多數場景都發生在法庭上,質證戲碼不只是辯護和交鋒,也成為了一次袒露,讓雙方以及雙方背後的陣營袒露自我真實想法。法庭中,每個人身後的旁聽者,以及延伸到法庭之外擠滿街頭和道路的那些各自的支持者,都把這次庭審當做了難得的表達和紓解自我的渠道。當然,憤怒註定引發了狂亂。其實,託尼·漢納和亞西爾兩個人都是仇恨的受害者,他們曾經的生活被毀,村莊被屠戮,自己被驅趕,命運境遇陡然變化失控,漩渦將他們裹挾其中,無計可施。

這漩渦旋轉起來,將每個人捲入,將每個人甩脫,當他們迴歸日常,必然夾帶著無法釋懷的恨意,凝視彼此。這恨意如何清除,依靠什麼滌盪和抵擋,誰能解釋?那塊土地充滿災禍、戰火,多年以來從未真正安寧,就像電視中那位軍方領袖所言,戰爭結束了,但在人們的記憶中沒有結束。仇恨依然升騰,心中的恨意到底該如何熄滅?

這故事的結尾,讓每個人鬆了一口氣,無罪的判決,解放了雙方,他們在疲累的對峙之後,已經覺得這一切毫無意義。但是這和解仍泛著理想主義的光澤,真實世界裡恨意不會輕易消弭。大團圓的結尾畢竟是人造的戲碼,這現實世界中的恨意到底該如何熄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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