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是愛情公寓,這是我們的作品,濃縮了每個人的誠意,但我們都沒有忘記初心。希望大家看到!”
8月11日晚,汪遠轉發演員李佳航的微博長文,寫下上面這段話。儘管論語法邏輯,那個“但”字稍顯突兀。
這個“但”字背後,濃縮了彼時汪遠心中的所有焦慮、忐忑、慌亂,以及最後一絲堅信。
作為電影與電視劇《愛情公寓》的編劇與製片人,汪遠是這個超級國民IP真正的掌舵者。8月10日電影公映前後,或許是他人生最難熬的幾日。一週前,票房尚樂觀地直指15億。公映日,風向開始急轉直下。
整個互聯網世界,“騙子電影”、“掛羊頭賣狗肉”,滿屏滿眼,罵聲震天。
所有與《愛情公寓》相關的人,都坐不住了。
面對潮水般湧來的指控與惡評,汪遠幾次發微博回應,又迅疾刪除。他無法抑制自己第一時間表露內心的慾望,徒然大廈將傾,任何迫不及待的解釋,都不免沾染上“氣急敗壞”的特質。
在漫天的譏笑與謾罵中,沒有人明白,“愛情公寓”這艘大船的沉沒,對汪遠意味著什麼。
即便沒有“愛情公寓”,汪遠也註定是世人眼中的那個人生贏家。
1983年,汪遠出生在上海一個電影世家。
外祖父徐桑楚,中國電影事業家,作為上海電影製片廠廠長,文革後組織拍攝了《城南舊事》、《芙蓉鎮》、《廬山戀》、《天雲山傳奇》等多部名垂中國影史的影片,一生產出200多部影片,作品等身。時人評價,“沒有徐桑楚,就沒有上海電影的輝煌”。
父親汪天雲,上海電影集團副總裁,作家、編劇,曾獲金雞獎最佳編劇,同時出版多本影視類著作。
在這樣的家庭環境中薰陶長大,汪遠很難不對影視產生興趣。雖然天資一般,學習成績亦不突出,但從很小的時候,汪遠便會憧憬自己未來拍電影的樣子。
這個電影夢,雖然遙遠,卻並不突兀。
90年代,上海市首屆小學生辯論賽,汪遠代表學校參加,擔任總結陳詞的四辯,成功奪冠。
朋友說起汪遠,評價也是,他的想象力與邏輯思維能力讓人印象深刻,“他具備80後人群獨立思考的普遍特質,並不拘泥於常規”。
高考前一晚,汪遠躲在被窩裡,用迷你DVD機看了當時大火的《少林足球》。轉天考第一門語文前,當其他同學都惴惴不安時,他在走廊上大聊周星馳這部無厘頭的熱血新作。
這個講故事的習慣,一直延續到了未來的《愛情公寓》創作中。每寫一集劇本前,汪遠都會把故事大綱講給人聽,根據反應,隨時調整方向。
結識韋正,是汪遠的電影夢從零到一的開始。
編劇汪遠(左)、導演韋正(右)
兩人的第一次合作,是校園喜劇電影《我的太陽》。汪遠寫劇本,韋正做導演。280多天,成本5萬,片長114分鐘。燈光、音響、劇務、演員,所有的一切,都由一群21歲上下的年輕人完成。
“我們沒有多豐富的生活閱歷,乾脆別裝了,拍個熱熱鬧鬧的喜劇,不是很好麼。”
如此草臺的創作,獲得的收效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我的太陽》實現了在全國50多所高校巡迴放映的漂亮成績。第一場在本校上海交大的放映,偌大的禮堂1800人坐得滿滿當當。
“我那時覺得很驕傲,獲得同學們的肯定,對我們來說太重要了。“
“它改變了我的生活方向。”
那一年是2004年,汪遠大三,韋正大四。
“寫劇本,最好的老師不是父親,而是《老友記》。”
在編劇上,並非科班出身的汪遠自有一套屬於自己的方法論。
學習三四流,只會變得不入流。要學,就向最優秀的人學。在創作《愛情公寓》開始前,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碟店將《老友記》、《老爸老媽浪漫史》、《人人都愛雷蒙德》等經典情景喜劇租來研習。
像美劇那樣講故事,並像美劇那樣,創造一條編劇的流水線作業。或許並未抱著太高的期望,但汪遠從一開始,便下定決心,要讓“愛情公寓”四個字,儘可能地擁有更長久的生命力,而非簡單的一部電視劇。
這是汪遠給自己人生下的第一個大的賭注。在此之前,他早已憑公司高格文化在圈子裡摸爬滾打了三年,拍過電影,更多的時候,是策劃演唱會與廣告短片。
雖然服務的也是五月天、王力宏這樣的一線,汪遠想的卻是:當賺錢成為第一目標,離電影夢似乎開始愈來愈遠。
他的目標始終清晰,建立品牌,才是對公司和創作者最大的價值所在。
所以,當這個名為“愛情公寓”的交友網站找到他,洽談一部廣告片拍攝的合作時,汪遠第一時間看到了這其中的潛力。
公寓、友情、愛情,這些再“情景喜劇”不過的標籤,讓汪遠看到了建立一個品牌的可能。很快,這次合作,就從廣告片升級成了一部電視劇。
除了創作的主導權,汪遠還將發行權攬入懷中,分成大部分歸網站,版權則歸屬高格文化所有。
汪遠從美劇中獲得的另一個心得,是“寫劇本和文筆如何沒有半毛錢關係”。
他選擇“用縝密的理科思維搞定喜劇”,將收集來的瑣碎笑料,一遍一遍實驗、排列組合,內部試看效果,以達到最好的“笑果”。
他堅信:聰明人下笨功夫,是成功的唯一路徑。
品牌價值與用戶至上的意識已然深入骨髓,汪遠的神經開始愈發堅硬起來。很多細節,亦變得模糊而終被輕視。
他半自嘲半總結地說自己是“快樂的搬運工”,因為觀眾要的是輕鬆愉快,放聲大笑。
至於那些笑料的出處,汪遠曾堅定地認為:沒人care。
2010年5月23日,汪遠發佈了自己的第一條微博。
“愛情公寓2殺青,intel網劇ing,婚禮倒計時13天。。。 ”
至今,這條微博下還有愛情公寓的粉絲零零散散的留言:說好的愛5呢?
時間拉回到微博初創的那兩年,站在2018年的視角,一切都顯得那樣陌生。
那時的微博,尤其對藝人而言,就是每個人毫無顧忌的私人日記本。沒有人打擾,朋友之間,轉發與評論也都如閒聊天般自在,全無如今的精準與算計。
在汪遠的記憶中,那也是關於“愛情公寓”最開心的兩年。
愛2劇本送審,微博名還是@汪小遠的汪遠發微博祈禱,所有演員都來調侃,王傳君大念“南無廣電總局”,鄧家佳接力“誰不讓我們過,就畫個圈圈詛咒誰”。
作為製片人與總編劇,看的出來,汪遠和演員們的關係異常融洽。
這其中,王傳君是他互動最多的那一個。他穿著印有關谷字樣的T恤出鏡,王傳君在汪遠生日第一時間送上祝福與魔神壇鬥士的手辦禮物。
這是真正的,所有人“第一季坐著公交車來面試”的相識於草莽。
當湖南衛視自制的《單身公主相親記》盜用了愛情公寓第二季的酒吧場景時,所有主創集體站出來,聲討這種偷竊行為。
汪遠也發了條微博調侃,“他們就只能山寨山寨場景,哪天山寨一個我賢哥看看?!鬧太套。”
這樣旗幟鮮明的“反抄襲”過往,如今回看,多少有著一絲弔詭與魔幻。
在那個社交網站與線上互動起步不久的時代,汪遠堅信,狂歡的大眾無暇顧及這歡樂背後的灰色地帶,即便有零星的“質疑抄襲”聲出現,也被席捲全國的熱度所掩蓋。
遮蓋住了,或許,就代表不存在了吧。
一如他自己在點評《中國達人秀》時的措辭,
“先別去管它學誰抄誰,請堅定不移地承認——它大大地成功了!”
談及那些所謂的“借鑑與致敬“,他甚至在採訪中語氣激烈,
“一些媒體太惡意,我們既不涉及法律,也不涉及道德層面,為什麼非要打壓我們?”
幸運的,他最終也成功趕上了,這個無限獎勵“大大地成功”的黃金時代。
當“愛情公寓”這四個字,以完全超出想象的飆升速度,成為一個真正的品牌。
一系列的品牌開發,勢必將提上議程。手遊、廣告番外、品牌植入……
包括那個,汪遠與韋正等待多年的電影夢。
“我們會捍衛自己的品牌,所以決定不用《愛情公寓》的名字,用《終於,又雙叒叕回來搞事情了》。”
去年9月17日,在騰訊影業的年度發佈會上,汪遠介紹了已經啟動的電影版《愛情公寓》。說到上面這番話時,他臉上的表情稍顯侷促。
不是當事人,你很難去輕易揣測片名背後有著怎樣的權利博弈,但可以肯定的是——
為了實現電影夢,為了將品牌的價值持續擴大,一些或大或小的妥協,與事後打臉的承諾,是必須果斷犧牲的代價。
當可控力超出了自己的管觸範圍,汪遠唯有讓自己成為一個賭徒。
賭桌上的賭注包括:王傳君、金世佳的退出;與《盜墓筆記》內容上的深度綁定;與臺灣聯凡公司的版權糾紛背後的風險;更多唯利是圖的資本介入……
而這些賭注合在一起,則共同指向一點:“愛情公寓”這四個字的品牌價值,是繼續飆升,還是一落千丈。
成敗,在此一舉。
電影夢就在眼前,賭徒汪遠,選擇“All in”。
8月13日午夜,汪遠再發一條微博,轉發了電影《愛情公寓》的主創特輯,並寫道,
“再發一遍,希望更多人能看見,我們認真在做一部電影,無他。”
這是他目前為止的最後一條微博。在13日當天,《愛情公寓》的票房跌落至2157萬,對比首日亮眼的3億,落差懸殊。
在豆瓣的2.8分與全網潮水般的惡評面前,明顯是精心設計的“愛5迴歸”彩蛋,似乎並沒有引起多少討論。而就在上映前,不少粉絲都還在日常地“吃飯睡覺催愛5”。
“愛情公寓”的未來,一片混沌。
回過頭看,汪遠會發現,最終殺死“愛情公寓”這頭駱駝的,就是那根被他認定沒人care的“抄襲”稻草。
賭徒的世界,唯有願賭服輸。
2014年底,汪遠一邊第N遍應付著記者“還會拍愛5嗎”的提問,一邊暢想著自己腦海中“愛情公寓”的未來。
他不想讓《愛情公寓》像大多數國產電視劇那樣,一次性銷售之後,就變成了“貼在牆上的標本”,他希望“愛情公寓”這個品牌長久地活下去,可以持續地實現多個領域的再創作。
“讓這個品牌永遠有賺錢的能力,這才是最終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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