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9 第七章 圈子很重要

許由民和緣悲聞言面露譏諷,但不好發作大笑,為什麼呢?身為忽悠行裡的人,不管面對多麼忽悠的人,也得忍住,因為大家是同行,今天你譏笑我,明天我譏笑你,展開罵戰,到頭來誰都沒好果子吃,互相揭底,誰還相信你?

但他們會幸災樂禍的看我出笑話,忽悠人得掌握個度,不能信口開河,到最後自己收不了場,讓死人復活這種事,說說可以,真要是做起來,那不是自討沒趣。

但《補天遺術》上是這樣記載借魂術的:

凡天地生人,蓋三魂七魄,三為生髮之數,七乃守成之機,故人生髮於魂,守成於魄,生人初亡,魄散而魂飛,此法茲可假一魂而還屍,乃奪天地造化,逆人世倫常之法,故於作法者有礙,慎之慎之。

也就是說此妖法奪天地造化,逆人世倫常,會對施法者造成傷害。

但我已裝比過頭,騎虎難下,當下讓眾人迴避,可是誰也不走。

無奈之下,我把羊頭杖一舉,心生炁法,祭起妖術齏,念動真言道:“歧路亡靈,伏唯授命,黃神指引,越章持護,還魂半屢,鵠望殘生,疾!”

唸完後我凝神閉眼,等待人們驚呼。

等了半分鐘,周圍靜悄悄的。

我急不可耐的一睜眼,發現所有的人都看著我,所謂眾目睽睽。

許由民義正言辭的說道:“不要拿亡者取樂了。”

我正要辯駁,忽然眼前一黑,喉嚨發癢,一股鐵腥氣湧上喉頭,立腳不住,往後就倒。之後,我朦朦朧朧可以聽見驚呼吵鬧,人聲鼎沸,但隱隱約約,似有若無。

也不知過了多久,等到我恢復知覺,頓覺胸口十分憋悶,兩個膀子被人託著,正是玄真和李小贊,李小贊正在動員玄真:“大丈夫為朋友兩肋插刀,獻初吻也在所不惜,你趕緊給他做個人工呼吸。”

玄真一副捨身取義的口氣:“俗話說,蜂針入襠,脫褲去趕,大閨女船上拉肚子——避不開男女,尿撒到一半,解棉褲是一泡,不解棉褲也是一泡,我今天就顧不得了。”

我突然聞見一股大蒜味襲來,條件反射般睜開眼睛,並且是怒目圓睜,喝道:“你敢!”正好看見玄真的兩扇大門牙湊在我臉前。

玄真嚇了一跳,起身說:“你可醒了,我們也是沒辦法。”

我急忙問:“我暈了多長時間?發生了什麼?”

李小讚道:“別提了,張老三生前遺願你是給他了了,可張福林的老婆差點被你嚇死,這會送醫院搶救去了。”

原來我施完妖法後,就吐了一口鮮血,暈倒在地。這在補天遺術裡有記載,逆天而為,反噬己身。此時靈棚的棺材板吱呀一聲,張老三直挺挺的坐了起來,三個孝子還倒反應不是很強烈,畢竟是自己親爹,玄真和李小贊也習慣了,緣悲的許由民嚇得半天爬不起來。

那張老三坐起來後,哪個敢靠前?任由他直挺挺的摸進堂屋,由於人是三魂七魄,而妖術只給張老三借來了一魂,所以他不會說話,只是愣頭愣腦的進屋找東西,好在其餘人都睡下了,張福林的老婆正在屋裡給外面人燒開水,見到她死去的公公進來找東西,眼皮一翻,直接嚇暈。

張老三從席子底下拿出一個小小的布包袱,緊緊摟在懷裡,然後慢慢挪回靈棚的棺材裡,安靜躺好,又死了過去。

我聽完,也很是好奇,對李小贊說:“扶我過去。”

李小贊扶著我走到棺材邊,棺材板還沒蓋上,我伸手從張老三懷裡拽出小布包來,一層層打開,發現竟然是一些私人老物件,有張老三年輕時和妻子照的相片,大約在一九五幾年,還有張老三在外縣開拖拉機與妻子來往的書信,信息量很大,張老三的妻子只陪伴了他六年,留下三個兒子,撒手而去,張老三終生未再娶,既當爹又當媽,苦苦將三個孩子拉扯大,包袱裡有張福林三兄弟的滿月照片,小兒子結婚時的照片,小孫子的照片,大孫子學校裡發的獎狀……

人活一輩子,爭名逐利不撒手,到頭來叫你回頭看看平生最後一眼,逃不過一個情字,愛情親情友情,人活著可不就是為了自己給別人留個念想,別人給自己留個念想。想到濃處,我鼻子一酸,淚眼磅沱,想想師父和我,相處二十多年,最終也是雲煙過手,無處挽留。

我把包袱重新包好,塞在張老三的懷裡說道:“張老善人,放心去吧,帶著這包東西去火化,一輩子全在懷裡了,若有來世,還找這個女人,還湊這個家,一路順風順水。”

張老三雖死在棺材裡,但聽完我話,眼角淌出一顆清淚。我急忙叫玄真找個小瓶過來接著眼淚,這叫死人淚,是難得的妖術齏。

最後玄真接了有十幾克的樣子。

合上棺材板,張福林遠遠的叫我“大仙”,他不敢靠前。

我道:“有什麼話張善人直說。”

張福林拿著六萬元現金一晃,那意思這數目不知行不行。我說:“我這師兄原先和你談的是多少就是多少。”

李小贊和玄真對我怒目而視,道我:“你瘋了?主家賞的多還有不要的道理?”

我要正名,懶得說話,已經無力再施展妖術,上了李小讚的靈車,當夜被他送回圖南觀。

第二天,李小贊成功將張老三的屍身拉到火葬場火化。

我直到第七天頭上,才慢慢恢復元氣。

這天玄真提著半斤豬頭肉,興沖沖的回來,叫道:“今天又來買賣了。”

李小贊已給他打過電話,事情是這樣的,張福林在平章市承包了天貴房地產開發公司的別墅區建設,天貴房地產雖是平章市本土企業,但在全國排名,掉不下前三十,所建別墅區叫半山淑雅,是天貴在根據地的一個大盤,分為東西兩區,東區已經開始預售,西區則因為有件事耽擱了,沒法開工。

在西區的半山腰上,忽然有一天塌落了一個洞,洞裡燃起熊熊大火,因為平章市附近多多少少,零零星星有些小煤礦,專家將此事解讀為,淺層煤礦自燃。

可煤層自燃的現象,大多數情況發生在西北,華北地區很少有這種現象,平章市地區,包括塢原縣,壓根就沒有淺層煤礦,挖點煤大有打穿地球的架勢。

那個坑洞直徑只有一米多,裡面烈火熊熊,洞口青煙渺渺。天貴房地產的項目負責人,一開始想的比較簡單,請了消防隊的人來,在洞口安置好管子,然後人員撤離,防止坑洞爆炸,再然後無限往裡輸送滅火泡沫,好在天貴財大氣粗,花得起本錢,連續用消防車往裡輸送了三天滅火泡沫,使人往洞口一看,裡面依舊烈火熊熊,半點滅火泡沫也沒看見,這事彷彿沒發生過。

天貴高層有些害怕了,於是請來了自燃煤滅火專家,專家的解釋是該地區地質情況複雜,有可能這個火坑還連接著地下暗河,滅火泡沫可能隨著地下暗河流走了。可以採取隔絕氧氣的滅火方式。

於是天貴房地產組織人預製了一個直徑三米的混凝土蓋子,用吊車吊著,一下子蓋到了洞口上,地面上的人迅速將混凝土澆在蓋子周圍,嚴嚴實實的將洞口封死,企圖隔絕氧氣滅火,不料那混凝土只燒了一天,就燒化了,裡面依舊烈焰熊熊,洞口依舊青煙渺渺。

這次失敗後,事件的影響進一步擴大,很多人知道了此事,擔心煤層進一步燃燒,周圍出現垮塌,影響建築物,加上房地產大環境不景氣,因此東區的別墅也賣的不好,所以急壞了天貴高層。

張福林辦完喪事以後,觸動很大,十分崇信江湖術士,又與天貴的董事長蔣萬里關係密切,因此推薦我出山,給他滅火。蔣萬里一聽嗤之以鼻,說是:“江湖方士看看風水掐掐八字,壓壓邪事,這個無可厚非,乃至煉煉內外兩丹,也是情理,可滅火工作是需要科學支持的,開玩笑。”

張福林勸道:“蔣總你就那麼肯定,那是煤層自燃?”

一語點醒夢中人,蔣萬里琢磨了下,做出了個奇葩的決定,招標!

省內有頭有臉的易館、僧、道、出馬仙、風水師、術士,基本都收到了招標邀請函,美其名曰:半山素雅西部地塊坑洞滅火工程招標。

李小贊拿著招標文件,跑前排後,報名交保證金,反正幹我們這行的,吃張口飯,大多是上下兩張嘴,又沒什麼資質可以審驗,因此上,半山素雅項目上的工作人員,也就走個過場,填個表,收了保證金完事。

由於門檻低,又是省內第一次進行這種行當的招標,一下子報了十四家,那些專業的機構聞聽此事,前來報名,反而被拒之門外。

九月十三,召開招標答疑會,組織所有參加投標的人看現場。

我們三人如期前往。

到了現場一看,那火坑其貌不揚,在半山腰上,這個地塊位於平章市西郊,前幾年就是荒山一座,近兩年隨著一條大馬路的竣工,使得這裡到市中心不到三十分鐘車程,因此在地理上算是熟地塊,天貴集團靠BT工程拿來這塊地,亦即大馬路是天貴出錢修的,修完後政府拿地塊抵修路工程款。

我們一行四十多個人,圍著火坑指指點點,莫衷一是。現場看完後,我們在東區售樓中心會議室開招標答疑會,現場紛紛攘攘,各抒己見,分成了四種意見。

易館和風水師們迅速站成一派,一致認為,半山素雅項目從起名到運作完全沒有進行系統的易學策劃,導致了不虞事件發生,現在解救的唯一辦法是,按照周易納音五行重新給半山素雅項目改名,更重要的是改變西部地塊風水佈局,從風水上扼制火坑的發展,即使滅不了火,也可以將火坑改造成小區的一個景點,並下大力氣當做亮點進行宣傳,要知道不是任何一個小區裡都有自燃之火,冬天人們圍坑而坐,篝火燒烤,美酒香車,此樂何極?

還是風水師和易學專家厲害,前後的話都是活釦,以後事情怎麼發展都在他們預料之中。

這一思路迅速引起天貴集團高層的重視,但蔣萬里最終還是認為應該先以滅火為主。

內中兩位所謂高僧,一位正是緣悲,我認識,此時緣悲看我的神情非常怪,即仇視又害怕。那日在牛糞嶺我施展妖術,他見到了,但後來李小贊告訴我,他和許由民認定我用的是趕屍的伎倆,天下會的很多,不足為奇。

另一位不知名姓,但忽悠起來照緣悲有過之而無不及。僧派認為,凡事發生都是因果報應,這是天貴集團多年來在經商處事上有些可圈可點之處,惹惱了菩薩,應該隆重的來個水陸道場,唸經消災,其火自滅。

和尚的思路很簡單,要嘛保佑你,要嘛咒你。

除了許由民外,還有幾個鄉村術士和出馬仙,在農村給人天眼看事、祈雨消災、捉鬼降魔,一幅農村人打扮,他們的意見是設壇作法,請東海龍王來滅火。

最後我實在忍不住了,站起來說道:“滅火就滅火,你們哪那麼多廢話,人家就是讓滅火。”

我話音剛落,緣悲和許由民就開始和周圍的人耳語不休。看得出,眾人臉上寫滿了對我的反感。

最後青雲觀的歩虛道長站起來說話。

這位歩虛道長論起來是玄真的師爺,他是天下第一道——搖頭道士的大弟子,這搖頭道士在國內道教界輩分最高,修為最厲害的,見人也不說話,唯有微笑搖頭,你說什麼他都搖頭,故而叫搖頭道士,雖然已經百十歲高齡,但仍然性情飄逸,行蹤無定,天下名山大觀,十方叢林,基本上都是他的弟子掌管。

歩虛道長就執掌著天下第一香火的大觀——青雲觀。觀裡大年初一燒頭香的香火也要上百萬。蔣萬里是動用了省裡的熟人才請他到場,並不指望他來能滅火,主要是有他坐鎮,那些高人見此局面境界高,肯來。

那歩虛道長顯然對我剛才的發言很是不滿,衝我鄙視一眼,發話道:“毛頭小道,不知深淺,有情可原,在座的諸位,都是近幾十年來名動一方的人物,難道還不如你著小道士懂得多?有我在,還不到你說話的時候吧?”

我正要反駁幾句。玄真拉我坐下,低聲說:“你跟他過不去,不想在道士圈混了?道協的人都對他唯唯諾諾的。”

我憋著氣坐下。

眾人附和著歩虛道長:那是那是。連蔣萬里都對歩虛道長點頭哈腰。

歩虛道長繼而發言說:“我修道四十年來,一事無成,慚愧慚愧,但雕蟲小技我還是會一點的,今天獻獻醜。”

說罷挽了挽袖子,對著對面桌子的上盛滿茶水的紙杯憑空推了一掌。同時口中發出嗨的一聲。

只見三四米外的紙杯應聲落地。茶水破了一地。

此舉立即引起現場強烈震驚,威服住了所有人。

會場爆發出唏噓讚歎之聲,哎呀,這就是隔空打物;今天開眼了;了不起,老神仙……

歩虛道長打完杯子朝我們三人輕蔑的看了一眼,我們三個也只是微微笑笑,無動於衷。

歩虛道長繼續說道:“今天可謂是群賢畢至,少長鹹集,除了個別毛頭小孩,都是方術行裡的衣冠翹楚,我認為單憑一己之力很難滅掉坑火,需要各方誌士同心同德,才能力澄黃河。我提議,我們組成投標聯合體,一塊將這坑火滅掉。我這半截老頭不才,願為大夥鞍前馬後出個頭,你們看怎樣?”

一席話引來會場熱烈的掌聲,都說老神仙說的太對了。

不過我有似曾相識之感,在牛糞嶺,緣悲和許由民就來了這麼一套。都是大海水飄來的木魚兒——浪蕩江湖老梆子了。一者,招呼所有人組成聯合體,到時候火坑沒有撲滅,誰也沒有責任,誰的名聲也不會栽裡頭。相反,三人成虎,眾口鑠金,到時候這幫人說火沒滅是因為蔣萬里心不誠,做的有不對的地方所致,反正市面上方術圈子裡,他們的話語權大。二來只要火滅了,他們都會在自己的那片小圈子裡吹噓自己如何神通。三來,能和歩虛道長一塊出來做法師,本身就是對自己身價的提升。

蔣萬里一見此局面,心中老大不樂意,單論招標來說,這屬於明目張膽的圍標。亦即,各家串通好了,哄抬價格。

我深刻的認識到,為人壓邪事是個行當,這個行當裡,有自己專屬的圈子,不管你純忽悠也好,還是有些微末道行也罷,只要在圈子中站住腳,這碗飯就算吃上了。如果你沒在圈子裡面,那麼本事再大,也會人人打壓你。

有了敵人顯得他們更加團結,他們彼此熟識,呼兄喚弟,在各種飯局上碰面,甚至定期聚一聚,互相吹捧,互相打掩護,江湖習氣甚重。

而我呢,憑本事吃飯,但這年頭有本事的不一定比沒本事的吃的好,各行各業都是如此。

我也得有個圈子才是。可我的圈子在何處呢?不得而知。

蔣萬里對招標工作人員耳語幾句,工作人員拿過話筒說:“有沒有不願意參加投標聯合體,獨立投標的?”

李小贊站起來說:“我們。”

剛才歩虛道長的一席話李小贊早就聽膩歪了。玄真礙於師徒傳承不敢言語,實際上此前玄真和歩虛並不認識,只是玄真曾經的師父是歩虛名義下的弟子。

蔣萬里一見,順水推舟說:“那就讓他們兩家都報個價。”

上次在牛糞嶺,玄真要了六千,追悔莫及。而且回來後他倆耿耿於懷,怨我沒要那六萬,於是他倆一人三千,半分錢沒分給我。

這次玄真吸取教訓,咬了咬牙在報價單上寫了二十萬。不料現場開標,以歩虛道長為首的聯合體報價三百萬。

玄真坐在椅子上自愧不如,說了句:“擦,是真敢要啊,江湖上我還嫩啊。”

蔣萬里是商人出身,自然知道這兩個價格的懸殊之處,按照常理,他應該先讓我中標,然後我滅不了火,他再找歩虛他們。但是他也是個老江湖,有識人之能,知道如果我失敗再找歩虛他們,就不是三百萬那麼簡單了,搭上人情還得破財。而我呢?剛出道,處在邊緣被打壓的位置,如果先找歩虛,失敗後找我,我不但說不出什麼來,還要十分踴躍,因為急著揚名立萬。

如果歩虛一班人滅了火,按照江湖上的作法,只給歩虛三五十萬就可以了,其餘的人,欠著!欠到什麼時候呢?欠到你不要了為止。君不見,有關係的建築承包商,託當領導的熟人給開發商打招呼,拿下工程,然後轉包出去,等幹完活,開發商只需要給承包商的利潤就可以了,剩下的欠著。欠著的錢全是底下二級分包、三級分包的。而且承包商不去告開發商,因為自己那份已經到手,二級分包、三級分包告不著開發商,因為沒有合同。二、三級分包方也告不贏承包商,因為承包商和開發商的合同約定,不準轉包。

所以滿世界要賬的,滿世界欠錢的。

即使歩虛滅了火,蔣萬里也不需要花很多錢。

因此,當即宣佈,滅火由歩虛的投標聯合體中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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