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0 三世如來壹基金

三世如來壹基金

來路上有隱喻

很多人不喜歡拿壹基金與紅十字會相比,這種比較會讓他們敏感地使用某些處事的技巧。因為,這種比較會被自然地置入好與壞、落後與先進、為民與為官、官家與民辦等對立狀態中。尤其是在雅安地震後,這樣的並置會讓兩下都感到尷尬,這種心結難解。

可是,紅十字會成立100多年來,它並不是一開始就是現在這個樣子的。在知曉了紅會的歷史後,對它不能左右自身命運的同情或者會增加,至少令人對這個龐大機構的沉浮有所心得。然後,再以紅十字會的歷史觀照壹基金的來路,有一些重要方面是可以比喻的。

紅十字會成立初期,實際上存在著北京總會與上海總辦事處兩處所在。前者是紅會合法性的來源,為清政府把持,令紅會具有官辦屬性;後者是其執行基地,沈敦和等上海灘的商團利用常議會的權力架構行使實際控制權。京滬兩地展開了長達數十年的明爭暗鬥。

紅會歷史上的這種權力鬥爭,其實可以總結為官辦與商辦(民辦)之爭。只不過因為以當時稀少的公益組織來講,不是組織與組織之間的爭鬥,而體現為政府與公益機構之間的直接對壘。輿論對商辦的紅會並不利,然而沈敦和藉助常議會的掩護,也得以展開這種爭奪。

北方與南方兩個權力中心對紅會的爭奪,最終經過特殊的戰爭年代的需求分出高下,沈敦和他們退場,紅會改性,由商團民辦變為官辦官有。在經過幾十年的好日子,一直到汶川地震之後的醜聞風波,紅會重新發現自身面臨著歷史上差不多的境況:官辦VS民辦。

紅會到了今天已經是公益慈善體制的代表機構,這麼說,既不是諷刺它,更不是否認它。這就像壹基金對紅會的態度那樣,前者曾經是後者的掛靠項目,沒有紅會就沒有壹基金—這在某種意義上是成立的。壹基金不願意被拿來與紅會對比,應該隱含了歷史認知。

雅安地震以後,壹基金接受的善款超過3億元。與此形成對照的是,紅十字會在社交媒體上受到輿論的“羞辱”。儘管紅會倚重其強大的體制內動員能量,仍然接收龐大規模的救災錢物,但在輿論認知上,自有分野。可是,“輿論”並不等於現實。

壹基金與紅會被放到矛盾地位的情形,很像是“穿越”到了紅會的早期階段。不同的是,官辦與民辦之爭,從一個組織內部分化出來,成為兩大機構之間至少在“標籤”上的較量。歷史地看,如果紅會無法把握自身的變遷,壹基金又當如何自處?

過去,是紅會一家機構的變化,現在則是整個公益環境與社會生態的變化。無論壹基金是否願意進行這種比較,“對比”都存在。這種“比較”本身有意義嗎?這個很難講。但在某些人看來,他們是不希望看見這種“分野”擴大的;即使有,也要給予抹平。

公益機構之間的差別是現實,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但是在今年的環境下,講起來就有點難度。事實上,紅會本身也在財務公開等方面有進取,但紅會成為什麼樣子,從根本上講不是它能夠主導的。紅會作為公益的存量,壹基金作為增量,勢必要走不同的路。

紅會在歷史環境下經受了機制上的“改換門庭”,這不是偶然發生的,紅會的改變指出了公益機構面臨的某種限度—商團辦公益,在做大做強後,即使不考慮輿論因素,也將要面對的挑戰。這是紅會歷史給予壹基金的思考題:紅會的限度會成為壹基金的限度嗎?

商界有頭有臉的人物都說要“在商言商”,以一流商人組成的壹基金董事會,要怎樣在“在商言商”與“公益共和”之間劃出必要的防火線?劃線,還是不劃線,總歸是個問題。紅會的上海屬性沒能抵擋得住北京屬性的南下,壹基金在南來北往之間,也許費思量吧。

沈敦和定律,作為商辦慈善早期命運頹勢的縮寫,照樣遺留到今日求解。沈敦和坐南迎北,折衷於當道,最後也是嘆勢比人強。而今,商界群英力保壹基金良性發展,不知對此“沈敦和定律”有無更好的出路解決,歷史又回到了現在,又得如何周旋才好?

政治化中的專業化

中國每年大中小等級的災害無以計數,災害的政府壟斷色彩濃烈。在“多難興邦”的積極口號下,災難成為某種機會,用來增進某些關係的紐帶。在這種情況下,專以救災為志業,並且在救災之後的重建過程中亦有不凡理想,壹基金以此追求專業化的質地。

汶川與雅安地震,對公益界來說,意識實在重大。事實已經證明,前者對公益舊秩序的衝擊並非顛覆性的,但確實引發公益在民間的大眾認同,進而在金援、參與等方面青睞民辦公益。以此為勢頭不減,雅安地震則將壹基金拱到最前列。

如果沒有雅安地震,壹基金是否還是現在這個模樣?很難說。誇張點地比喻,可以說“震出一個新的壹基金”。這裡的新,不只是行業地位與美譽度方面,還指向壹基金以此為契機,對上下游及自身救災程序及網絡的梳理、參與營造等,決意在救災專業化上用功。

雅安給了壹基金一個機會,那就是將民間重建帶入到與政府重建相比肩的境地。這個機會的獲得,一方面依賴於國家救災模式轉換,雅安享受不到分省支援的便利,另一方面是壹基金良好的信譽口碑,使得它與一眾民間基金與組織能夠施展專業作為。

壹基金在雅安的重建項目預設三年左右期限,這個時間,對壹基金也有重要意義:等到這個時間過去,不一定是什麼樣的局面,誰也難預測,因此,在這個有限時間內,要試驗的就試驗,要坐穩做紮實的必須做到位。這個窗口期不只對重建,也對壹基金能力提升構成壓力。

從某種程度來說,壹基金要履行數億元社會捐款的義務—在捐贈者那裡,或許對救災及重建的複雜性難有體會,甚至也不打算了解,但是當壹基金在執行過程想要積累相關經驗時,就會發現這種“公益信託”也帶有某種強制性,公益專業化的“雅安實驗”並不平坦。

紅會也參與了雅安重建,不過它採取的方式,是將捐款併入財政體系,與政府項目匯流,在執行層面上倚重行政力量。這在很大程度上避免捲入重建專業化的麻煩中,並且在賬面上很好看。壹基金嘗試以執行提升專業能力,重建的更大比重就壓在自身組織上。

壹基金向外界解釋了這種重建的規劃,及其必然帶來的撥款滯後性質。至少從輿論旋即起滅的情況看,包括這種解釋在內的多種傳播應對取得了捐贈人及公眾的諒解。只是,在諒解之後,重建進度及其相應的品質掌控,其壓力就從外部質詢內化為機構進取上。

對於一家專注於救災的機構而言,如果備災、救災及重建的銜接不夠紮實,無法以專業作為在災區做較長時期的本土化建設,那麼,前端的募款能力再好,機構也難有定力。專業化不僅是整合各種資源的能力,還是在地化的持久性。壹基金選擇救災為“馬”,夠險要。

全中國公益機構做救災的,差不多都是自覺成為政府的“有益補充”,壹基金還想在這些成例之外多進一步。這條路怎麼走下去,雅安之後再去哪裡,現在還沒法指出終點所在。在很大程度上,它的順利與否取決於政治化的趨勢是更開放,還是更狹窄。

從某種意義上說,壹基金與雅安的關係在基金會的歷史上,是被定格在此了。看過壹基金在蘆山等地做的駐校項目與重建計劃,也會拓展人們對所謂“政治化”的認知:政治不全是指狗苟蠅營的算計,其實也包括與社區文化傳統的互動,從而助公益改善人的生活處境。

包括壹基金在內,其他基金會與公益組織在雅安的所作所為,已經與汶川地震時很不一樣。不一樣的地方,關鍵在於公益已經介入到社會治理中,不以封閉心態,自外於地方治理。這種“政治化”歷程,不只是壹基金在經歷,紅會也是親歷者,政治化在這裡不是排他性的,不是貶抑。

雅安地震一週年時,所有參與重建的基金會都在公開賬本。可惜的是,對雅安重建的必要討論及經驗總結被偏激的抹黑式質疑所中斷。喧譁之外,公益組織在雅安的寶貴做法—包括公益與政府的互動—都被掩蓋了,反而造成了某種投鼠忌器的弔詭氛圍,這是一次很髒的汙名舉動。

祛除悲情化的前程

正像紅會在醜聞中代替官辦慈善承受壓力那樣,壹基金被貼上標籤也是在替民間公益“受過”。於兩種類型的公益慈善來說,這都是修行的必要階段。紅會現今與民間公益的聯繫程度超過以往,官辦慈善中游民辦公益,民間公益與官辦慈善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

紅會在風波之後,強化了它與體制的聯繫,強化了總會對地方分會的控制權限。這讓紅會即使少了社會資助來源,依然可以強大。當然,這種地位的鞏固是與體制結合為條件的。壹基金卻是要反其道而行之,越是在爭議面前,越是不放棄對社會的開放性。

沈敦和在他的那個時代,不是商就是官,迴旋餘地不多。要感謝社會的進化,使得壹基金等民間公益在進退的選擇之外,多了一些依託的“根據地”。就像免費午餐讓鄧飛團隊提速專業化進程一樣,圍繞壹基金的爭議也在往兩個有益的方向上轉化。

其一,是公益內部的法規修繕問題。公益基金會三部重要法律一直受到法學界及公益界人士的批評,主要理據是法規本身趕不上公益現實需求。在此情況下,一種情況是公益行動進入了法律灰色地帶,第二種情況是法規自身的衝突,也需要得到合理調節,否則將鬧笑話。

其二,是公益組織花錢效率的問題,由此是將一個關鍵問題公開化,亦即:一個健康的、正當的支持公益組織的疏財系統究竟該是什麼樣?從這個問題出發,可以自然而然地引申出公益組織介入社會治理的合法性問題。這是壹基金風波的貢獻,也是對民辦公益的貢獻。

長久以來,公眾對公益組織的要求很低,最高的要求也不過是透明化。但是在今天,透明化已經不是問題的情況下,還要如何以專業化紐帶,來加強與公眾的交流?壹基金被質疑時,這個問題就浮現了:讓公益組織好好花錢,也就是要支持公益組織專業化。

過去,公益組織談專業化,公眾很少關心,冷漠以對。可是真的要關心自己的捐贈時,專業化就是一個問題的正反兩面。在這樣的情境下再來談專業化,公眾也就不那麼牴觸—而這個問題能談到什麼地步,能進展到什麼地步,關係包括壹基金在內的公益前途。

這是一個問題談論的窗口,也是組織化建設的窗口。它有助於將公益行動的背面抖落給社會大眾來看:原來,你們捐贈的錢是這樣花出去的,即使花錢慢了點,但是有原因的,這個原因也是需要大眾一起解決的。什麼叫政治化,這也是政治化,不是那種令人厭煩的政治化。

所以,怎麼預測壹基金的前途,沒辦法預測。怎麼預測民間公益的走勢,也是很難的。但是,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像紅會自身歷史所展示的內部左右互搏的情形,在今天或將來或者也會出現,但其結果很難是非左即右的,也許就是中立,就是治理。

上述的窗口期,其實也包含了某種緊迫性。如果在社會大眾創造的良好環境下,公益組織在專業化領域,在組織各種資源方面,在社區化與在地化方面做不到最好的話,這個時間窗口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被關閉。所以,壹基金希望質疑之後的討論與建設,對其他組織同樣是適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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