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4 《澳門人家》柯藍:演戲得先知道人是怎麼回事

近來,柯藍主演的電視劇《澳門人家》正在熱播。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北京人,柯藍卻覺得,《澳門人家》中呈現出讓她很是熟悉的氣息。“都是那個年代的家長裡短,都是濃濃的人和人之間的情感。街坊鄰居吼一嗓子,誰家的孩子都餓不著,不都一樣嗎?”

《澳门人家》柯蓝:演戏得先知道人是怎么回事

《澳門人家》海報

這份人與人之間的羈絆,對柯藍來說非常親切。她回憶自己的小時候,到了飯點爸媽沒回來,鄰居家加雙筷子多個碗,直接就去吃。“我作為那個時代的一個‘小尾巴’,我覺得特別美好。”柯藍感慨,曾經街坊鄰里如同家人好友,日常相互照應搭把手的氛圍,已難尋覓。“人和人的情感真的被家家商品房門口鐵柵欄給阻隔斷了。我特別想把當年那種情感展現給現在的孩子們看,他們未必能理解,但看上去覺得還不錯,大家一團和氣挺好,總比現在打開網絡全部都是爾虞我詐,上熱搜都是各種難看、各種不體面要強。”

“大家庭的孩子容易對情感有更深的羈絆,而且也懂得表達。”柯藍自小成長在一個大家庭,過年吃飯,兩大桌都不夠坐,後來小輩們再結婚生子,四大桌子人滿滿當當,熱熱鬧鬧。“而你願意付出,你承上啟下,那你就有弟弟妹妹的愛戴。”

《澳门人家》柯蓝:演戏得先知道人是怎么回事

《澳門人家》劇照

自小身體多災多病,因為嚴重的遺傳性脊椎炎,柯藍曾被醫生“宣判”活不過三十多歲,這就像是在尚不該懂得生死為何物的年紀,被迫提前看到人生的倒計時。柯藍說:“我們年輕的時候好像都覺得可以揮霍生命,但我年輕的時候就沒有這樣的好命,我從來就是被各種醫生下各種的判斷。但既然已然這樣了,我為什麼不去讓有限的生命好玩一點呢?”

小小年紀,柯藍出國留學,打工,做模特,十幾歲實現經濟獨立,然後進入Channel V,成為主持人,再當起了演員,她的人生,密度極高,半輩子抵過尋常人幾輩子的精彩跌宕。然而進入演藝圈,依然不是家人想看到的,但他們也並不阻攔。舅舅給她起了藝名“柯藍”,告誡她,演藝圈種種,不過南柯一夢,別太當回事。

《澳门人家》柯蓝:演戏得先知道人是怎么回事

《澳門人家》劇照,韓雅琪(柯藍飾)

《澳門人家》中柯藍飾演的韓雅淇,是從內地到澳門投親靠友的寡婦,一人帶著個孩子,人生地不熟,承受著種種歧視和非議。這樣的角色,很容易被詮釋得“怨氣深重”,而柯藍卻賦予了這個角色樂觀豁達的性格。“生活對她並不是很公平,我要演怨,我有一萬個理由給她。但是我不要,我就要給她樂觀豁達。”

韓雅淇來到新環境後的種種遭遇,柯藍並不陌生。她輾轉過很多地方生活,這些身在異鄉的挑戰,從來澆熄不了她的信心和熱情:“我從小就是在歧視鏈當中摸爬滾打,我從來不把這個當回事兒,語言簡單,學就是了,你們所謂的這些生活方式,我很快就可以適應,這都不是事兒。我想說的是人和人之間的隔閡,其實一半的責任源自於自己,絕不全是外界的。人和人的隔閡來自於不自信,來自於不瞭解,你要儘快地去融合,你要不斷地去學習,你要讓自己比他們更厲害,然後,誰歧視誰呢?”

與《澳門人家》同期播出的另一部電視劇《熱愛》,柯藍飾演的常有麗,則是個與她過往熒幕形象差距頗大的角色,為了這個角色,她給自己設計了一個非常出位的外表。先是自己掏錢,去五道口的批發市場買服裝,豹紋亮片,什麼閃瞎眼買什麼。燙了大紅的捲髮,和角色養的泰迪犬神似。“我要俗,我要俗豔俗豔的。”常有麗俗氣卻滿身活潑潑的生命力,就通過這一身先聲奪人的造型,讓觀眾們感知到了。

《澳门人家》柯蓝:演戏得先知道人是怎么回事

《熱愛》(原《新圍城》)劇照

觀眾們熟悉柯藍在《人間正道是滄桑》裡的瞿霞,在《人民的名義》裡的陸亦可,這些角色都是心懷理想、胸有傲骨的角色,而常有麗,則是再市井不過的潑辣女性。她自己都笑說,“沒什麼人會讓我演常有麗。”和她一貫形象天差地別的角色,如何去靠近?如何去塑造?柯藍談到了“同理心”。

“我相信殊途同歸,我相信閱讀是有用的,文學作品訓練人的同理心,同理心就是感悟力。你必須找到你和這個人物的聯結,打開自己各個犄角旮旯的天性,那些人性中本來就存在的善、惡、美、醜、寬廣、狹隘。我清醒地從鏡子中看到我自己,就能把這面鏡子反射到角色上。每一個角色,只要我相信她,就能塑造她。”

“而角色對演員來說則是一種輪迴,”柯藍說,“隨著每一次新鮮體驗和知識的輸入,你會對你的生活多一分關照和審視。”

“我特別相信老一輩說的,先做人再演戲,你得知道人是怎麼回事,戲只是我們生活當中的片段。 ”

柯藍不是表演科班出身,對於表演的體悟全來自實踐和生活。很多人都知道,柯藍本來是知名主持人,名利雙收,工作輕鬆,她卻偏要在三十多歲的時候踏入表演這一行。一句轉行說來輕鬆,對於柯藍,卻是切切實實拿命在拼。剛做演員那會兒,讓她冬天裡跳冰河,例假在身,也二話不說就跳了;拍《人間正道是滄桑》,脊椎炎疼得直不起身子,每拍一個鏡頭後的間隙,她就找地方趴著,就這樣硬扛下來。瞿霞這個角色,讓柯藍作為演員,得到了業界和觀眾的認可。而那時,柯藍已經35歲了。

《澳门人家》柯蓝:演戏得先知道人是怎么回事

《人間正道是滄桑》裡柯藍飾演瞿霞

“為什麼說主持人做演員不行,為什麼要有一個固定的框架?為什麼你們覺得我長得醜,我就不配當一個好演員?我就要挑戰我自己,我就要顛覆人家的看法。”

““我不美,不是特別有才華,不是特別聰明。但我就是本分老實,我這樣的一個身體,我是拿命出去豁的。我特別希望所有的人都看到,尤其是女孩:連柯藍都行,你為什麼不行?”

十幾歲就一人獨自闖蕩,所見識的天地越廣闊,柯藍越能清晰地錨定自己和世界的關係。“別把自己看得多了不起,世界太大了,你真的只是滄海一粟。活得越皮實越好,越本分越好。你就是要付出,別捨不得。人別嬌著自個,越皮實你越茁壯。”

柯藍感謝與生俱來的疾病和每日相伴的疼痛,“你要足夠悲觀,你才能真正往樂觀的方向發展。你要知道死亡是怎麼回事,你要知道每天的疼痛陪伴你是怎麼回事,那我就是要開心,就是要吃好喝好,就是要掙錢。同時,要知道錢的重要性,你要尊重錢,你才能體體面面地去掙錢,你才知道這個錢掙了你該怎麼花。 ”

以最羸弱的身體,張開雙臂擁抱世界,一次次摔打自己,砥礪自己,跌倒了爬起來,嘗試所能嘗試的一切,不停止好奇,不停止快樂。生命的長度難以度量,但始終以信念掌握它的質量。

因為小時候身體不好,柯藍5歲才偷偷吃到人生的第一根冰棍,幸福得她整個人快要飄起來。“然後被我奶奶看到了,我奶奶一把奪過冰棍扔在地上拿腳踩爛,她說,你看到這冰棍嗎?你舔這個冰棍,你的身體就會變成這樣,你給我記住。”

但冰棍即使被踩爛了也無法阻擋孩子的渴望,柯藍說:“我那時最想做的事就是當一個賣冰棍老太太。戴個白帽子,穿白圍裙,推一輛木頭白車,棉被搭在上面,冰棍就在裡面。我從小夢想有一個這樣的白車,貼著賣冰棍的牌。但寫在作文裡,就被老師罵胸無大志,本子給我撕了。”

“我小時候想當米粉店老闆娘。”旁邊有人忍不住插嘴。

“你看,我們都是有大志的人。”柯藍笑著。

《澳门人家》柯蓝:演戏得先知道人是怎么回事

柯藍

[對話]

澎湃新聞:《澳門人家》裡面,整個故事的環境氛圍是你非常熟悉的東西是嗎?

柯藍:又熟悉又不熟悉,熟悉的主要是街坊鄰居之間的情感,不熟悉的是我這個人物是非常具備母性的一個女人,所以我特別感謝這些對手戲演員們,好演員們讓我更相信我的角色。如果碰到一堆爛人,我真的是會按捺不住的,可能會從我的眼神裡面透出殺氣(笑)。我是需要相信角色才能演得好的人。

澎湃新聞:你並非科班出身,你怎麼看待學習表演這件事?

柯藍:我是這麼認為的,表演是感悟力和表現力,有些東西是天生的,你說周冬雨,我認為她是新生代當中星光熠熠的一個。我必須說她是天才,她像早年的周迅,她們屬於老天爺賞飯吃的人,她不用學,她就有這個感受能力。她們容易受傷,極其敏感,燃燒自己的生命。

但有一些東西是可以學到的,這就叫祖師爺賞飯吃。你通過不斷地學習,文學、心理學、哲學,甚至經濟學,讓自己豐沛,你能看到,你能感悟,你就能演出來。我個人認為每個行業都一樣,都是大浪淘沙。

澎湃新聞:演員其實需要一個相對單純的狀態,才能比較好地去塑造角色。怎麼保持自己比較單純的一個創作狀態呢?

柯藍:我特別相信一點,你是怎麼樣,你的環境就是怎麼樣。我就是一箇中年婦女,依然任性、依然混蛋,依然讓我身邊的小孩子們提心吊膽。我是想說,只要你的慾望值不高,你就可以做自己。我沒有想當大明星,我沒有想過千萬片酬,我沒有想過要成為所謂的一線。我活到今時今日,我不討好任何人,我尊重我內心的感受。我的價值觀、世界觀恆定,我的審美不算高級,但是不差。我在知識儲備上我會不斷地學習。對不起,我從來都不是迎合別人的。你願意跟我走,恭喜你,你上道了,你不願意跟我走,抱歉,好自為之。

《澳门人家》柯蓝:演戏得先知道人是怎么回事

《澳門人家》劇照

澎湃新聞:我個人覺得慾望是來自於匱乏感的,演藝圈其實是會放大人的匱乏感,放大人與人之間的差距。但你好像是一個天然沒有匱乏感的人。

柯藍:是我不要,我不屑於他們那些東西,我還是那句話,我的價值觀,我的世界觀,今時今日基本上已經是非常篤定的了。我不認為你們認為的那些東西就是高級的,那不符合我的審美,那在我眼裡是不體面的,我不幹不體面的事。我覺得人可以窮,但是不能貧瘠,我從來沒有貧瘠過。

澎湃新聞:你剛剛提到你的價值觀是非常恆定的,在你的價值觀裡面對你來說特別重要的東西有一個排序嗎?

柯藍:我認為所有的美好,真善美,首先是真,那是最高一個級別。其他都可以繞道。

澎湃新聞:前一陣高以翔去世引發全網悼念和討論,當時一些演員和普通網友對這件事發表的看法,存在比較深的隔閡。演員呼籲行業更人性化更有保障的工作環境,網友覺得你們演員憑什麼拿那麼多錢?比你們辛苦的工作多了去了,你拿那麼多錢,你們不就該承擔風險嗎?你在微博寫到,“人生在世,活該二字。減低慾望,學會拒絕,命是自己的,這話適用於所有人,對年輕生命的逝去引發惋惜和反思有什麼錯?因為不瞭解而仇富一定有,但是手欠帶節奏就太壞了。”能聊聊你的看法嗎?

柯藍:你不能以金字塔頂端為標準,來仇恨一個群體,所有的仇恨來自於不理解。演員是一批什麼樣的人?李雪健、呂中,人藝這麼多演員,一輩子兢兢業業,他們到現在演一場話劇就拿500、1000,有多少中戲出來的小孩,現在年輕演員,拍一個戲,被平臺抽掉40%,再被經紀人抽掉30%~%40,他只拿20%。他們因為當初的熱愛在這個行業堅持,這些人是最大的基數。還有一些人,拍了一輩子戲,人到中年從來沒火過,拍一個戲,十幾二十萬,一年要是能拍三四個戲,算相當好的境遇了。這樣算下來,他一年多的時候有100萬,聽上去比普通白領收入強,但是,這一年100萬,百分之四十二點幾是要交稅的。而這些人是整個行業當中的中流砥柱,中流砥柱並不是上綜藝節目的小鮮肉,並不是那幾個片酬幾千萬的。片酬幾千萬的現在有幾個?一雙手都能夠數得過來。

而演員是什麼?我冬天裡面跳冰河,我夏天裡面穿棉襖。我所有的情感情緒,我每一次哭都是真的。多少人在現場帶著速效救心丸,這是真正的演員群體,我們這行真正的演員是勞動者。不是那些明星小鮮肉換臉,不是那些最壞的樣版,讓整個行業蒙羞。

還有行業裡這麼多的工作人員,人家就拿一個薪水,3個月到6個月,像化妝師那些小孩跟劇組的,拿命出來工作的,每天不是工作12個小時啊,是14個小時不止啊!有的古裝劇還不止,早上三四點起來,到晚上沒得休息,幾個人輪班倒,就是這樣的。

這些東西你要跟普羅大眾說嗎?我覺得也不必要。所有的隔閡都來自不理解,那些沒有同理心的人,他只能看到自己,一個看不到別人的人,他是不是隻剩下自怨自艾了?你都可以看到他此生最高最低會走到什麼位置,不用駁斥他們。

我是認為有一些人壞,為了個人的利益,收了平臺的錢,去轉移注意力,我想請問:你平臺不要負責任嗎?你節目組不要負責任嗎?人在死亡面前,在一個年輕生命的逝去面前,你能如此冷漠,假裝自己還站到了道德制高點,雷會劈你的,我得離你遠一點。

但還有另外一種人,我認識小宋佳,她是這個年齡段當中最好的演員之一,她是個努力工作的勞動婦女,她不是明星。她吃過的苦,她受過的罪,誰又知道?拍《闖關東》的時候,凍得就鼻涕全都是冰疙瘩,眼淚出來全是冰碴子,臉被劃破了好幾次,於是不敢哭,因為臉會裂,她拍打戲全是自個兒來真的。她想讓業界的同仁引以為戒,有什麼錯?我看過一篇非常糟糕的文章,它指定了宋佳他們是精緻的利己主義者,呼籲所有的人來封殺他們,不看他們的作品。這個是我認為的惡,挑起群眾鬥群眾,你以為你代表了普羅大眾?你以為你站到了道德制高點?對不起,我看到了你的惡,你是人性之惡,你煽起所有人的憤怒和分裂,這種人就是我說的惡,十惡不赦的惡。

我反過來說,也是活該。因為就是有些人追求一些物質甚至奢靡,平時曬這個曬那個,動輒高價產業高價婚禮高價滿月酒等等,高調炫富。我特別理解,苦孩子出身,所有的自信心源自於這樣子的炫耀,但你炫耀的結果是什麼呢?沒辦法,整個行業陪你共同承擔。所以我們也只能做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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