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2 那些年,我們是如何從冬天走到春天的


那些年,我們是如何從冬天走到春天的



在我的認識裡,總覺得小時候所經歷的那些冬天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冬天,因為它不但會冰凍起整個世界,而且會連同我們的身體也一併冰凍起來。


那是上世紀九十年代的時候,在深冬的某個時間點上,我的耳朵、腳後跟開始有了硬硬的結塊,手背開始龜裂,一條一條的小縫子從手背的皮膚上爬出來,從那裡可以瞧見皮膚組織下湧動的血液。


洗手洗臉的時候,熱水會讓手背和耳朵的那些地方變得奇癢無比,而熱炕會在夜裡讓腳後跟變得更是奇癢無比。我記得好多次,深更半夜裡,我讓媽媽把電燈拉亮,起身挖起腳後跟來,因為癢得實在難以忍受。


但是沒有辦法了,已經沒有任何可以再做的保暖防護措施了。在那個世界裡,唯一暖和的地方,是家裡的燒炕和蜂窩煤火爐。沒有護耳朵的帽子,耳套不是任何人都有的,手套也不是一直戴著的,棉鞋有時候因出汗而變溼,或是踩進融化的雪水裡而滲入水,兩隻腳在裡面一直感受著十分的冰涼。


有一年我的腳凍得實在不行了,不但腳後跟,連腳面也凍傷了好幾處地方,爸爸便帶我去縣城裡買那種裡面帶毛的外面是黑皮子的棉靴。到了一處露天的賣貨處,爸爸就挑中了一雙鞋,他立時蹲下來要給我穿上,我脫下自己的布棉鞋,腳伸進了佈滿白色絨毛的皮棉靴裡時,從裡面馬上傳來一陣暖意。爸爸問我,暖和嗎?我說暖和。然後爸爸二話沒說就把皮靴給買了,沒有討價還價,平時他不這樣。


但那雙皮棉靴只是在剛開始的一段時間顯出了效果,後來越穿越不暖和,甚至還不如媽媽做的布棉鞋。總之,我的腳在每年的冬天都要承受嚴厲的摧殘。


冬天早上的被窩在我看來是最舒服的存在,無論外面是白茫茫的一片,還是把門口照亮的看似暖洋洋的冬陽,我都不為所動,只是賴在被窩裡不出來。因為我知道只要一出來,就得離開那份溫存,取而代之的是一切的冰涼。外部的世界在我看來就是灶房內水桶裡結了冰塊的水。冰涼的棉襖、棉褲,還有鞋子,讓人畏縮不前。


爸爸媽媽就想各種辦法讓我起來,因為早飯已經做好了。大部分時候爸爸會把我和妹妹的衣物和鞋子拿到爐灶前,把風箱呼呼呼地拉幾下,讓灶膛裡的火旺起來,然後他把衣服和鞋子張開在爐灶口,讓熱氣驅趕寒氣,讓那些棉襖、棉褲、棉鞋都把熱量吸納進去,然後他便快速地跑進房子,讓我們趕快鑽出被窩,把衣服穿上,因為熱氣散發的很快,不一會就會涼下去的。看著那儼然冒著一絲絲熱氣的棉襖,我們就願意出來了,雖然衣服裡不可能全部熱到,但只要有那麼一絲熱,我們都會變得服服帖帖。


但不是每天都能享受到那份灶火帶來的幸福的。有時候爸爸媽媽犯懶,或者灶火已經滅了,不可能再次生火給我們烤衣物了。所以,就只能面對那份冰冷。爸爸媽媽就會找一個我的夥伴來激發我的勇氣,這時候,竇俊剛就是一個屢試不爽的樣板。爸爸說,你看人家俊剛,早上穿衣服從來不害怕,每次穿時,兩手一伸,衣服就穿上了。媽媽說,人家俊剛是越冰越勇敢,穿衣服的時候,先讓他媽往自己的衣服上澆上涼水,不澆涼水還不穿呢,看看,人家一點都不怕冷,你看厲害不厲害。我一下子就被激發了,小小的意識裡,覺得不應該落後於自己的夥伴太多,噌的一下,鑽出被窩,對他們說,那現在趕緊給我棉襖上澆上水,我再穿。媽媽笑著說,咱今天先穿上,明天再澆水。



那些年,我們是如何從冬天走到春天的


那年代,我們村西邊有一條水渠,冬灌的時候,綠瑩瑩的渠水會從乾枯在渠兩側的草叢裡流過來,越流越大,嘩嘩嘩的流水聲從渠裡流到麥田裡,流到果園裡。冬灌完成,只會在特定的地方留下來一些死水,我們稱之為渠窩。那是渠道處於隱沒在地下通道兩側的地方,一個入口一個出口的地點,那兩邊存留下來的水成了我們的樂園。


我、竇俊剛、劉博,我們帶著一幫小子有事沒事就去那裡玩。那水究竟有多深,我們不得而知,冬天裡,這些死水無疑會結成冰。而我們會在十分有限的一方空間裡,一手把住渠岸,一邊把身體撐在冰上面,然後兩隻腳在上面打滑,玩那種簡單而快樂的遊戲。有一個冬天,那個渠窩卻給我們留下來無比恐怖印象,而竇俊剛差點成了犧牲品。


他帶領著我們走在最前面,那時候不知道是不是春天即將來臨,冰層很薄,竇俊剛為了證明自己的膽子大,他沒把住渠岸,身體前傾,直接用一隻腳踩在冰面上,他的腳剛上去,我們就聽到一聲咔嚓,冰面破裂,黑色的水猛地湧了上來,竇俊剛一隻腳就陷了進去。霎時間,我們都紛紛掉轉身拔腿往村裡的方向跑,我們以為竇俊剛已經掉進冰凌裡了,掉進了深寒刺骨的冰水裡去了。我們拼命地跑,好像後面有個死神在追趕我們,死神已經抓住了竇俊剛,他在水裡正在失去生命。然而這時候,我們就聽到了身後的接連不斷的狂呼,那聲音是從竇俊剛嘴裡發出來的。那熟悉的聲音告訴我們,他還沒有死。我們迴轉身,發現他拖著一條溼淋淋的腿,一邊在追趕著我們,一邊嘴裡大呼著:博博,救救我,雷雷,救救我……


我們沒有等他,還是死命地往前跑,直到我們全部安然無恙地到達各自的家裡。這個冬天竇俊剛的事蹟成了我們後來談不完的笑料。



那些年,我們是如何從冬天走到春天的


冬天的麥田對我們來說也是非常好玩的去處。我們會在裡面挖野菜。


直到如今,我覺得沒有哪一種菜蔬蒸的麥飯可以和地野菜相提並論。爸媽之前老回憶說他們小時候的苜蓿菜好,特別是蒸成的麥飯,將之描述的神乎其神,後來我家種了些苜蓿,我吃過之後並不覺得有他們說的那麼的好,和地野菜還是差了很多。我認為爸媽說的那些,只不過是在懷念自己童年的那種生活,那種曾經的記憶,因為他們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的生活是處於饑饉狀態中的,所以一份稍微有點滋味的食物都能讓他們記憶深刻。飢餓讓人對真正的美味的認識不夠深刻。後來一直到現在,我吃過各種各樣的麥飯,芹菜的、波菜的、甚至其他各種可以拿來蒸的菜品,它們和地野兒菜比起來,都不在一個級別上。如果你的真的熱愛麥飯,我覺得你會認可我的說法的。


在冬日的下午,我們會相約出來,一人手裡提著一隻擔籠,擔籠裡放一把小鏟子,向著麥田地出發。竇俊剛總是會慢一步,他經常會喊著從電視廣告裡學來的一句臺詞。那個是一則關於酒的廣告,在那個年代裡,那酒非常出名——一個身穿紅衣紅褲的妙齡女子,站在一個高坡上, 對著遠方的一隊遠出的人馬,高喊一聲,等一等,然後鏡頭亮出一瓶酒,然後鏡頭再一切,那女子把那甘甜的瓊漿一一倒給那些親人們,那些人的臉上是無限的歡笑和無限的希望。


竇俊剛學著那個女子,他幾乎每次都站在渠岸上,高高的渠岸讓他顯得也有幾分偉岸。對著提著擔籠走在遠處的麥地裡的我們,他高喊著——等一等,等一等!我們就大笑起來,笑他裝腔作勢,笑他瓜不唧唧的。但我們會十分開心地等他,等他匯入我們這個群體,一起走向遠處的田地。他每次這樣一喊,我都會想起那則廣告來。


冬天的田地對麥苗好像不怎麼待見,幾乎見不到麥苗在長大,倒是各種野菜在以看得見的速度在蹭蹭蹭地生長著,它們隱藏在麥田裡,但是卻逃不過我們銳利的眼睛。我們匍匐在麥田裡,一鏟子一鏟子認真地挖著。如果能碰到一兩處野菜密集的麥地,那即使再怎麼混這個集集體活動的人都會收穫滿滿的一擔籠的野菜。竇俊剛帶著他的兩個弟弟,三兄弟對付兩隻擔籠,每次他們也會把菜挑的滿滿的,一家五口人,他們的收穫也是足夠了。麥田向來都是慷慨的。野菜挖回去,到了第二天早上,就可以吃上熱氣騰騰的麥飯了。


等麥苗開始瘋長起來了的時候,我們知道這一個冬天即將過去了,嶄新的春天已經在樹枝頭甦醒過來,在土壤裡甦醒過來,在不斷變得溫暖的空氣裡甦醒過來。我們的耳朵上的硬塊開始變軟,腳後跟也開始癢了,手背的皮膚不會再開裂了,我們知道連同冰雪一起融化的還有我們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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