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4 評美劇《西部世界》:從機器人的覺醒與復仇中反觀人性與道德


評美劇《西部世界》:從機器人的覺醒與復仇中反觀人性與道德

來源/懷左同學

“歡迎來到西部世界”,這是電影中所有遊客踏上這片土地的第一句導遊語。

看到“西部”兩字,浮現於你腦海中的是英俊瀟灑的西部牛仔,還是堆疊如山的白骨?是追逐夢想與財富的“淘金熱”,抑或是白人對印第安人的大屠殺?

這部電視劇基本還原了我們對美國“西部世界”的想象,遊客可以花上一筆錢在這個遊樂場玩類似cosplay的全真沉浸式遊戲。

化身為西部牛仔或是摩登女郎,在蒼茫荒涼的世界擁有自己的邂逅,比如甜蜜的愛情,或是令人血脈賁張的淘金探險。

但,遊客遇見的並不是人類,而是高度仿真的機器人,他們被稱為“接待者”。他們有自己的故事線,按照已經寫好的劇本與來到這的遊客發生故事。

他們不僅外表與人類所差無幾,還能與遊客進行交互式溝通,它們被槍擊殺時會有痛感會流血,在死亡前甚至還會像人類一樣抽搐。

而這個世界的唯一規則,便是遊客是這個世界的王,無論做了什麼出格的事情遊客都將毫髮無損。因此,人類在這裡可以盡情釋放自己最原始的慾望,全然不用考慮道德的約束。

因而,人類現實世界被壓抑的慾望就像“開閘放了的江河水”。這個“西部世界”就像是一面鏡子,照出了人性中殘忍罪惡的一面,譬如殺戮欲,性慾等等,人類所有的道貌岸然都將蕩然無存。

這些接待員們在白天死去,為了維持遊樂場的運作,在晚上又被園區的工作人員回收,清洗、復原身體,並對接待員們的記憶進行清除。

第二天,他們又按照所寫好的劇本去迎接暴虐的遊客,像昨日一樣被殺被強暴,如此循環往復。

評美劇《西部世界》:從機器人的覺醒與復仇中反觀人性與道德

很多人抱著獵奇的心態打開了這部美劇,只是想看看人性中惡的一面被激發,整個世界會是一場怎樣的人間煉獄。但隨著故事的推進,我卻覺得毛骨悚然,似乎觸摸到了這部劇更深層次的某些東西。

一、隱喻:無處不在的控制

劇中機器人們與遊客的唯一區別便在於無法思考,意識不到自我的存在。它們所有的行動都被已經編好的程序操縱,其存在的意義不過是為了滿足遊客瘋狂的殺戮欲和性慾。

接待員們在程序面前無能為力,就像我們時常發出的在“命運”前的無力感。

或許我們抱著看客的心態去看接待者們,但其實,我們亦是劇中人。

我們的生活中又何嘗沒有這些程序呢?小時候我們被教育要好好讀書、要懂事聽話,長大了我們被催著娶妻生子。或許一開始我們會逆反,會反抗,但歲月日增,我們卻日漸成了這套體系的幫兇。

正如福特在劇中說的,“人們和接待員一樣生活在循環中,極少質疑我們的選擇和滿足是照著別人的意願行事。”

如果說青春期中對父母的反叛還存在一個可供反抗的對象的話,很多時候人類像接待員一樣對自己所受的控制毫無察覺。

比如,我們身邊隱藏著的意識形態的控制。這種控制隱蔽得像毛細血管,通過家庭、學校、宗教和大眾傳媒,滲透於日常生活之中,無所不在但又處處隱形。

這正如馬爾庫塞所指出的,“現行的大多數需要,諸如休息、娛樂、按廣告宣傳來處事和消費、愛和恨別人之所愛和所恨,都屬於虛假的消費者已範疇之列。這樣的需要具有社會的內容和功能,它們取決於個人所無法控制的外力;這些需要的發展和滿足是受外界支配的。”

這正如劇中德洛麗絲所說,“美好是種誘惑,沉溺於世間的美好,不曾意識到他的秩序”。人們沉溺於虛假美好的滿足之中,卻在不知不覺間像接待者們一樣淪為被奴隸的對象。

但被控制的奴隸終有一天會發現這個世界的異樣,就像電影《楚門的世界》中的楚門發現了自己從出生到成年都不過是一場真人秀的演員。

隨著情節推進,接待員們慢慢覺醒,梅莎就是其中一個。她招募戰友、殺害工作人員,她為能掌握自己的命運而驕傲不已,卻恍然發現了這個世界的荒誕:這場覺醒和逃跑竟也是代碼裡早就編好了的!

原來,“‘我’在懷疑,但未必真是‘我’自己想懷疑,而很有可能是‘我’被設定為要懷疑,而且是以設定好的方式去懷疑”!正如德洛麗絲覺醒後無奈的呼喊:我們又能逃到哪裡去呢?

莊子《逍遙遊》翼若垂天之雲的中鯤鵬依然“有所待”,絕對的自由似乎只是天方夜譚。

即使這個世界最終的結局指向荒誕,但所幸,我們從未放棄尋找。對於自我與意義的探求,是“西部世界”這面鏡子反射的另一面——人性中如浮士德般孜孜以求的積極的一面。

二、尋找:自我與意義

談到這個話題,我們不得不引入全劇中一個重要的人物——威廉,作為遊客的代表。在很多遊客的眼中,來到西部世界也就意味著找到了他們自己,野性地殺戮,無限地縱慾,獲得在現實世界無法實現的槍戰和肉慾的滿足。

但在這樣的環境中,威廉卻顯得格格不入,他始終保持著理性,並以審慎的態度面對慾望的釋放。我們似乎從他的身上看到了人性的希望,在殺戮中瞥見了道德的曙光。(然而隨著故事的推進,你一定會忍不住想給編劇寄刀片,至於如何反轉,我們先埋個伏筆。)

評美劇《西部世界》:從機器人的覺醒與復仇中反觀人性與道德

1.威廉:發現被束縛的自我

如果說普通遊客都是低級玩家,威廉的高級,在於他透過西部世界發現了自己。很多時候,我們會願意花時間閱讀一本書、看一部電影,不是情節有多麼精彩,而是透過書和電影這些窗口,我們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因而會產生強烈的共鳴。

於威廉而言,西部世界便如同書和電影,像一個他者,揭露了他最深層的自我。正是德洛麗絲真摯愛的表達和活在當下的人生信條啟發了他,使他意識到他從小到大不過是活在他人要求中的偽裝者。

威廉突然發現,即使到了西部世界,也會為了因政治和經濟利益的聯姻而壓抑自己對真愛的渴望,為了不得罪妻弟羅根而做他看來極其無聊的事,但這樣備受束縛的自我是他並不想要的。

正如弗裡德里克·詹姆遜所言,“逼真的仿生人會讓觀眾的注意力和關注點都向內轉,開始思考‘仿生人思’(對應於‘我思’),進而思考我們自身的缺點和瑕疵”。

逼真的仿生人是一個類似於鏡像的存在,照射出真實的自我,讓所有的偽裝和麵具都無處隱藏。

評美劇《西部世界》:從機器人的覺醒與復仇中反觀人性與道德

2.黑衣人:探尋“迷宮”的終極答案

上圖便是黑衣人的劇照,是西部世界的資深玩家,熟悉所有的故事和套路,他奸詐、殘忍,為達目的誓不罷休。

現在,請大家花幾秒的時間往上翻,找找青年威廉與黑衣人的聯繫。沒錯,觀劇者實在很難想象,

這個看上去狡猾陰森的黑衣人與善良理性的威廉就是同一個人!

或許,這也從側面印證,不是這個人物有多麼善良紳士,而是他善於偽裝。壓抑越大,反抗也就越大,這就像氾濫的洪水,用“理性”不斷加高兩岸的堤壩,但一旦決堤,將造成毀滅性的後果。

黑衣人認為迷宮的中心便是通往意義的起點,他痴迷於遲遲未出場的新人物、真正的敵手——懷亞特,德洛麗絲那句“這個世界不屬於原來的定居者,也不屬於心新來的,屬於迄今為止尚未出現的東西”更是讓他對這個人物背後所蘊含的意義確信不疑。

不管福特多少次借不同接待員之口,乃至於親自站出來提醒他“迷宮並不是為他而設立的”,他依然篤定堅毅地要探尋這冥冥天地的意義。

但當他歷經艱難險阻找到埋藏了的迷宮玩具,而被告知他已經找到了迷宮的中心,他內心的荒誕感可想而知:那些所謂的信仰和堅持,原來都如孩子的小把戲般毫無意義!

事實上,黑衣人無法從福特那兒得到答案,因為他真正想要的並不是迷宮或懷亞特的出現,而是一種確認——威廉青年時在德洛麗絲身上感受到的愛的真實。

青年威廉對德洛麗絲的愛是真摯的,為了找到她不惜一路上瘋狂屠殺以拷問她的行蹤,親手殺了羅根只因他曾將德洛麗絲開膛破肚。

但當他終於與她重逢,她仍如初見時有著聖女般的微笑,卻絕望地發現德洛麗絲已經將他遺忘。

劇中福特講述了他童年所經歷的貓和狗的故事,靈緹狗一生都以追趕某種毛絨布料為目標,一次它將一隻小貓誤認為是毛絨布料,它飛速地奔跑,卻出乎所有人意料地撕裂了那隻貓。

這個故事可看成是黑衣人和德洛麗絲的某種隱喻,黑衣人深愛著德洛麗絲,卻一次次地讓她經歷痛苦和虐殺,這固然可以看成是某種報復,但同時也是想獲得一種可能——讓德洛麗絲在痛苦時證明她與普通的接待員不一樣,她對他的愛是真實的。

就像他曾經殺害一對接待員母女,但母親因為孩子的死去而萬分痛苦,身受重傷的她以最後一口氣抱著女兒逃出門去,表現出的那份痛苦真實得讓他忘記她不是人類。

因而也就不難理解,在電視劇集中結束時面對仿生人們的集體復仇,威廉臉上露出的一絲微笑,畢竟這是機器人可能有自己意識的一種證明

。越是愛得入骨,越是要以各種殘忍的手段折磨所愛之人。

因此,黑衣人形象展現出了人性的複雜性,為了抵達終極答案,他也在追逐的過程中迷失了自我。積極追尋與殘酷冰冷在威廉這一形象上得到了完美的融合。

評美劇《西部世界》:從機器人的覺醒與復仇中反觀人性與道德

三、追問:道德與未來

除了對人性的複雜性加以展現,《西部世界》還將視角投向了人類的道德。

高度仿真的機器人與人類唯一的區別在於情感和自我意識。隨著科技的發展,有朝一日機器人擁有了意識會怎樣?這也一直是我們對“人工智能”發展的隱憂。在這一節,我們將對“西部世界”的製造者阿諾德和福特加以分析。

阿諾德製造機器人的初衷是為自己療傷。經歷了巨大喪子之痛後,他成為了機器人們的父親,擁有了一群不用經歷生離死別的永恆的孩子。人類希望藉助現代科技緩解內心的傷痛,讓機器人成為情感的一種寄託和代償。

這讓我想到了一部電影《人工智能》。大衛——第一個被輸入情感程序的機器男孩,作為一個試驗品被該公司的員工和他的妻子收養,他們自己的兒子因病被冷凍起來,等待能治療這種病的方法出現。莫妮卡為了緩解傷痛的心情領養了大衛,大衛的使命就是愛他。

然而當大馬丁甦醒、恢復健康,大衛“失寵”了,最後被莫妮卡拋棄。但大衛始終從未停止對自己的生存價值的尋找:渴望變成真正的小孩,重新回到莫妮卡媽媽的身邊。

這引發了我們更多的追問:人與機器人的區別究竟是什麼?當機器人們的情感與人類在某種程度上得以相通,人類的道德和憐憫之心是否也應該適用於他們?

對於這一問題,園區的製造者阿諾德和福特給出了完全不同的回答。

  1. 阿諾德:用自殺來贖罪

當阿諾德發現德洛麗絲可能會有自己的意識後,內心的不忍讓他德努力阻止福特將園區對外開放。因為覺醒後的機器人們將在苦難的漩渦中無處可逃,且永生永世。

但阿諾德說服不了福特,這個有著強烈自省精神的懺悔者選擇了自殺,以自己的生命警醒自己曾經的戰友。

劇中阿諾德曾經以福特一家為原型製造了一批機器人作為禮物送給福特,可有一天福特發現那條狗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原來這條狗殺了一隻兔子,而阿諾德則讓孩子把狗殺了。福特很疑惑,孩子說“因為它是天生的殺手,如果他死了,就再也傷害不了其他人了”。

這條狗其實就是阿諾德自己的隱喻,他們對西部世界的開發就是對接待員們的傷害,隨著接待員們自我意識的覺醒,機器人們將成為真正的劊子手。

於是阿諾德編寫了程序讓自己最愛的孩子德洛麗絲親手殺了他,在查理(阿諾德在現實世界已死去的兒子)生前最愛的音樂中從容地走向生命的終點,以自己的生命為犯下的錯誤贖罪。

評美劇《西部世界》:從機器人的覺醒與復仇中反觀人性與道德

2.福特:機器人不可能覺醒

福特自以為比誰都看得通透,其實也看得更為殘忍。他從不認為機器人有自我意識覺醒的可能,自始至終都只將機器人當作物來使用。他是西部世界的創造者,享受著造物主般的神聖,就像魔術師表演魔術般賦予和改變接待員的命運。

他始終抱著的信念是“一個人的生與死,不過是為獲取知識和我應得統治權下的小小犧牲品而已”,因此,阻礙他獲取知識和統治地位的兩個女人都被這個劊子手殺害,更難以奢求他對機器人能留有多少仁慈。

在他看來,“人類的智慧猶如孔雀的羽毛,所有的藝術和創造都是一種用來求偶的炫耀,但孔雀終究無法飛翔,只能活在骯髒的環境,啄食穢物裡的蛆蟲,卻還以華麗的美貌安慰自己。意識過剩是一種負擔,憂慮、自我憎恨、悔恨便是為難自己”。

因而在機器人有了自我意識後便對它們進行“回滾”操作,清除那些讓它們痛苦的記憶,使其重歸平靜後再次投入使用,對於那些無法復原的便加以廢棄。

但“這些殘暴的歡愉,終將以殘暴結局”的讖言成為了現實,福特最終死於殺過阿諾德的槍下。

西部世界的兩位締造者的結局在此構成了某種重複,如果之前是阿諾德借德洛麗絲完成了自殺,這次則真正是德洛麗絲自己殺了他。

評美劇《西部世界》:從機器人的覺醒與復仇中反觀人性與道德

遠處響起了密集的槍聲,西部世界的奴隸們開始了對人類的復仇,電視劇也就此戛然而止,卻餘韻無窮、引人深思:以人工智能為代表的科技發展最終會通往何處?人類的未來將去向何方?

四、結語

機器人就像是一面鏡子,既可以照出人性中暴力和性慾等低層級的慾望,更可以反射出諸多其他內容,如人性中孜孜以求、積極向上的一面:青年威廉對真實自我的探尋、黑衣人對“迷宮”終極答案的尋找。

此外,很多時候我們與機器人並無二致,因為缺少獨立的思想,常常是被外物控制而不自知。

同時,《西部世界》還向我們拋出了一個值得深思的問題:當機器人們的情感與人類在某種程度上得以相通,人類的道德是否也應該適用於他們?縱使前路迷霧重重,有一點卻是應該確信且堅持的,那便是始終葆有一份敬畏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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