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村真的離風近一點，窗外的北風總能把人的思緒帶向遠方，這樣的風，似乎已經颳了很久，上一次出神地傾聽它，還是二十年前，那時家裡的宅子還是石頭青瓦房。小學在三里之外的鎮上，以小學生的腳力，步行需半個小時，六年級每天早晨六點要準時上早自習，我們通常需要五點起床，洗漱後吃奶奶做的早飯，然後出發。深冬的夜裡，躺在床上，想著次日的早起，聽著呼嘯的北風，更覺淒涼，這時的北風不在窗外，而在瓦縫裡。
由於突如其來的新冠狀病毒疫情，我已經在農村老家宅了一個月，此刻竟有一絲想念沒有風息的城市。每天的生活單調無比，無非是吃睡和看電視，情緒越來越煩躁，尤其聽不得媽媽不厭其煩的嘮叨。我總刻意離媽媽遠一點，在宅子之內儘可能地遠離，於是時常和奶奶一起坐在院子裡曬太陽，聽她講以前的故事。
我問奶奶：“奶奶，您以前經歷過這種情況嗎，宅在家裡不讓出門？”
奶奶淡淡地說：“怎麼沒有呢，這是村裡大隊不讓出門，59年的時候是自己家裡人都不出門。”
“您是說大饑荒？”
奶奶笑了：“是哩，村裡很多人出去討飯了，我們家還算有一點糧食，但也不多，每天只吃一頓稀飯，然後在家裡躺著不讓動，免得消耗得太快了。”
“看來《許三觀賣血記》上說的是真的，聽說人都開始吃樹皮了。”
“是哩，人都有餓死的，吃樹皮算什麼，地窖裡的爛白薯算是好東西，全吃完了。”奶奶頓了頓，看向西斜的落日，眼眶有些溼潤，接著說，“我那時剛嫁過來，我婆婆，就是你太奶奶把我關在家裡，又不給吃的，急得我總是躲在房裡哭。”說完又笑了，然後把手裡提的小火爐放在地上，兩隻腳擱在爐邊。
我也笑了，說：“我現在宅得渾身難受，也不知道要關到什麼時候，要是在那個年代，真的早就瘋了。”
奶奶說：“你現在在家裡待著，不愁吃的，餓不著你，也不愁穿的，凍不著你，有什麼好難受的，還不知足。”
我心想奶奶永遠不會理解我的難受，我也永遠無法理解她的淡然，便說：“想出去玩啊，在家裡，我媽天天囉裡囉唆，快煩死了！”
“孩子啊，真有那麼難受嗎？別看你媽天天說你，她是心裡高興呢，你還天天和你媽吵架。”奶奶假裝生氣地瞪了我一眼。
我奇怪地問道：“她天天看我什麼都不順眼還高興？”
“你出去上班一年才回來一次，每次回來像個客人住幾天就走了，你以為我們不想你啊？我想歸想，這個世界上還有誰比你媽更想你，她每天都能唸叨好幾次你的名字。你這次在家呆了一個多月，我們別提有多高興，一家人有好多年沒在一起這麼長時間了。”
天空傳來嘶啞的“哇哇”叫聲，不計其數的烏鴉從遠處盤旋著飛過來，我看得有點眩暈。奶奶的話像一個小石頭掉進我心中的湖裡，掀起陣陣漣漪，久久不能平息，也讓我無地自容，此時此刻，我才發現我多麼深沉地愛著腳下的這片土地。下一站比北風吹到的地方還遙遠，那裡一直沒有父母、奶奶的身影，我竟從來沒有意識到，真的要好好反思一下！
#我，無條件寫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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