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公子逸
《平凡的世界》，用了大量的筆墨寫孫少平家裡的貧窮。
當所有的同學都去打飯的時候，孫少平是躲起來的。因為這時候的他已經有了自尊，他不願讓別人看到他的貧窮。
他吃最差的主食，連五分錢一份的丙菜也買不起。他等到所有的同學打完飯之後，才去獨自領自己的吃食。
“他瞧到乙菜盆的底子上還有一點殘湯剩水。房上的簷水滴答下來，盆底上的菜湯四處飛濺。他扭頭瞧瞧：雨雪迷濛的大院壩裡空無一人。他很快蹲下來，慌得如同偷竊一般，用勺子把盆底上混合著雨水剩菜湯往自己碗裡舀。鐵盆刮盆底的撕啦聲像炸彈的爆炸聲一樣令人驚心。血湧上了他黃瘦的臉。一滴很大的簷水落在盆底，濺了他一臉菜湯。他閉住眼，緊接著，就見兩顆淚珠慢慢地從臉頰上滑落了下來。”
沒有窮過的人，是很難理解這種感覺。他們甚至很難理解孫少平這個時候的眼淚。
那是羞愧的眼淚，為自己做這種事情感到羞愧。那明明不是自己的東西，但是自己竟然想要佔為己有。
可那更是艱難的眼淚。因為太窮了，因為太餓了，因為太想要吃菜了，太缺失了，於是自己在這種艱難下，行動先於思想去做了這樣的事情。
可一旦做出了這樣的決定，一旦那盆子的聲音驚醒了他，他就會感到無邊的痛苦，於是那眼淚就那樣掉了下來。
從羞愧—艱難—痛苦—流淚，因為貧窮而有的這種複雜的感情，沒有經歷過的人，太難懂得了。
因為貧窮而掉眼淚。
那淚是苦澀的，是無聲的，也是隱晦的。很想哭，卻不願意讓任何人知道，想要停止，但是那眼淚根本不由自己。
我先生上大學的時候，家裡很窮。他們班上所有的人都有電腦，只有他是沒有的。別說電腦了，他連自己的手機都沒有。可他偏偏學的是設計，是需要用電腦製圖的東西。
每次寫作業的時候，他要等別人寫完了作業，他才能借別人的寫。有時候，別人寫作業很晚了，他根本完不成自己的作業。再加上，人家也不願意一直借給你。
每當這個時候，他就會特別想哭。他說，生活太艱難了，難道你自己都覺得委屈，都覺得痛苦。
他說：“因為窮掉過眼裡的人，那是怎樣的無奈和艱難。自尊心算什麼，面子算什麼，當你難到了一定地步，你根本不會考慮這些。哪怕你是一個極度要自尊的人。”
孫少平也有著很強的自尊心，他等到別人都走了，自己再去打飯，就是為了保護自己的自尊心。可當他看到了那些剩菜湯，他還是忍不住想要吃，因為太缺失了。
他不是不知道，這很丟人，但是那時候的他已經顧不上自己的自尊了。
因為窮，害怕社交，尤其是當對方條件比自己好很多的時候。到了那樣的環境裡，心裡想的始終是自己的那身破衣服。
潤葉住在自己的二爸家裡，他的二爸是有身份的人。當潤葉邀請孫少平到她二爸家裡吃飯的時候，孫少平是惶恐和為難的。他想想自己穿著這樣一身破衣服，到那種尊貴的人家做客，他就不由得一陣陣心跳耳熱。
等到他被潤葉硬拉到了家裡，他依舊是拘謹的。潤葉讓他吃飯，他看到那些白饅頭和肉菜會眩暈。他不敢當著潤葉的面狼吞虎嚥，幸好潤葉體會了他的難處。
可當田曉霞出現的時候，他又再次想到了他的那身破衣服。他感覺自己站在衣著光鮮的田曉霞面前，就像是討飯的。
這個時候的他，只想要逃離。
這種因為窮，怕社交的感覺。我一個嫁到農村的閨蜜也提起過。她說：“最窮的那幾年是完全沒有社交的。因為沒衣服可以穿出去，也沒底氣可以站出去。就是想自己躲在這個角落裡，獨自強大。”
我結婚後也有過一段時間的貧窮，那是我第一次嚐到貧窮的感覺，我站在一些裝修精緻的衣服門店外邊，我都是不敢進去的。
那是一種從心裡發散到身上的自卑。我們總是會想，別人怎麼看自己，總是會想自己的衣服太落魄，自己的鞋子有點髒。因為這種極度的貧窮和自卑，導致了我們拒絕走進人群裡。
只有真正貧窮過的人，才懂得貧窮真正的意義。我們感謝貧窮，卻又因貧窮而侷限。
隔了很多年再看《平凡的世界》，我突覺讓我感觸最深的是，孫少平對於貧窮的理解。他的那種理解，讓我真正懂得了貧窮，對於我們的意義。
孫少平在給妹妹蘭香的信裡寫道：
“我們出身於貧困的農民家庭。永遠不要鄙薄我們的出身。它給我們帶來的好處將一生受用不盡；但我們一定又要從我們出身的侷限中解脫出來，從意識上徹底背叛農民的狹隘性，追求更高的生活意義。”
在這裡，我想要提到一個詞“鳳凰男”。為什麼很多鳳凰男那麼招女孩子喜歡？
《新結婚時代》裡劉若英扮演的顧小西為什麼會愛上出身於農村的何建國。因為何建國的踏實能吃苦，他身上來自窮困家庭的勤奮和本分實在，是極其吸引人的。
也正如《雙面膠》裡的麗娟在面對母親的反對時，這樣說道：“亞平人不錯，脾氣好，對人也實在，也聽話。”
因為貧窮，他們知道生活的艱難，就格外珍惜自己擁有的東西。於是，對待工作踏實肯吃苦。對於自己的妻子，也是忠實可靠的，他們沒有太多的花花腸子。
當然，我們也可以說，是貧窮限制了他們。可他們呈現在人們面前的他們，就是有著這樣的優點的，踏實肯幹，懂得珍惜生活。
可就像是孫少平說的，貧窮的人是有侷限性的。比如孫少安這個人物，他對於愛情是淡薄的。因為從小的貧窮，讓他更看重的是，吃飽飯這件事，而非所謂的愛情。
他對於自己要娶的女人，是更注重實際的。即使他相中的不是他比較喜歡的賀秀蓮。即使是一個他不喜歡的姑娘，只要這個姑娘能不要彩禮嫁給他，幫他支撐那個爛包的家，他都是會娶的。
這也是在這本書裡，孫少平比孫少安更具有教育意義的原因。孫少平生在貧困的人家，他歷經了貧窮，卻依舊能不以貧窮為恥，反而能接受貧窮，擺脫自身的狹隘，讓自己的精神世界無比豐盈。
我想這大概也是貧窮真正的意義。它讓我們痛苦，但那些痛苦都不會白受，一旦你能從這裡面超脫，它能令你偉大。
就像是，孫少平這個人，他是一個最普通不過的煤炭工人，但是他讓人覺得偉大。
偉大，常常孕育在平凡之中。
看《平凡的世界》，我真正理解了這句話的意義。那些平凡的小人物，像孫少平，只要不放棄學習，只要不斷地超越自己，就是一個偉大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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