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年關憶年》作者:侯耀寧


01

"寧娃,快過年了,你給咱上街,買些東西去!"

多年前,母親說的話,至今還時常在耳邊響起。

那是父親走了以後,家裡最為困難的幾年。

兩個哥哥分開過了,父親一走,天像突然塌了,心裡空蕩蕩一片。

"拿啥買呢!"母親和我一樣,心裡沒一點譜。能說出這樣的話,也思量了好半天。

有錢沒錢,年還是要過的,母親早早就忙活開了,開始洗衣服,房子、廚房都要細心打掃一遍,用白土把土牆刷得白淨如新,這些不花錢的事兒,母親不餘遺力的完成著一件又一件。

後原焦坪村的五舅最能體量母親的難處,因腿腳不好,就打發表哥來家了。

"姑,快過年了,街上置辦些東西。″

"我娃來了!″母親看見表哥進了家門,一臉驚喜,猶豫了一會,就讓我相跟著表哥上街買東西去。

表哥當時從師範學校畢業不久,分配到了山區當教師,有了工資,五舅家的狀況才算有了起色。

表哥騎著一輛舊自行車,我坐在後座上,隨著表哥一塊飛奔在通往縣城的土路上,心中壓抑多天的心情也好了起來。

當時,縣城菜市場在北街的十字口北邊,人來人往,甚是熱鬧。我和表哥轉了幾圈,問了幾個菜的價錢,有的高的嚇人,最終,就買了幾個白菜、洋芋、甘蘭等,當我拿出母親走時給得幾塊錢要付賬時,表哥已經付過了,當時到底花了多少錢,我也不得而知。

買的白菜,母親最終是要做成酸菜的,切碎煮熟後涼拌,裡有幾條紅蘿蔔片搭配,甚是好看,吃起來更有味,是我們農村人過年必不可少的一道涼菜,客人來了,桌面上能端上五六個菜已算是一個很有體面的年了。

自從父親去世後,家裡與肉無緣了。因為母親見不得半點葷腥味,當年父親在時,到年上了,母親才會破例做上一回,後來連我也漸漸地成了"善人"。

年一天天臨近了,這時候,大姐夫就會肩挑著兩筐子菜,從孫塬村,翻過澗溝來到家裡,筐裡的菜是大姐精心挑選出的,種類也是不少,姐夫把菜取出,給母親一一交代,詢問年貨還需啥東西后,從身上口袋中掏出些錢來留下,呆不了多會,就回家去了。

大姐出嫁多年,一直和姐夫幫扶著家裡,隔三差五的會翻溝來家幫母親幹活,每次一進門就忙活開了,而且回回帶了不少東西,有水果、有點心,還有為家人做的衣服,大姐做得一手好針線活,縫紉衣服更是高手。以至於好幾天不來了,我和母親就會莫明的唸叨,而這一剎間,大姐就準會出現在家門口,讓母親的心一下子寬展了許多。

散文《年關憶年》作者:侯耀寧

——親人呀

大姐在村中還有一個多年走動得要好朋友~亮晴老姑,幫母親收拾好一切後,就去她家了。亮晴老姑和大姐年齡相仿,人長得高大而漂亮,走起路來,身後兩條又長又黑的辮子來回擺動特別顯眼,她人熱情好客,乾淨愛好,是村裡有名的巧子,無論扎花還是做得衣服不亞於專業人士,和大姐每次見面,很是親熱,成了無所不談的閨密,好像老有說不完得話兒。

母親覺得大姐該回去了,因為大姐家還有一家子人等著大姐做飯吃呢,就使喚我去亮晴老姑家叫,我信步來到不遠處的亮晴老姑家,庭院不大,但裡面清靜幽雅,一塵不染,收拾得乾乾淨淨,連窯中土炕上鋪就的單子也是平平展展,讓我好生羨慕,不由得用手摸上一摸。她們倆正說得熱火,或在端祥做得衣服,扎得花鞋,或相互切磋並誇讚著對方的針線活兒做得多麼的細密,大姐看我來了,知道時候不早,又是一番簡短地絮叨後,就匆匆告別了。

直到年跟前,大姐還會來上一趟,幫母親蒸年饃、做年飯,忙上一整天,到了半後晌,收拾得差不多了,又匆匆回家了,走時還忘不了塞給母親一些零花錢。

02

到了年三十晚上,兩個哥哥領著家人來到家裡,嫂子們幫著母親端上做好的幾個涼菜,一大家子人,圍著小飯桌坐在炕邊,有說有笑,算吃個團圓飯,我和哥哥們會喝上幾盅酒,母親這時一般是不會責備的。

初一這天,天剛亮,我就被母親喚起了,先燒火紙,敬先人,再放鞭炮,而母親天不亮就起來忙活了,此刻已包好一盤子疙瘩(餃子),又到廚房燒起灶火,水開了下到鍋裡,一會便可以吃了。搭出頭一碗飯是要敬獻給先人的,放在擺有爺爺父親遺像的桌子前,母親嚀囑我,口中還要作念幾句先祖的話後,放上少頃,就可以吃了。

而母親這時還有一件活兒要做,就是剝掉豆芽菜的皮兒。幾天前,母親在兩個瓷盆裡用水分別泡上了黃豆和綠豆,放在熱炕裡邊,上面用被子蓋了,每天要換兩次水,一兩天功夫,黃豆和綠豆就像變魔術似地瘋長開了,一天一個樣,四五天就可以食用了。此刻母親坐在熱炕上,一個手心裡放著一小把豆芽菜,另一手把皮兒撿出來,放到面前的一個小瓷碗裡,如此反覆的一個動作,也許要做上百次,才可以把盆裡的豆芽菜撿完,我這時是會幫忙的,但做不了多長時間,奈不住性子就跑開了,炕上唯獨留下母親還在細心挑選著,頭上的幾捋白髮也跟著來回動作一跳一躍的

半早上,家裡就會來上幾個夥伴,相約一起到村裡去逛。

城門外的大槐樹下,聚集了一大堆人,都穿著一新,面帶笑容,一邊曬著太陽,一邊說笑,連多年不回家的老鄉在這兒也能見上,吃公家飯的人這會會掏出香菸,給大夥一一發上,極有個別鄉黨會擺擺手說"不會"。有的老者還會再索要上一根,夾在耳朵邊上,嘴裡罵著:"鬼子慫,給爺不多發一根!"引得眾人鬨堂大笑。

接下來的話題便是這幾天的肉價了。

"臘月二十五還是五塊五,三十就漲到十二了,真是吃人呀!"

而村裡一位殺了豬的又為錯過了好價錢而惋惜起來。

"錢,多得很哩,你能掙完!"

又遭到另一人的駁斥。

婦女們則圍著圈兒聚集在一起,說著為娃們買了啥衣服,打了個啥顏色毛衣,給掌櫃的買了啥鞋啥襪子……女人們就是這樣,永遠有說不完的話題。

還有一堆人,圍著圈兒,圪蹴在地上擲色子,這算是家鄉過年獨有的一大特色,中間放著一個瓷碗,裡有一個四方小骰子,上面刻有不同小點,骰子在每個人手裡來回傳動著,拿到骰子的人嘴裡不停地喊著"八點子""兩點子""五點子"……不等,每次只能說上一個數字,然後把骰子向碗裡用力一擲,骰子迅速滾動幾下,停了下來,周圍的人個個瞪大眼睛,看骰子正面的點數與喊出得是否一致,如一樣了,周圍一圈人面前擺得幾毛錢就全歸喊者自個了,如沒有,就繼續傳給下一位。有人如若真地中了,那個高興勁兒用欣喜若狂比喻一點不過。一邊喊著"成啦!″一邊用手把周圍人的錢撿回。有人中途退出回家吃飯了,立即就有人擠進來,加入這場氣氛熱烈的遊戲,有人連吃飯甚至顧不上了,天黑了下來,攤子這會又轉移到一家土窯裡的熱炕上,又是一番拚戰,個個精神十足,幾乎忘了磕睡,有人一晚上喊得,第二天嗓子變得沙啞了或者說不出話了,回家免不了挨老婆一頓臭罵,但心裡還是樂呵的,畢竟掙回了幾塊錢,即使輸了,也毫不在乎,心裡寬慰自己,過年哩,就圖個熱鬧!

散文《年關憶年》作者:侯耀寧

——過年了全家團圓

我逛夠了,回家來,見母親這會躺在炕上,不停呻吟,不用說,老毛病又犯了,是多少天的勞累成疾所致,我要去叫村裡醫生來看一下,卻被母親叫住了。

"老毛病,有啥看得,過幾天就好了!"

幾乎在每個大年初一,母親都要害上一場病,卻從來沒看過一次,在炕上躺上半天,就這樣扛過去了。

03

初二就開始了拜年,這也是我和母親最為揪心的。由於沒有買太多的送節禮當,只好等待親戚來送,好在幾個姐姐及幾家緊要親戚初二這天會按時來送節。

十點多鐘,客人們陸續來了,不一會,來了一大院,好不熱鬧,母親把熬得正然的紅豆子稀飯和沱熱的菜包子饃端進房中,招待大夥,而有的客人呆不了多長時間,放下禮物,起身要送下一家去了,我和母親笑著把客人送到門外,這時,門外還會有客人正來,見面喜笑顏開,我忙把客人的布袋接過,一同走進房中,雙方嘴裡不停地說著客套話。

待幾家客人走完了之後,母親把送來的禮物一一看過,又挑選幾份搭配好,並給我一一交代,哪一份該送誰家。之後,我就提著禮物,踏上了拜年的行程。

路上大人小孩一流帶串,禮物有揹著包的,還有手裡提得,好是熱鬧。

我當然先要步行到焦坪舅家送節,往年,我都是跟隨著父親送節的,如今我一人了,感覺孤單了許多。

好不容易到了舅家,院裡來了不少其他客人,舅舅和妗子熱情地拉著我的手問長問短。一會,飯菜就端了上來。

走完幾個舅家,要去鄰村東堡的姨婆家和山上老姑家。

姨婆七十多歲人了,一副慈祥和藹的模樣,拄個柺杖,我一進家門,姨婆一見,好像不認識我了,少許沉思,"哦!這是長生的娃麼!″姨婆叫著父親的名字給其他人介紹,我聽到父親名字的那一刻,心裡也莫名地酸楚起來,不由得低下了頭,眼淚幾乎要掉出來。姨婆走到我跟前,用手在我頭上不停地撫摸安慰。

" 我娃恓惶的,沒趣的!你大,是個老好人,可惜早早走了!″

這會,我覺得更是難受,甚至哭出了聲。

這樣的情景還會在老姑家重複上演。沒有父親地陪伴,我真的好是孤單,以至於飯也不吃,留下禮當就匆匆離開了,老姑在村囗把我送出好遠好遠,嘴裡不停唸叨,這娃!沒吃飯麼?

散文《年關憶年》作者:侯耀寧

——白雪皚皚的視覺這是年關最有儀式感的徵兆

走在回家的路上,父親的音容相貌不止一次地出現在我的眼前,心裡好是難受。

何日才能走出這步絕境呢?我陷入了深深地沉思。

可家中的老母親,還有更大的憂慮,正如給人說的:″老碎,手續還沒交代哩!"

唉,母親啊!為兒永遠操不完的心……


作者簡介:侯耀寧耀州區孫塬鎮惠塬村人,農民,現仼耀州區作家協會副秘書長,開辦東塬人公眾平臺,閒時寫點文字,以農村題材為主,鄉土氣息濃厚。

散文《年關憶年》作者:侯耀寧

——本文作者侯耀寧近照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