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把手交給他，可是他不敢握，留給她的只是一場虛無。
——題記。
他是溫庭筠，是提到宋詞永遠無法繞過去的一座山。晚唐的江山已經千瘡百孔，盛世的韻曲只是人們傳說裡的前生。讀一讀李商隱和杜牧的詩就會發現，他們早已沒有了李白和杜甫的磅礴大氣，只剩下些艱澀而哀怨的心事在墨痕裡暗自妖嬈。溫庭筠詩詞並工，尤以詞知名，在他身後所延續的，是辭章盛傳不衰的華麗宋朝。
他的才華足以開創一個時代。
她是魚玄機，原名魚幼薇，玄機是她後來做了女道士的名字。
他遇到她的時候，她才是十一二歲的懵懂少女，是長安城郊外一個落拓人家的孩子，卻以名動京城，詩作被人們爭相傳誦。
他聞得了她的詩名，專門跑去尋訪，還出了一個題目試探她的才情。後來他經常出入魚家，為她指點詩作，似乎成了她的老師。他從不收她的學費，甚至還不時接濟。
看多了悲歡離合，愛恨糾纏，這樣的故事開端真的是清亮純淨，猶如雨後的竹園，有些脫俗的味道。
但她始終是不能免俗的，一天天的長大，長大到了情竇初開的年紀，她宿命般的愛上了他，這個生命裡如師如友的男人。
他一無所知，男人的心事太寬闊，看不懂微妙的語言。
他不是那種僅僅藉著愛情就能生存的人，那時候他正熱衷於功名，雖有才華卻屢試不第。他在她面前是安靜的，但是在別人面前，他太驕傲和張揚，甚至有些驚世駭俗，不會趨炎附勢。
所以在男人的仕途裡，留給他生存的只是一條夾縫。
“長安陌上無窮樹，唯有垂楊綰別離。”於是他在一個楊柳飛絮的季節離開長安，離開這個愛上了自己的少女，南下湖北去做別人的幕僚。
“柳絲長，春雨細，花外漏聲迢遞。驚塞雁，起程鳥，畫屏金鷓鴣。
香霧薄，透重幕，惆悵謝家池閣。紅燭背，繡簾垂，夢君君不知。”
他寫過那麼多閨怨的詞，寫得窈深幽約，卻唯獨不知道，她正如詩詞裡的女子那般思念他。他走在楚山楚水裡時，她甚至有一些嫉妒那一程的煙雲風絮，至少它們可以如此地與他貼近。而她，在他眼裡只是個孩子吧，與愛情毫不相干。
她的思念如潮水般洶湧而至，觸摸到心底的每一毫釐，滿地花落。
終於忍不住寫首詩寄給他：
“階砌亂蛩鳴，庭柯煙露清。月中鄰樂響，樓上遠山明。
珍簟涼風著，瑤琴寄恨生。嵇君懶書禮，底物熨秋情。”
他怎麼又不懂呢？他可是將靈魂都浸染在詩詞裡的人，纖細敏銳得猶如一隻淺溪裡的蝌蚪。
但她太單純了，還沒有在這個紅塵裡學會世故、練達和通透。
她不懂得，擺在她和他面前的鴻溝是如此的寬闊和冷峻，洪荒一般難以逾越。
她更不懂得，他雖是個經常在風月場裡縱情醉臥的男子，卻不輕易地將自己的愛情付給一個尚未及笄的少女。歡情可以重新尋找，愛情卻一去不回，吝嗇而決絕。
他拒絕，用沉默來代表自己的拒絕。
就讓一切塵歸塵、土歸土。幼薇，你出現的太晚了，我剩餘的生命已經容不下你愛情的綻放，我靈魂的家園已經貧瘠而蒼老，除非再來一場暴風雨，肆意摧毀所有的草木，然後我在上面再一點一點的種植新的綠色。
但我想，你我都已經等不到了。
在重回長安的時候，他把她介紹給了李億，一個仰慕她的貴公子。他原本以為這是給她將來的人生鋪設了一條通往幸福的道路，因為他已經給不了她。但是他不知道，對於一個女子來說，心愛的人把自己送給別的男人，意味著天崩地裂的傷害。
於是她的生命便轉了一個彎，從此她就再也找不到原來夢想的樣子，這個世界不符合她的初衷，她終於在放縱裡與一生的從容擦肩而過。她後來出家做了道士，於是她不再是魚幼薇，她成了魚玄機。
玄機。
或許她師父給她這個名字的時候，是讓她看透紅塵的悲歡離合吧。看透了，也就無非是那些來來往往的糾纏。
但她終是無法參透這樣的玄機。
“紫煙衣上繡春雲，清隱仙書小篆文。明月在天將鳳管，夜深吹向玉晨君。”她在這樣的放縱裡送走一個又一個男人，青春揮霍得面目全非。人生太短，及時行樂，遺忘是一件必須學會的功課。
於是好似真的忘記。
當她聽到溫庭筠被別人打脫了兩顆牙齒時，她笑，飛卿還是那麼可愛。但當溫庭筠落拓而死的消息傳來時，她忽然就在燭影搖紅裡黯然淚下。
當年的愛是她心口的硃砂痣，多年以後，卻一瞬間在她的胸前蔓延成血，像讖語一樣將她覆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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