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的風華絕代,曾經的明星配音

作者蘇秀老師

本文寫於2004年到2007年


舒繡文


曾經的風華絕代,曾經的明星配音


繡文大姐和高博是最早來到翻譯片組參加配音工作的,那是上海譯製的第二部影片——《鄉村女教師》(又名《桃李滿天下》)。那時候我還沒進翻譯片組呢。他們才是地道的上海第一批配音演員。


舒繡文早在三十年代就進入了上海電影界,抗戰時期,在重慶與白楊、張瑞芳、秦怡被稱為影劇界的"四大名旦"。在著名影片《一江春水向東流》中扮演"抗戰夫人"王麗珍,那一段與陶金一起跳的探戈特別膾炙人口。她也是解放後,電影界全國僅有的四名一級演員之一(另外三人是:趙丹、白楊和金焰)。她的頭上罩滿了光環,但是她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大演員做派。我們這些剛進入電影界的晚輩,也跟著高博、韓非"繡文兒長,繡文兒短"地叫她,她也不覺得我們沒大沒小,而且像對待老朋友一樣地跟我們聊天,甚至跟我們講她初戀的故事。

後來我跟她一塊配過《安娜·卡列尼娜》和《母親》。她配母親,韓非配兒子,我配兒子的女友。那是高爾基筆下一位革命的母親,她在廣場上演講,激昂慷慨,號召大家起來反抗。我在錄音棚中看她錄音,感覺她並沒有聲嘶力竭地叫喊,可是全片鑑定的時候,卻覺得她的感情特別到位,又有力度,讓我領略了什麼叫"舉重若輕",也讓我明白了,感情不到位,不能以喊叫代替激情。


其實,配音演員歸根結底也是演員。演員需要解決的問題:理解人物、塑造人物、掌握人物的節奏,都是一樣的。所以,很多好的電影演員,第一次參加配音,就能擔任主角,像舒繡文、高博、衛禹平、孫道臨以及後來的程之、林彬和中叔皇等人莫不如此。


我們在配《安娜·卡列尼娜》的時候,恰巧電臺請她去廣播一篇什麼作品,拿了三十元稿費。她非常高興地要拿這筆錢請大家去吃西餐。那時,電影局對門有一家叫"寶大"的西餐館,每份大菜一元,包括一盆湯,一道菜和一些麵包、果醬、奶油之類。而且,每天的主菜是不同的,有一天是"罐燜雞",我們還特意選了那一天去的寶大。


吃過"寶大"之後,大家既覺得玩得非常開心,又覺得應該還請繡文一次。於是,說好了每人燒一個菜,到繡文家去聚餐。那天都有誰參加,吃些什麼菜,我已經全不記得了,只記得下著很大的雨,我和邱嶽峰是合乘一輛三輪車去的。


孫道臨


曾經的風華絕代,曾經的明星配音


他應該是來我們廠最多的,也是時間跨度最長的。從1950年的《列寧在1918》中的捷爾仁斯基;到1958年的《王子復仇記》中的哈姆雷特、《白痴》中的梅斯金公爵,再到1976年的《基督山伯爵》,差不多將近三十年。當然,他的王子是眾人交口稱讚的,而我則更喜歡他配的梅斯金公爵。他的梅斯金那麼善良,那麼單純,道臨的聲音一點不華麗,一點不張揚,簡直單純得像個嬰兒。我甚至覺得,這個角色天底下沒人能比他配得更好了。


他在文革中擔任譯製導演的好萊塢影片《春閨淚痕》,我有幸被他選中配女主角伊麗莎白。那是一個與我以往所配的角色很不同的人物。她賢淑,溫柔,她的丈夫在第一次大戰中陣亡,那時她已懷孕,得到她的公司老闆無微不至的照顧,後來嫁給了他,兒子也不知道父親不是親生的,一家人非常幸福。及至太平洋戰爭爆發,兒子要去參軍,母親由於曾經失去丈夫,堅決反對,父親則是支持兒子的。這時,丈夫卻領來了一位從國外回來的客人,這個殘疾的中年人,就是伊麗莎白"陣亡"的丈夫。原來他一條腿殘疾後,不願連累妻子,競謊稱自己陣亡了。沒想到,二十年後,又闖進了妻子的生活。伊麗莎白要與前夫相認,並希望兒子也與前夫父子相認,卻被前夫斷然拒絕了。他不願破壞伊麗莎白現在的美滿家庭,他說:兒子第一次失去父親的時候,他還沒生出來,不能讓他再一次失去父親。我配的角色一般都是個性很強的人物,很少有這種"纏綿悱惻,柔腸百轉"的類型。感謝道臨給我這樣一個改變戲路的機會,可惜這部影片也沒上演過。


我和曹雷都可以說是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我們這兩個音樂的門外漢,居然敢去染指音樂廣播劇。她寫了講述"圓舞曲之王"約翰·施特勞斯生平的《播種歡樂的人》,又寫了關於柴可夫斯基的故事《柴可夫斯基》。她自己要扮演其中的主要角色,於是請我去做導演。而我們竟然想到去邀請孫道臨做男主角,他也竟然同意了。


不過,我們再大膽,音樂方面的事也不敢隨便瞎寫,因此一有問題便去請教音樂學院的譚冰若教授。那天,曹雷先到我家找我,再一起去譚先生家。她看見我書架下面放著一套金光閃閃的茶具,就問:你哪來的這麼一套花裡胡哨的東西?我說是廣東的朋友送的。那時正是廣東經濟開始騰飛的時候,很多人都以與廣東沾邊為榮,講話也操著一口廣東腔。這使我們很反感,就把氣撒在廣東人身上了。我說廣東人能有什麼審美觀點?不過是土包子發了洋財。她說就是嘛,好好的牙齒非要去鑲個大金牙,帶個金鍊子,像抽水馬桶上的鏈子那麼粗……


我家離譚先生家大約只有兩三分鐘的路,我們一路走一邊還在編排廣東人如何如何,一直到譚先生家還在說個沒完。譚先生說:"你們倆客氣點好不好?我就是廣東人哪。"我們趕緊說:"你不算,你不算,其實好多廣東人都不那樣,我們說的那種廣東人,不包括你們。" 好在譚先生是大人不見小人怪。那時,真不知天高地厚啊!


林彬


曾經的風華絕代,曾經的明星配音


林彬比我大幾個月,比趙慎之小几天,所以老趙一直用越劇裡寶玉叫黛玉的腔調管她叫"林妹妹"。她是五十年代中期,開始來我們廠配音的。她臺詞好,聲音好聽,搶了我們好多主角戲。如:《生的權利》《第十二夜》《生活的一課》《第六縱隊》等等。雖說如此,並不妨礙我們成為好朋友。從五十年代到文革,她幾乎就是我們廠的人。

配《羅馬之戰》的時候,我們一起加班,一起住,一起吃桃子,不分彼此。還記得配《羅馬之戰》時,陳敘一要求我做為女王要端莊、沉穩;曹雷要刀子嘴;林彬作為拜占庭皇后,老躺在睡榻上接見使節,讓她用毛邊嗓子說話。當年,我們配出來的人物色彩是各不相同的。可惜後來出的碟片中,大概缺失了中低音,我們之間不同的聲音造型已然蕩然無存了。


還記得,1976年有一部英國影片《鐵道兒童》,其中的主角,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女孩,一般來說,應該是劉廣寧的戲,但是小劉不知為什麼不在廠裡。而那時丁建華剛來廠幾個月,還沒配過主要戲。因此,演員組就有兩種意見,一是主張大膽啟用小丁,認為儘管她沒配過主要戲,但是從她配的一些群眾角色中,可以看出她有很大潛力。另一種意見認為,這樣做完全沒有把握,是拿工作冒險。最後導演伍經緯採納了第一種意見,決心啟用小丁。為了確保影片質量,還委託林彬全程為小丁保駕。從對口型起,林彬就時刻和小丁在一起,幫她找口型,分析人物,幫她排戲,直到陪她進棚錄音。


除了戲配得好,她還有一手烙餅的好手藝。我烙的餅,新鮮的還可以,第二天就變硬了。可她烙的餅,一直不會變硬,於是大家約好,幾個女同胞一塊到我家去,讓她現場操作,好把她的絕活學來。我們一邊看她做,一邊聽她講,至今我都記得那些要領:什麼溫水和麵:順著一個方向擀:烙好一面再翻,不要反覆翻……可我始終沒學會,我烙的餅還是沒她烙的好吃。


前年,上海影協為大家過生日,我問老趙"林彬去不去?"我說她去我就去。那天她說,她是為我來的。我說以後常通通電話吧,她說光通通電話怎麼行,我們得聚一聚。可是,又差不多兩年了,我們還一次都沒有聚會過。轉瞬間,大家都已屆耄耋之年,想聚會一次也不那麼方便了。


康泰


曾經的風華絕代,曾經的明星配音


五十年代末期,楊沫的小說《青春之歌》曾經風靡一時,後來,聽說小說要搬上銀幕,大家除了對小說女主人公林道靜將由誰來扮演特別關心外,其次,就是在猜測會由誰來扮演那個令女主人公一直傾心的革命青年盧嘉川了。誰將扮演這個英俊瀟灑而又革命意志堅定的可愛人物呢?這份榮耀最終落在了上影演員康泰身上。《青春之歌》公映之後,扮演林道靜的謝芳和扮演盧嘉川的康泰都在一夜之間大紅大紫起來。接著他又和秦怡主演了《摩雅傣》。


康泰在文革時也曾多次來我們廠配音,在《戰爭和人》的二、三集中,我配伍代由紀子,他配由紀子情人青年軍官拓植。在《羅馬之戰》中,他配一個歌特王國的樞密院大臣,後來的國王。他為人隨和,毫無心計,脾氣又好,哪怕跟他開很過頭的玩笑,他也不會生氣。


有一次,他到我家來玩,一進門看見我的廳裡放著一架鋼琴,立刻興高采烈地說:"哦,你家有鋼琴,我唱一個吧。"


我們演員組有些人,專門對康泰精心策劃了一場惡作劇。我原以為是些壞小子乾的,後來才知道,趙慎之才是主謀。因為康泰經常偷她抽屜裡的糖,還特別得意。他們把夾心糖的夾心挖掉,把一小條肥皂塞進去,然後包好。等康泰在場的時候,從口袋裡掏出一大把糖來撒滿一桌子,讓大家來搶,故意把那塊特殊的糖留給康泰。康泰吃到最後說:"這塊糖的味道怎麼那麼怪呀?!"沒有人接他的茬,也沒有人笑。他們這樣欺負老實人,可真作孽呀!


劉瓊


曾經的風華絕代,曾經的明星配音


大約在我十四五歲的時候,看過劉瓊主演的很多影片,別的都不記得了,只記得有一部叫《兩地相思》的影片,由劉瓊和陳燕燕主演,好像是根據一部美國電影翻拍的。講一對青年男女在輪船上偶然相遇,彼此一見鍾情,相約某日某時在一處頂樓的陽臺見面,也沒有約定其他的聯繫方式。結果,男的先到,左等右等,女的始終沒來。原來,姑娘見情人心切,在過馬路時,抬頭向頂樓張望,被車壓斷了腿,成了殘疾。然而,沒有等到意中人的男子,卻終身未娶,直到多年後,偶然相逢,才得知真相。這個故事非常悽美,浪漫,正是少女們對愛情所憧憬的模式。因而也就特別喜歡上了劉瓊。那時我根本沒想到,有一天我會走進電影界,更沒想到,有朝一日我會和劉瓊一起配戲。


大約是1956年,有一部東德電影叫《危險的貨物》。是請了劉瓊來配男主角的,我在影片中配他的妻子。故事的內容我已經全忘光了,我們在劇中是什麼身份的人物也不記得了。那時我很想告訴他,他是我少女時期的偶像。可當時我太把自己當回事了,覺得我已經是翻譯片的老演員了,還要幫助他對口型,怎麼能像個追星族的小女生那樣講這麼“小兒科”的事?!其實,我在他眼裡不過是個小丫頭。有一天很暖和,我說:“今天一點也不冷,你幹嘛穿那麼多?”他說:“你是小丫頭,不曉得冷,我是老頭子了,我怕冷啊。”


八十年代,有一天我站在永嘉路廠門口,看見一個人,穿了一身牛仔服,騎了一輛腳踏車,衝我招手。我想,“這是誰呀?”到了近處,我才看清是劉瓊。他那時該有七十多了吧,那副樣子可真不像個老頭啊。


有一次孫道臨說自己老了,我說:“你算什麼老?人家劉瓊穿一身牛仔,騎個腳踏車,遠看還像個小夥子呢。”他說誰能跟他比,他是妖精。然而道臨還在,劉瓊卻已不在了。


劉瓊1934年進入電影界,在電影《大路》中扮演了角色。從此成了中國電影界的當紅小生,並以扮演《國魂》中的文天祥,被譽為中國的“電影皇帝”。


上世紀50年代,劉瓊與舒適等十人因參加共產黨外圍組織讀書會,被港英當局押解出境,回到內地。可惜,當年由於極左思潮,片面的強調文藝為工農兵服務,使電影的題材受到了很大的限制,幾十年中他除了主演了《女籃五號》之外,就只在《海魂》和《牧馬人》中扮演過次要的角色,對於一個如此富有才華的演員來說,實在是一種極大地浪費。當然,那時候也不單是劉瓊,而是很多演員的共同命運,像一向以演技著稱的我國一級演員舒繡文,解放後也只演過一部《火車女司機》,恐怕也沒什麼人記得。

幸而,劉瓊隨後改行作了導演,他導演的《女駙馬》使黃梅戲和嚴鳳英一夜之間紅遍了全國。本來,我在看舞臺劇黃梅戲《天仙配》和《女駙馬》時,更喜歡《天仙配》,可經過劉瓊的導演處理,我就更喜歡《女駙馬》了。他導演的《阿詩瑪》也使楊麗坤成了全國影迷的最愛。

曹雷在少年時代曾參加過他導演的《兩個小足球隊》,後來,曹雷都已經退休了,跟當年那些小足球隊的同伴到他家去做客時,還被他稱做“小傢伙們”,還特意去買了奶油蛋糕請這些小傢伙們吃。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