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老黃的到來，使我家進入了大生產大豐收的全盛時期，爸爸、媽媽、哥哥都很快學會了使用牛耕田、拉車。連續幾年的大豐收，使家裡有了餘糧，雞、鴨、鵝、豬、狗、羊，房前屋後到處都是，充滿了生機。時間大概是1982-1984年之間。
大約是1984年的夏天，老媽積勞成疾，住進了附近駐軍的醫院，看不好，又轉到了城裡的醫院，父親在城裡工作，老媽躺在醫院裡，姐姐跟著去照看，哥哥也進城參加了工作，家裡，曾經一度只剩下我和妹妹，那時候妹妹好像上二年級。我13歲，擔負起了照看妹妹、大老黃以及所有家畜的重擔。
那是一段幼小心靈備受摧殘的恐怖歲月。家裡沒有了父母，沒有了哥哥姐姐，首先第一個面臨的問題是孤單恐懼。那時候還在上學，早上很早起來放牛放羊，牛羊吃個半飽，趕緊趕回家關進圈裡去上學。有時候時間來不及，家務根本就做不完，我就趕著牛羊，站著山坡上，朝著學校的方向張望，內心充滿了焦慮……就在我三天兩頭曠課的時候，學校開了大會，我被選為少先隊大隊長、班上的班長、回家路上的路隊長等。
那時候，沒有電燈，家裡點著煤油燈。有天夜裡，我的棉被著火了，我被濃煙嗆醒了，呼喊睡在另一個屋的妹妹，好像是妹妹從廚房拎來了一桶水，將火撲滅了。我想應該是我油燈燃著了棉被，可是那時候就覺得是窗外有人放火，這件事，增加內心的恐懼。
那時候我特別害怕家裡有鬼，晚上進家門之前，總是戰戰兢兢的，做很大一番思想工作，最後，拿起一根棍子，進門之前先大喝一聲，然後跳進屋裡，開始學著電影《少林寺》裡的武術動作，在三間屋裡上躥下跳的大聲喊叫，棍子雨點般的打在地上、床上、椅子上，棍子在每一寸空間裡揮舞，彷彿和無數的鬼在戰鬥，直到打累了，才安靜下來。
大老黃以及所有的家畜，單就挑水飲用這一件事，就夠我累的，何況，每天還要煮幾大鍋的紅薯，我和妹妹吃過之後，兌上水，將紅薯捏碎，餵豬，喂牛，還要讓一群羊也飲用。
大老黃是最讓我操心的。
首先是它的尿多，怕被人偷了，我就把它拉進屋裡，它的一泡尿就尿溼了半個房間，看著它臥在尿溼的地上，我很心疼，就到處找乾淨的、柔軟的、細細的、乾乾的、像麵粉一樣的土，一盆一盆的端回家，堆在牆角，它尿溼一次我就給它撒上一層乾土，一天又一天，讓我很是疲憊。其實我很想它能尿到水桶裡，可是它能聽懂我的心聲嗎？
還有，我總覺得它沒有吃飽過，它的胃總是憋下去一些。無論在山上吃多久，我就是感覺它沒有吃飽。特別是到了深秋初冬的季節，山上沒有了青草，稻草裡面沒有豆料，它就不吃，就餓著。我把稻草纏成小捆，拉著它的鼻子，使勁朝它嘴裡塞，它的大腦袋擺來擺去的就是不吃。後來，我找來一些蘿蔔秧子，纏在稻草捆上，塞進它的嘴裡，它在嘴裡嚼了半天，最後還是把蘿蔔秧子吃了，幹稻草吐了。
有一件，我覺得挺對不起它的，有一天我進門打鬼，改變了招數，先悄悄地進門，悄悄地在門口看看大老黃，它好像陷入了深沉的思索中，我突然大喝一聲：“呀……呔！”大老黃受到了驚嚇，一下子跳了起來，它看見是我，非常生氣，呼哧呼哧的對著我喘著粗氣，表示抗議。
不過，它也有一件事很對不起我。有一天放牛，它居然跟皮蛋一樣，學會了打架，跟別人家的一頭牛打的不可開交。山上沒有鄉親，只有幾個小夥伴。看著它們打，頭頂著頭，半天不動，我想，我過去，一手拉著一頭牛的鼻子，是不是就可以把它們拉開了？這個鏡頭，在後來長大了看到的《三國演義》裡面有，關羽和張飛打架，劉備就是這樣拉架的。我過去拉架，手還沒有夠著它們的鼻子，大老黃頭一擺，牛角嘭的一下碰到了我的眼睛，我被頂出老遠，眼睛珠子腫了，腦袋也嗡嗡地響。我後來出門就戴著父親的一個墨鏡，有人傳說，我的眼睛被牛角頂瞎了。記得有個放牛的小女孩非要我取了墨鏡，看看到底是不是瞎的，我沒瞎，眼睛只是紅腫了一段時間，眼珠子也完全自行恢復了健康。
1985年冬天吧，外公外婆來家幫著賣掉了一些家畜，有些家畜自行消失了，比如一群鵝，每天都在家門口嘎嘎地叫著，見著我就飛起來攆著我的鵝，消失了，我想應該是被村裡的某些壞人弄去吃了吧。
外公領著大老黃去市場的前一天，它哭了，眼淚順著它的大長臉，流出了長長的兩道淚痕。至今想起來，我照顧大老黃的心，依然是那麼柔軟，彷彿對待嬰兒般的小心呵護。但願它到了新家能夠吃到豆料，能夠填飽肚子。
外公把大老黃領去賣了，那天半夜外公才回來，緊張地敲門，說是逃回來的，外公講，賣了大老黃，有人想搶劫他的錢，經過一番打鬥才逃回來的。第二天，外公去城裡找父親，晚上一輛警車開來，警車停在門口，他們一行步行去山裡找對方，後來不了了之。
85年春節前後，母親的病好了，留在了市區，妹妹也被接到城裡上學了，家裡就剩下了我一個人了。
我一個人獨自生活，又回到學校上學。85年的8月中下旬的樣子，我接到了鄉里重點中學的錄取通知書，從此離開了那個山村，那年我14歲。
往事如煙，大老黃或許早已不在人間。
閱讀更多 情歌48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