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讀清人的日記，也喜歡讀清人的家書。清人日記，我喜歡翁同龢和惲毓鼎的，至於家書，我最喜歡的就是曾國藩和左宗棠的了。特別是左宗棠，置身軍旅，馳驅戎馬，還不忘遠方課子，實在難能可貴矣。
昨讀吳慶坻《蕉廊脞錄》，又見其收錄的左宗棠家書數則，對其中的“富貴怕見開花”印象最深，且頗有感慨。這句看似平常的俗語，其實蘊藏著很深的道理。花開即見花謝，意在告訴家人不要貪戀富貴，要知道放手，懂得節制。
正因為此，這個受到林則徐、胡林翼、曾國藩、潘祖蔭、裴景福以及光緒皇帝等人極高讚譽的封疆大吏，面對每年兩萬兩白銀的俸祿，首先想到的不是自己的兒女，而是那些需要接濟的部下或同僚。他的部下劉典去世時，他一次性給其家屬六千兩銀子，這與他每年給自己家中二百兩銀子比起來，整整相差了30倍。這也正是這位父親的偉大之處，因為子女能夠自食其力，是六千兩銀子也難買到的能力和品質。
“吾積世寒素，近乃稱巨室。雖屢申儆不可沾染世宦積習，而家用日增，已有不能樽節之勢。我廉金不以肥家，有餘輒隨手散去，爾輩宜早自為謀。……恪遵功令，勿涉浮囂，庶免恥辱。”簡約為榮，鋪張可恥，自食其力才是生存的正道。
當週夫人去世時，左宗棠囑咐兒女們要簡約處理喪事：“理所當用，稍多無礙;所不當用，即一文亦不可用。”同治九年（1870）七月，他寫信給孝威、孝寬：“吾意不欲買田宅為子孫計，可辭之。吾自少至壯，見親友作官回鄉便有富貴氣，致子孫無甚長進，心不謂然，此非所以愛子孫也。……明春擬籌備萬兩為吾湘陰賑荒之用，故不能私置田產耳。”
左宗棠是這樣說的，也是這樣做的。他一生都過著類似苦行僧一樣的生活。他告訴兒子：“自入軍以來，非宴客不用海菜，窮冬猶衣縕袍，冀與士卒同此苦趣，亦念享受不可豐，恐先世所貽餘福至吾身而折盡耳。古人訓子弟以‘咬得菜根，百事可作’，若吾家則更宜有進於此者，菜根視糠屑則已為可口矣。爾曹念之，忍效紈絝所為乎？”左公六十歲生日來臨之際，他特意叮囑兒女們：“今年滿甲之日，不準宴客開筵，親好中有來祝者照常款以酒面。不準下帖，至要，至要。”
對於子女與朋友的結交，左宗棠也非常重視。當他聽說家裡有人與紈絝子弟交往時，急忙去信責之：“至子弟好交結淫朋逸友，今日戲場，明日酒館，甚至嫖賭、鴉片無事不為，是為下流種子。”左宗棠把嫖賭、吸鴉片的紈絝子弟視為下流之人，對他們深惡痛絕，所以警告兒子千萬不可與之交往。即使對自己的侄子，左宗棠也一點也不放鬆，提出了與兒子一樣的要求：“侄移居省城，迥不若從前鄉居僻靜，切宜從嚴約束，勿令與市井為伍，致惹閒事學壞樣，是為至要。”
左宗棠教子嚴格，深受大家的讚許。當時就有人稱讚說：“公（指左宗棠）立身不苟，家教甚嚴。入門雖三尺之童，見客均彬彬有禮。雖盛暑，男女無袒褐者。煙賭諸具，不使入門，雖兩世官致通顯，又值風俗競尚繁華，謹守荊布之素，從未沾染習氣。”對一個家庭來說，還有什麼比這些更珍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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