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把燈關了好不好?”
“你需要我出去嗎?還是留在這裡陪你?”
我控制不住地啜泣,調整不了呼吸,連回答問題的力氣都沒有,只想一直躲在黑暗的角落裡。
那是我工作三年以來,第一次情緒崩潰,時間大概持續了一個月。
同事告訴我,明顯感覺得到我被烏煙瘴氣籠罩著,負能量很重。他們不知道,辦公室已經是我最好的狀態。
下班時間一到,大家零零散散都離開,剩下我一個人的時候,眼淚就開始掉,越來越洶湧;這一刻只想蜷縮在角落裡,讓自己變小再變小,甚至消失。
“我們聊一聊吧。”
小yo擔心是工作給我帶來太大的壓力,她是我的領導,我們從事的是教育行業。
“現在還覺得事情處理不來嗎?”
我還沒開始講話,就又開始哭。
“不是處理不來,就是過程真的很難受。”
“為什麼難受?”
“‘改變’這個過程很難受。”
“哭的原因是什麼呢?”
“我做不到……”
“做不到就會怎麼樣呢?”
我沉默了。
我在擔心,如果做不到,就會給別人添麻煩;
別人事情都計劃好,不能因為我而被打亂;
當我沒有滿足別人的要求時,我怕別人說“你變了”。
“你想過你自己嗎?”
我又沉默了。
“你想一想,從你的記憶中去找一找,有沒有哪些事你怎麼都忘不掉的?哪怕平時都沒提過,但是你就是記得的。”
1
偷藥
幼兒園的時候,老師會格外地關注需要吃藥的小朋友。
我偷了一位小朋友的顆粒沖劑,告訴老師我不舒服,媽媽說午睡前需要泡給我喝。
那天中午我得到了最好的關心和關注——老師時不時地過來摸摸我的額頭,問我有沒有不舒服,還為我倒水喝……
午睡後,那位小朋友找不到自己的沖劑,哭了。
老師很生氣,我被揪了出來。
晚上回家,爸爸覺得我太丟臉了,把我從家裡推出門口,任我在樓道哭喊。
我偷的不是藥,是愛啊,老師和爸爸為什麼都沒看到呢?難道我不值得被愛嗎?
2
“你是肯定考不上大學的”
高三的時候,二模成績出來,比一模的分數高,可離上本科還是很懸。
成績不好,最難受的莫過於當事人。付出的多與少,對比傷害的輕與重只有自己最清楚,所以,受打擊也要乘勝追擊。
那天傍晚我憋了一股勁在做練習,因為不滿意自己的成績,很怕考不上大學。
忘記起因是什麼,我媽開始不斷地說我:
“整天以為自己很厲害是不是?”
“二模分數高了一些就得瑟了嗎?”
“我看你,肯定考不上大學!”
當她說到“你肯定考不上大學!”這句時,我情緒崩潰了。
「考不上大學」這5個字不斷在我腦海裡放大,再放大。
聲音不斷迴盪著,越來越刺耳。
我的意識是清醒的,但是我控制不住自己,止不住啜泣,止不住淚水。
她看著我的抽動的背影,仍繼續抱怨,火上澆油。
我氣炸了!但是她的聲音那麼大,她那麼自信地罵我,罵的語速還這麼快,快要把我淹沒……
我胡亂地抓了一張草稿紙撕了,揉成一團,一塊塊地往嘴裡塞,填滿!把嘴巴的空隙都填滿!
我為什麼要往嘴裡塞?我不知道。我知道我要停止,但只是腦袋知道而已。
她的聲音越大,我越用力往嘴裡塞。
爸爸走到一旁看見鼓著嘴巴,嘴裡都是紙的我,一把搶過我手裡撕一半的草稿紙,吼了我一聲:
“裝瘋賣傻沒用的!”
我哭得更厲害。
為什麼?為什麼我最親的人都不相信我?
為什麼我最親的人都覺得我是在演戲?
為什麼我在家裡,卻好驚慌,好無助!
只有外婆是擔心我,她小心地把草稿紙一塊一塊從我嘴裡拿出來,我安靜了很多。
好想緊緊抱著外婆不放手,彷彿一放手,就會掉入萬丈深淵。
外婆倒了一杯水,伸手遞給我,爸爸一手推開了她,“不用理她,都是裝出來的。”
他不僅推開了外婆的手,也把我推入了深淵,我開始往下掉……那時候開始,我覺得我有病。
3
“不對!你一定被人侵犯了。”
從小爸爸媽媽管我和弟弟都很嚴,比如晚上不能在除了和他們一起的其他地方過夜,甚至不能出門逛街約朋友。
直到高考之後特批了一次,可以和好朋友YY出去逛街,但需要在9點回到家。
雖然逛街的地方離家不是特別遠,我們也一直有看著時間。
越等越著急。離規定的時間越來越近了,車卻沒看見一輛。
好不容易等到一輛,它不停。YY甚至跑著跟著公車後面追著,拍打著。
因為YY知道沒有準時回家的我一定會被批,可是她那樣追著公車很是危險。
我的眼淚要掉出來,擔心她的安全,擔心自己回到家要被罵。
後來我們打的回家,高中時代,打的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
幸運的是,我還是安全回到了家。
不幸的是,已經塊十點了。
戰戰兢兢地,我被叫進爸爸媽媽的房間,開始了一番拷問。
我沒有撒謊,原原本本地還原了整件事情。
“你一定是在外面發生了什麼事!到底說不說?”
我跪在房間,又開始意識清醒卻無法控制自己地啜泣。
哭得越厲害越證明我在外面被人侵犯?
不承認我被人侵犯我就不能離開房間睡覺?
男聲女聲此起彼伏逼我就範。
可是我明明都沒有發生什麼。
我很安全到了家,這難道不是最重要的事嗎?
父母究竟在意的是什麼呢?他們為什麼只看到自己假設的,而忽略我在他們面前的無助與恐懼?
4
“吃飽了,就不必怕”
在角落裡,我轉身蹭到了窗簾,有一束光慢慢地射進房間,一點點擴散,越來越亮。
小Yo推了一下我,我才回過神來。
“你想過你自己嗎?”
沒有。
我一直在考慮別人,忘記了自己。
在每一次衝突裡,我都害怕自己被拋棄。
對自己,我無暇顧及。
小yo引導我慢慢去感受自己這些情緒。
我發現,每個情緒的發生時,心裡有一個沒有被滿足的需要或者期待,但卻沒有被明確、肯定地表達出來——去告訴我的爸媽“我感受不到愛,我需要你們的愛。”
我一直希望我不必說,他們就可以理解我,但是他們沒有,我覺得冷漠,很受傷。
而小yo的主動問候,讓我覺得很溫暖,她穩穩地在我旁邊,沒有因為我哭泣而討厭我、拋棄我、懲罰我。
那次聊天過後,一旦發現自己有情緒,我便會靜下來去尋找——
自己沒有被滿足的需求是什麼?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感受?我要做點什麼來滿足自己呢?
我依然無法和父母和解,但我逐漸看到了內心的那個自己,我敢面對她的時候,我發現,是我,根本就沒有在乎過她的感受,就像父母忽略我的感受一樣。
她被遺忘在角落了,所以,我才會擔心自己會被遺忘在這個世界,沒有人在乎我。
以後,我要多考慮自己,多在意那個自己的“內心小孩”。
她只是餓了,吃飽了,就有力量了,我就不怕了。
默默告訴自己:我要的愛,一直在,我也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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