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環衛工人的悲情故事


繼父是市環衛處的一名清潔工,一年四季身著橘紅色的馬甲。多少年來,帶著繼父汗酸味的馬甲不知換了多少茬,無論新的舊的,它透出的橘紅光色,不但警示著過往的車輛,也啟迪著我的人生,直叫我一生傾情。

兩年前,大學剛剛畢業,在親屬和生父狐疑的目光中,我打起行囊,謝絕了我在大連畢業實習單位某海洋水產研究所的挽留,執意回到我的故鄉,鴨綠江畔的小城——臨江。

我出生在海濱城市大連,5歲那年做水產生意的父親拋棄了我們,和另一個女人住到了一起。母親通過居住在臨江舅舅的介紹,帶著我來到臨江繼父家,住進一個環衛工人四十多平米普通民房裡。

繼父姓管,那年40出頭,比母親大16歲,老伴幾年前出車禍去世,留下他和兒子小虎。小虎大我十多歲。

記得,剛來不久,在繼父一大幫工友們的操辦下,繼父與母親舉行了一個簡單的婚禮。酒席間,工友們打趣,問我怎樣稱呼繼父?朦朧間我不假思索,說“叫爺爺唄”!工友們笑翻了天,母親說,叫“大爺”吧,工友們笑的噴了飯,都說不妥,老管也太不講究了,那不成了大伯子和兄弟媳婦…..叫叔叔吧,老管年齡又太大。沒辦法,一個年長的工友說湊合著叫管叔叔吧,沒準將來有感情了,就叫爸爸,那就看孩子什麼時候情願了。

幾個月後,母親和舅舅合夥到通化快大茂子開飯店、做小買賣、經營跑線客車什麼的,把我留在繼父家。他們一年很少回家一趟。後來小虎哥哥也讀中專,只剩下我和爺爺般的繼父相依為命。

依稀記得母親走後不久,我讀小學,母親怕我走丟,叮囑繼父要牽著我的手送我上學,在一些人好奇的目光中,每當問繼父是送孫女上學嗎,他臉都羞得像塊紅布。

依稀記得,一九九五年七月末,臨江遭遇了百年不遇的洪澇災害,死了十幾人,漫天無際的洪水把臨江圍成了一座孤城,通往白山、通化的道路被沖垮,不通車了,只剩下從葦沙河經下三道溝,奔集安繞道通化的一條路了。

那幾天,不諳世事的我,不知發了什麼神經,連續幾天哭鬧著找媽媽,無奈之下,繼父帶著我坐客車到終點葦沙河後,步行沿著山間小路隨著趕路的人群,一路向集安走去,那時才6歲的我,三百多里山路,幾乎是在繼父的脊背上度過的。一個星期後,到了集安,繼父一個在鄉鎮任鄉長的弟弟見到哥哥後愣了愣神,半天才認出衣衫襤褸、疲憊不堪的哥哥,弟弟擦了擦眼淚,問清了緣由,長嘆了一聲:“真乃仁義之兄,吾所不及矣。”

到了快大茂子,母親風風火火的從跑線車上下來,第一句話責怪我有什麼好想的。第二句話對繼父說,多餘。

從小學、初中到高中的十二年間,繼父給了我無微不至的關懷,每一個蹙眉,每一聲咳嗽,繼父都會掛在心上。

那年我12歲了,一天早晨來了例假,少不更事,下體流了血沒有母親在身邊教誨,不清楚生理變化,嚇得尖叫起來。繼父大驚,慌慌張張的來到我的房間問我緣由,待我說明事由,繼父才放下心來,搓著粗糙的大手,顳顬著告訴我,你還小,長大就明白了,眼下去問問班任女老師該怎樣辦。

在我的記憶裡,母親從不給我生活費用,都是繼父為我支付上學的各種開銷。

從那以後,繼父經常塞給我一些零用錢,並不告訴我給錢的理由。由於繼父工作性質的關係,他每天早早起來為我做好飯菜,穿上紅馬甲,未等我起來就扛上掃把上班走了,說話的機會很少,但中午和晚上從不讓我自己吃殘湯剩飯,總是千方百計做我可口的飯菜,儘可能為我生長髮育提供營養。我來了之後,中午和晚上,他很少在外面吃飯,偶爾和工友聚會,我也像跟屁蟲似的和他一起下那廉價館子。

一個環衛工人的悲情故事

同學都有手機了,我也挺羨慕的,繼父硬是起早貪黑,帶著大口罩靠撿破爛積攢了五百多元錢為我買了一部松夏手機。上高一那年,剛過春節,母親只在家待了三天,正月初三藉口說活計忙,匆匆離去。小虎哥哥參加工作後,雖然很疼我,把我當親妹妹,但自從有了家,也許是有繼母的原因很少回來過年。

臘月初六,我過十六歲的生日,繼父炒了幾個我願吃的溜裡脊什麼的小菜,幽默的說給我擺個成年酒宴,我和繼父都喝了不少的烈性酒,隱約間記得,他很激動,對我說他早年喪母,從小孤單,害怕孤獨,成年了,小虎他媽不夠意思早早離去,留下他和小虎,說他只不過是母親騙來的保姆,因為有了我,被騙也認栽了,說我解了他晚年的寂寞,不指望我孝順他,有我陪伴他就知足了。

我看著他失神的雙眼,扯著他粗糙的大手,忘情的叫了一聲“爸爸”,告訴他,童年他是搭載我生命的方舟,我就是他風燭殘年的柺棍。

那幾年社會治安狀況不是很好,校園周邊不是太安寧。一個女孩放學不敢走夜路,晚上無論多晚,有何特殊事,繼父風雨無阻,也要到學校門口等著我,酷暑下有他流汗的臉龐,嚴冬裡有他佝僂的身影,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無論春夏秋冬,酷暑嚴寒,每天陪著我一起回家。有一次期末小考,晚放學一個小時,不知情的繼父楞是在寒冷的臘月天,在校門外的雪地裡站了整整一個小時,見到我時已經凍得快站不住了。

我攙著他一邊走一邊抹眼淚,我常常暗想,親爹也無非如此吧!我手腳怕涼,冬天裡,找人為我織了一副漂亮的毛線手套,晚上繼父為我烘乾鞋墊,夜裡要起來幾次為我掖被子,夏天打著蒲扇為我驅趕蚊蟲,把我視如己出。五短身材,和顏悅色,面慈心善的他從不發火,那慈祥的眼神,溫柔的話語,讓你從心裡感到如沐春風般的溫暖,油然而生一種可以終生寄託的安全感。

雖然貧窮,日子過的捉襟見肘,但繼父卻不貪財。有一年春天,遠在大連已經很陌生了的生父王順昌出差來臨江,多少年不來往了,想見我這親生女兒一面。我心中積怨已久,是見還是不見,正為難之間,大度的繼父,已買好了燒雞豬手等幾樣小菜拎了回來,讓我到賓館把生父請來好好喝一杯,對我說,孩子,父親再有錯,也有你割捨不掉的骨肉深情,你應該見他一面。

晚上他們足足嘮了一宿,親生父親瞭解了我的情況後非常受感動,臨走時告訴繼父他瞞著媳婦要給我留下五千元撫養費。繼父再三推辭不受,後來生父把錢留給了我。後來母親回來後知道了這件事,罵繼父是木頭疙瘩不開竅,為啥不要,幾天之後,硬是以做買賣缺錢為理由借了去。

雖然生活不是很寬裕,在繼父的呵護下,我度過了幸福的童年和少年時代。

歲月流逝,我漸漸地長大了。繼父和母親的感情似乎有了微妙變化。我經常見繼父在月夜裡抽悶煙,深深地嘆息,朦朧間我隱約的感覺到母親似乎有了外遇,很少關心我們,很少電話溝通,繼父跟母親之間存在一種不可逾越的障礙,母親偶爾回家,除了無休止抱怨,就是像心裡長了草,一刻也待不住,到處找人打麻將。老實巴交的繼父只是低頭不語,大口大口地抽悶煙,喝悶酒。早晨起來眼中掛著血絲。

繼父跟母親很少有共同話題。我有一種預感,在我高中畢業前夕,母親在用不著繼父這個“保姆”的時候,他們的婚姻將要走向盡頭。

正像我預料的那樣,在我高中即將畢業之前母親回來一次,跟繼父徹底鬧翻了,整整吵了一個晚上,哭鬧著說因感情不合要離婚,並要我們現住樓房的一半產權。我怒不可遏,責怪母親不講道理,母親卻振振有辭,說繼父耽誤了她這麼多年的青春理應用金錢賠償。

母親對繼父說,她找律師問明白了,這地段屬一類,房子價值十二萬元,雖然老房子是你的,這樓房也是在平房改造後建成的,我跟你夫妻名義別說生活十三年了,只要超過六年產權就有我的一半,官司打到哪我都準贏,不信你試試看。至於你撫養孩子的費用,可要拿出足夠的證據。還要看孩子認不認這壺醋錢,一個掃大街的,還敢跟我爭。然後甩出一疊錢來,恨恨地說,我給你一半錢,你搬走,不然,你給我一半錢,房子讓給你。說完,扭著肥胖的臀部,晃盪著兩隻大耳環一扭一扭地走了。

繼父氣得哆嗦著嘴唇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知道,這些年為了我繼父根本沒有積蓄,哪來的六萬元錢給母親的所謂青春賠償。再說房子倒出來他要去那裡住呢?

那天晚上,繼父彷彿一夜之間蒼老了,頭髮又白了許多。

三天後,繼父收到了法院送達的傳票。法庭上我慷慨陳詞,將母親的所作所為一股腦端了出來,把這些年繼父為我付出的所有賬目合盤端出,又將母親從繼父手裡借出生父所給的五千元撫養費之事一併抖落出來。法庭因為我提供的證詞,不但駁回了母親的訴訟請求,令母親還回所借的五千元錢,又使繼父保住了他的房屋所有權。

法庭上舅舅聽了我的陳述,搖了搖頭說沒想到事實會是這樣。氣急敗壞的母親說我胳膊肘往外拐,要到錢後,還不是給我的。我告訴她,天上有神明,人間有正義,我做不出傷天害理的事情來。母親大怒,悻悻而歸,從此與我斷絕了聯繫。據說後來她跟一個男人到新疆做買賣去了。

我上大學期間,所有的費用幾乎都是繼父和小虎哥哥支付的。在大學讀書的三年中,我在心中呼喊了千萬次,繼父,恩重如山的繼父,您身著紅馬甲的背影時刻縈繞在我心中,您對我的恩情比山高比海深。

如今,我畢業了,我自由了,我恨不得變作一隻小鳥,插上翅膀立即飛回您的身邊。

回到臨江的當天晚上,繼父喜極而泣,訥訥地說,孩子你不該如此付出,代價太大了。當著繼父幾個工友的面,我鄭重宣佈,繼父的家就是我的生命之船躲風避雨的港灣,我要把繼父視為我的親生父親,為他養老送終。工友們評價說,老管沒白養這個姑娘。

為給多病的繼父積攢醫藥費,為自食其力,顧及眼下,我考取了財政列支的公益崗位。二十多歲,當屬新新人類一族,但我鄙視那種有錢就花的“月光族”。在公益崗位上班,每月只有二千多元的收入,我卻不枉花一分錢,十分的“摳門”,一年下來,已積攢了五位數的存款。“誰養的像誰,小狗養大了都像主人”。

舅舅常說我的生活習慣和秉性與我那當環衛工人的繼父相像。而今,我已考取公務員崗位,成為一名光榮的人民公僕,有了重情重義的男朋友。

江心島的環島路上常見我與男朋友攙著老爸活動的身影,老爸的病床前有我們端水送藥的侍奉,餐桌上有我們與老爸對酌的笑語。私下裡我和男朋友正在為老爸物色一個心儀的老伴。

前幾天,我接到了遠在上海事業已小有成就的小虎哥的電話,小虎哥告訴我,他家的老房本來準備在父親百年之後就由我繼承,他與父親商量,不用我那樣節儉,他已放棄對老爸房產的繼承權,我們可以經過公證,用它作貸款抵押,買一套新房,首付和利息由他償還,作為他獻給我們新婚的禮物。

烏鴉反哺,小羊跪乳,繼父的恩情一輩子也還不完。男友說,繼父家的老少心腸都那麼熱,熱得讓你簡直透不過氣來。我與男朋友暗暗發誓,讓老爸那閃光的紅馬甲永遠陪伴在我們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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