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女人和一輛車就能拍一部電影。”
這是，法國新浪潮電影的領軍人物，讓·呂克·戈達爾曾說過的話。
《臉龐，村莊》讓這句話變成了現實。
《臉龐，村莊》劇照
該片由法國著名女導演，有“新浪潮祖母”之稱的阿涅斯·瓦爾達與街頭藝術家JR共同完成。斬獲多個影評人協會最佳紀錄片獎，並獲得了第90屆奧斯卡最佳紀錄片提名，豆瓣評分9.2，爛番茄指數達到100%，2017年在戛納電影節首映結束時，片場響起了長達十幾分鐘的掌聲。
雖然，沒能拿到最佳紀錄片的小金人，但已經90歲的瓦爾達，成為第一個獲得奧斯卡終身成就獎的女導演，同時，也成為奧斯卡歷史上年齡最大的提名者。
阿涅斯·瓦爾達
這是一部可以用“佛系”來形容的紀錄片，因為這部片子的內容和拍攝過程都很佛系。
該片講述的是已經88歲的瓦爾達，帶著33歲的JR，開著一輛小攝影車，在法國村莊開始的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因為相信“偶然是最好的助手”，所以，他們想到哪裡就開往哪裡。
在旅行的途中，他們會為偶然遇到的普通人拍照，然後將巨大的肖像照貼在建築物的表面，就這樣跟著感覺，走了一路，拍了一路，直到影片結束。
拍攝過程也是相當佛系，拍攝時間不固定，每個月只拍2-4天，整部紀錄片一共拍了一年的時間才完成。
頂著個性蘑菇頭的老奶奶，一直戴著墨鏡、爵士帽的怪叔叔，半個世紀的年齡差，兩個因為彼此作品相遇的有趣組合，使原本平凡的一張張臉龐，經過藝術的加持，帶給人巨大的視覺衝擊和精神震撼，有一種治癒人心的力量。
下面，本文將從自我與眾生，差異與包容以及影片的思考魅力這三個角度，來解析這部不可多得的優秀紀錄片，探尋其獨特的精神內核，解析其獨特現實意義與藝術魅力。
《臉龐，村莊》劇照
01 “見自己，見天地，見眾生”：《臉龐，村莊》中的自我與眾生。
“見自己，見天地，見眾生。”
這是電影《一代宗師》中，宮二同葉問講的習武之人的三種階段。
《臉龐，村莊》這部紀錄片的內在精神與之不謀而合。
影片中，礦工、郵差、農場主、酒吧服務員等等人物，在看到自己放大的肖像照時，就如同看到了另一個自己，看到被貼滿照片的建築，煥發出新的生機，而眾多臉龐的匯聚，也使人們看到了一副眾生相。
這也與JR和瓦爾達二人的自我創作意識息息相關。
始終保持匿名，不願摘下墨鏡和帽子，對自己的作品從不解釋，這樣的JR本身就已足夠個性和自我。
從2004年開始，JR就開始了他的“臉龐”工程。巨大的人物肖像開始出現在世界各地，從法國的香榭麗舍大街到巴以的隔離牆，從巴西的棚戶區到印度的街道，每一張放大的肖像照，都是一次自我的展示與肯定，也包含了JR的自我表達。
JR的作品
攝影師薩曼莎認為拍照是一種“挽留”，是讓人們去察覺舊事舊物裡的美，而非一再往前。她說：“我希望人們對失去變得敏感，而不是不加節制地揮霍。”
對瓦爾達來說，這也是攝影對她的意義。
記錄對她的最大意義是為了避免遺忘故人和故事，這個說著“我總是準備好去往村莊，去往單純美好的風景，去往臉龐”的有趣老太太，總是帶著女性獨具的敏感看著鏡頭後面的人們，傾聽他們的故事，放大他們的臉龐，也放大他們的人生。
擁有200公頃土地的農場主，咖啡店裡美麗的店員，代代堅守的敲鐘人，化工廠的普通工人，荒廢村莊附近的居民，已經老去的郵遞員，碼頭工人的妻子等，影片中的每一個臉龐，都有其自身獨特的魅力，有生活其中的天地，所有這些匯聚在一起，匯成來、了萬千塵世的眾生相。
農場主
咖啡店員
郵遞員
柏拉圖說：人是追尋意義的動物。
瓦爾達和JR在《臉龐，村莊》中拍攝的每一張臉龐，都是對自我的肯定與尊重，影片方寸間見大天地的情懷和格局，帶給人強烈的精神震撼和情感共鳴。
荒廢村莊中的臉龐
02 “和而不同”：《臉龐，村莊》中的差異與包容。
德國哲學家萊布尼茨說:“世上沒有兩片完全相同的樹葉。”
同樣，世界上也沒有完全相同的兩張臉龐。
《臉龐，村莊》中的有許多極具差異的個體，JR和瓦爾達就有許多不同。
JR正值年輕，身材高大，可以腳步輕快地跑上高塔欣賞美景，瓦爾達卻已是暮年，身材矮小，腿腳不便，即使手扶欄杆，也頗為吃力，只能中途停下來；
《臉龐，村莊》劇照
JR可以像貓一樣，隨時躍起，開始新的旅程，但對瓦爾達來說，“每次相遇，都是最後一次”，她已經開始思考消失和死亡；
《臉龐，村莊》劇照
JR代表的是年輕的旺盛，瓦爾達代表的則是回憶的厚重。
但影片並沒有賦予這些差異尖銳的鋒芒，而是在差異中，表現出包容的寬厚，和而不同。
能輕鬆爬上高塔頂端的JR會走下來陪著中途停下瓦爾達，可以推著坐在輪椅上的瓦爾達在盧浮宮內撒歡的奔跑，可以拍下瓦爾達的雙眼和雙腳，貼在長罐列車上，去往瓦爾達無法到達的遠方，見更多的風景。
兩人一起欣賞風景
盧浮宮
JR拍攝的瓦爾達的眼睛
JR拍攝的瓦爾達的雙腳
在一片已經廢棄的礦工宿舍街道，有人選擇搬離，也有人選擇堅守。
自稱是“最後一名倖存者”的尼娜，就一直固守在這裡，因為這裡有太多外人所不瞭解的回憶，有她難以割捨的家。看著牆上粘貼的老一輩的礦工照片，尼娜回憶著同樣身為礦工的父親，還有他的“百靈鳥麵包”。
為了紀念這個倔強的女人，瓦爾達和JR決定將尼娜的臉龐印在她的房屋上，尼娜看到後，已經滿頭白髮，滿臉皺紋的她，激動的熱淚盈眶，久久無語。
尼娜的巨大臉龐
熱淚盈眶的尼娜
《臉龐，村莊》節奏和緩輕快，途徑的村莊風景是不同的，薰衣草、向日葵、農場、高樓，給人的感受都是美麗的；記錄的臉龐是不同的，男人、女人、年輕的、老去的，帶給人的感受都是真實而鮮活的。
這是對每一個差異個體的尊重，也是對不同生活方式的理解。
途徑的向日葵花海
瓦爾達和她喜歡的大角山羊
03 “我思故我在”：《臉龐，村莊》引發思考的魅力。
赫爾曼·黑塞在《悉達多》中寫道：“他不再看見自己朋友悉達多的臉，卻代之以其他的臉龐，許許多多、長長一大串的臉……這人的笑容讓他回憶起所有的一切，回憶起自己一生中當年曾經愛過的一切，回憶起自己一生當年曾經認為有價值和神聖的一切。”
《臉龐，村莊》這部紀錄片中有許多值得人深思的片段和回憶，關於生命，關於死亡，關於記憶。
整部影片中，對我影響最深的一段話，來自於一位75歲的流浪老人——波尼。
波尼獨自一人生活，他在山坡上，用五顏六色的木板，蓋了一座像童話城堡般的房子，四周掛著鐵片製作的，聲音清脆的風鈴，他還用收集到的1300多個瓶蓋鑲嵌了一副藝術品。
波尼的家
波尼用瓶蓋製作的藝術品
這位靠著最低生活保障金度日的老人，說：
“你知道嗎，我出生在一顆星星的呵護下，我的月亮母親給予我清涼，我的太陽父親給予我熱量，還有宇宙給予我住所，你能想到嗎？我有多麼大的生活空間啊！”
波尼
影片中瓦爾達帶JR重溫了和好友的許多美好記憶，她說：“對於我們這個年紀，多年好友，會讓我們心裡更舒服”。
他們去了瓦爾達好友蓋·伯丁的故居，講述他們以前的故事。
蓋·伯丁的故居
JR將蓋·伯丁的照片貼到海邊掉落的巨大碉堡殘骸上，看起來年少時的蓋·伯丁就像在搖籃中熟睡。後來，漲潮的海水沖刷掉了一切，面對空空如也的碉堡，瓦爾達說：“海總有它的道理，還有風，還有沙。照片消失了，我們也將消失。”
搖籃裡的少年
瓦爾達還帶JR去了好友佈列松的墓園，小小的墓園裡，盛開著紫色的薰衣草，安詳而寧靜。
在那裡，JR問她：“你怕死嗎？”，瓦爾達從容地說：“不怕，我經常思考死亡，但到了最後一刻會怎樣，我也不知道。事實上，我已經很想去往天堂了。”
佈列松的墓園
法國哲學家曾言：人的臉，本身就蘊含著時間的秘密和感染力。你凝視著一個人的面龐，很自然地就能洞悉到他的經歷，他的內心。
《臉龐，村莊》的每張臉龐，每個故事，都具有引發思考的力量和價值，這也是這部紀錄片的最大魅力所在。
在影片的最後，瓦爾達帶JR去拜訪自己的老友讓·呂克·戈達爾，沒想到卻被放了鴿子，只在窗玻璃上留下兩句暗語。
年輕時的瓦爾達和戈達爾
老友的避而不見讓她十分傷心，不停哽咽，JR一直安撫著她，在湖邊的長椅上，他為讓瓦爾達開心，做了一件事：摘下自己的墨鏡，只為瓦爾達一個人。
只可惜，瓦爾達的眼疾，使得她已經看不清JR了，但這不妨礙他們的相遇。
摘下墨鏡的JR
當地時間2019年3月28日，瓦爾達因乳腺癌引發的併發症在家中去世，享年90歲。而就在她去世的前兩個月，她還參加了柏林電影節上《聽瓦爾達說》的電影首映會。
瓦爾達和女在柏林電影節
瓦爾達最後的時日是在家裡，在親朋好友的陪伴中度過的。她說：“我覺得這樣很好，是時候離開了”，世界失去了一位永遠年輕，永遠在路上的有趣靈魂。
值得一提的是，瓦爾達去世後，戈達爾給瓦爾達的女兒寄了一個包裹，裡面是一個悼念禮物。
只是不知道，他是否會為當初沒能見老友一面而感到後悔。
結語：
《臉龐，村莊》被瓦爾達稱作是“喧囂時代中的小製作”，整部影片就是許多個裝置藝術品的集合，水塔上的游魚，牆壁上的工人，集裝箱堆砌出的女人，都是對“藝術來源於生活”的最好實踐。
片中的藝術不再是充滿距離感，高深莫測的，而是像瓦爾達一般，耀眼如繁星，卻又真實的融入世俗和塵埃，每張臉龐都是真我的放大，是對每一種自我存在的方式的肯定，也是對生命的深沉思考與表達。
這是《臉龐，村莊》的魅力，是瓦爾達和JR的魅力，也是藝術的魅力。
，80後自由撰稿人，信仰愛，喜歡自由的好姑娘，歷經悲歡離合，仍覺人間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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