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到《又見伊犁》回憶新疆的系列散文，我心潮起伏難以平靜。文章裡多次提到的巴彥岱，正是我當年工作生活的地方，那裡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曾讓我流連忘返至今難以忘懷。
巴彥岱是個不大的鎮子，距首府伊寧市非常近，車行半小時就能進城。當年，我們住地距巴彥岱也就二十分鐘車程，要經常打出租車去這兩個城鎮辦事。地處邊疆，人不多，車也不多，時間長了，和出租車司機便成了朋友。用車時打個電話，車很快就來到，把司機師傅拉拉扯扯地讓進屋裡喝杯茶，聊一聊最近又發生了哪些新鮮事，彼此寒喧一陣，然後上車走人。
巴彥岱屬伊寧市轄區，伊寧人維吾爾族居多，我這位司機朋友就是維族。大概與這個行當有關，他特別健談，但凡上車，一路上嘴不閒著，天文地理，歷史掌故，當地的奇聞軼事風土人情，侃侃而談如數家珍。他當年四十歲左右，闊臉膛，重鬍鬚，大眼睛，寬眉毛，說話大嗓門，音域特別渾厚寬廣。像他這個年齡段的人，雖說還談不上老，但已有相當的閱歷。尤其開出租車，接觸南來北往的人，他有了解外界信息的慾望，外地人也有知曉本地風情的好奇心，兩下一拍即合，車上便成了很好的一個交流場所。有一次車到城外，進城的公路牌樓上大書：“軍民團結如一人，試看天下誰能敵！“這樣顯眼的地方，一般都是商業廣告的領地，和平時期，怎麼會出現這樣的標語呢。
司機朋友大概看出了我的疑惑，笑了笑：老哥，看來你對這裡還是不熟啊，新疆有三股勢力你不知道麼？我頓時醒悟，急忙說知道知道，趕緊岔開這個敏感話題。
我說：你漢語說得這麼順溜兒，是不是專門進修過？他笑了笑：進修倒是沒有，我小學老師是漢族，講的就是漢語，我放學回家和家人說漢語，開始他們都不習慣，時間長了，見我還是不改，慢慢也就認可了。現在我說維語，老鄉們兒都說我串味了。
我倆一齊哈哈大笑。
他說：這地方不像你們內地，人少，車少，事也不一樣。
我說：你先回答我，你們總說的那個內地，到底是從哪劃分的？
他思考了一下：大概是從嘉峪關算起吧。
我說，到底是嘉峪關，玉門關，還是陽關。唐代可是有個春風不度玉門關，還有個西出陽關無故人。
他說，這個應該沒有明文規定，就是個大概的分界。
我又問：你說的事也不一樣，指的是哪類事情？
他頓時又來了興趣，說，我乾脆給你講個故事吧。沒等我回答，他便聲情並茂地講起來：
說有個外地人，走路口渴了，路過一片蘋果林，想吃兩個蘋果解渴。他問坐在樹下的老鄉，蘋果賣不賣？老鄉說，五毛錢一腳。就是說，誰要是買蘋果，交五毛錢，對著樹踹一腳，掉下多少蘋果都是你的。路人弄明白後，專挑蘋果多的大樹用力踹上一腳，沒想到，腳踹的生疼，大樹只是輕微晃動，一個蘋果也沒掉下來，白花了五毛錢。老鄉說，你不能太貪，要挑蘋果紅透了的小樹踹。路人按照老鄉說的，找到一棵紅蘋果多的小樹，運足了勁猛踹一腳，樹幹猛烈晃動，蘋果劈里趴拉掉得滿地都是。
我說：這個故事說明啥呢？
他說：說明做人不能太貪，做事要動腦子。
其實這個故事我以前在內地聽過，好像是馬未都講的，說的好像是棗樹。但我沒有更正他，覺得沒那個必要。與其說它是一個故事，莫不如把它作為一個風土人情的典故更為合適。
故事講完後，他轉向我，要求我也給他講一個內地的故事。我說，不用講內地，就講一個我在新疆親眼看到的事吧、
說有一個內地進疆的團隊，住在山區，面對住地四周荒無人煙又沒有一棵樹的環境，覺著很不習慣。於是不惜花幾千元買來一車樹苗，把房前屋後都種滿了。而且安排專人，天天扯著水管子給樹苗澆水。大家沒事就圍著樹苗看，恨不得拔苗助長，對明天的綠樹成蔭充滿了期待。
不料剛剛過去一個月，樹苗陸續枯萎死掉，經過全力搶救，最後只活下來一棵。每天看著那棵剛長出綠葉的孤零零的樹苗，人們哭笑不得，說，這可是寶貝呀，一顆就價值千金。
我說：這不是你們這裡，你們伊犁水草豐美，當然不會有這種事發生。
司機朋友笑著說：我相信，有的地方都是鹽鹼地，草都不長，更別說栽樹啦！
面對生存環境的極大反差，我們的話題自然聊到了自然景觀方面。我問他伊犁都有哪些風景名勝，他隨口說出了許多，有特克斯的八卦城，有新源的那拉提草原，有尼勒克的唐布拉風景區，有果子溝，賽里木湖……
時隔不久，有事情要去尼勒克，我有幸到了被譽為百里長卷天然畫廊的唐布拉。那是初夏時節，我爬上一座不大的山峰，舉目俯瞰，雪山，草地，松林，溪流，綠毯般的草場起伏漫捲，舒展鋪陳，確是一幅天然畫卷展現眼前。它沒有絲毫的汙染，看不出一點瑕疵，紅馬，白馬，黑羊，白羊，像珍珠瑪瑙般灑落點綴在畫中，人在其間，恍如來到人間仙境……我還曾越過果子溝，在賽里木湖邊漫步倘徉。面對無邊盪漾的萬頃碧波，遙望遠方白雲縈繞的雪山峰頂，任清涼的湖水輕拂面頰，深深地呼吸一下甘甜爽口的空氣，你會情不自禁地張開雙臂放聲大喊：啊——啊——那時，我愧疚自己的文字匱乏，無法描述如詩如畫的美妙風景，我愧疚自己的嘴笨舌拙，無法言說內心洶湧而起的情感波濤……
伊犁河谷的冬天，雖然也是白雪皚皚、但由於群山環抱的緣故，很少有北疆的風攪雪天氣。它溫和溫潤，既便有風吹過，也總是帶著一縷陰柔。
無事的時候，我常常一個人從巴彥岱駐地走出來，信馬由韁地向前走去。遠處是潔白的雪山，起伏連綿，環繞四野。近處是起伏的丘陵，視野裡黃白相間，白色是雪，黃色是露在外面的衰草。我沿著蜿延的無名小路一直向前走，走向哪裡，不知道。與其說在走，莫不如說在觀摩，在欣賞，在思索，在回味。我走的很慢，偶爾遇到散放的牛羊，就停下來，和它們說說話，看著他們悠閒地吃草、撒歡、嘻鬧玩耍、和我一樣地漫步徜徉……不知不覺三四個小時過去，有一次竟走到了中哈聯合反恐演習場。演習剛結束不久，搭建的指揮台還沒有拆除，周邊大大小小山包上的碩大白色圓圈還赫然醒目……
路到了盡頭，向遠看，雪山起伏，莽莽蒼蒼，寂寂無聲……舉目四望，曠野茫茫，渾厚深沉，漠然幽靜。我站在那裡，大腦一片空白，呼吸著清新甘甜的空氣，人，分明已溶化在大自然裡，與大自然結成一體了……
我喜歡這樣走路，它談不上是散步，散步沒有走這麼遠的。它也談不上旅遊，因為我走的路並不是景區。但在我心裡，目光所到之處，不似風光勝似風光，它能使人沉靜，催人思考，淨化人的心靈。這就是新疆，只要你願意走路，就獨自盡情地走吧……除了馬和牛羊，見不到一個人影，把路走到盡頭，直到再沒有路了，轉身向回走。這樣的事情我不止一次在做，表面像是一無所得，但我卻有一種收穫滿滿的感覺。
大美新疆，這個大字，以我淺陋的理解，它不單純指向物質世界的大小，而是心態的大，精神的大，思想的大，包容的大！漫步其間，用不著什麼講解，它把博大和渾厚無聲的擺在眼前，只要鑑賞和品味就足夠了。
我敢說，對於初到新疆的人，當你站在山下，遠望那一排排墨綠色的鑽天松林，看那松林上潔白如玉的雪峰，墨白分明，二者切割成一條標準的直線，你一定會驚訝地張大嘴巴，天吶，世界上竟有這樣美妙的奇觀。也許您在電視畫面上見過這樣的圖景，但與身臨其境的感同身受相比，是天地之差完全不同的。
在汽車行駛幾百裡見不到一隻鳥的茫茫戈壁，當塔克拉瑪干浩瀚無垠的漫漫沙漠映入你的眼簾，讓帕米爾高原的蒼涼與空曠迎面撲來，當伊犁河谷水草豐美的如詩如畫向你招手，你的心靈一定會受到強烈震撼，你的視野一定會受到猛烈衝擊，你的大腦會一片空白，精神彷彿已飄出體外，遊離在雲海蒼穹……
有一次，我們的工作車去一個工點，必須要翻越天山一道山峰。當衝上四千米海拔時，一簇雲霧突然湧來，車身頓時被白茫茫的霧氣包裹，視野瞬間全無。就在車輛要停還沒停的時刻，車子衝出雲霧，眼前霞光普照，天空碧藍如洗。向下看，道道雪峰像一排排利箭剌向蒼穹，雲霧在腳下的山縫裡形成一道道乳白色氣流，在盤旋，在流淌，真可謂雲蒸霞蔚，氣象萬千。此時此刻，文字已無法形容完美，話語已顯得那麼蒼白，一切一切，盡在不言中……
不見大漠不知天地遼闊，不見胡楊不知生命輝煌。在人的一生中，總有一些無法忘卻的回憶。離開新疆已經幾年了，但不論在電視裡還是在書本里，只要見到新疆的消息，我總會不由自主的放下手頭的事情，投去關注的目光。
這大概就是一種感情和緣份吧！我珍惜這份感情，更感恩這起緣份，我把它視為人生旅途中的一份偏得，珍藏到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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