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淚·美人心計

桃花淚·美人心計

在我印象裡,桃花總是在一夜之間開起來的。它粉白緋紅,如朝霞般美豔;它爛漫妖冶,似人世間絕色。它的香氣清淡,卻甘醇如酒,人聞得多了容易迷醉。它的花瓣嬌柔,卻氣勢渾厚,一旦出現,往往是一簇連著一簇,一叢挨著一叢,密密匝匝,灼灼烈烈,點綴得春日裡美景如畫。難怪古代的文人騷客都喜歡詠歎桃花。可是他們經常詠歎桃花的外型,卻沒少鄙視桃花的內在。在很多文人的眼裡,桃花顏色濃豔,枝條柔軟,頗似一些輕浮不自重的美貌女子。如岑參在調戲風情婦人時,會說:“朱唇一點桃花殷,宿妝嬌羞偏髻鬟。細看只似陽臺女,醉著莫許歸巫山。”;杜甫亦用“顛狂柳絮隨風舞,輕薄桃花逐水流.”來感慨與他逢場作戲的寡情女子。程棨更在評點梅、杏、桃、李之花時,形容桃花“如倚門市倡(娼)”。總之,古人很少會把桃花比喻成忠貞的良家女子。因為在春秋時代,有一位“桃花夫人”,她結過兩次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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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夫人”又稱息夫人。史書稱她為息媯(guī)。其實她不姓息,她姓媯。她是陳國國君的女兒,因為嫁給了息國的國君,所以出嫁從夫,在姓氏前面加了個息。據說息媯長得很漂亮,漂亮到什麼程度呢?基本上是男人一見到她就走不動道。而且為她走不動道的男人都不是平庸之輩,而是諸侯王。息媯的第一個丈夫息侯,乃是周文王第三十七個兒子羽達的後代。息侯對息媯非常喜愛,倆人的小日子過得恩恩愛愛。但是息媯有一次回孃家路過蔡國,被蔡哀侯看中了,他不願意放她走。從禮法上說,息媯的姐姐嫁給了蔡哀侯,息媯算是他的小姨子。姐夫調戲小姨子,無論在哪朝哪代都不是啥光彩事。息媯強硬離開,回到丈夫那裡告了一狀。息侯一怒,設計報復。他暗中聯絡了楚文王密謀滅蔡。因為息國與蔡國本來交好,楚國與息國假意開戰,蔡國聞訊派兵支援,反被楚息兩國軍隊聯合打敗,蔡侯還被楚國活捉,這就是歷史上著名的“莘野之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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詳見《左傳·莊公十年》:“蔡哀侯娶於陳,息侯亦娶焉。息媯將歸,過蔡。蔡侯曰:‘吾姨也。’止而見之,弗賓。息侯聞之,怒,使謂楚文王曰:‘伐我,吾求救於蔡而伐之。’楚子從之。秋九月,楚敗蔡師於莘,以蔡侯獻舞歸。”被押到楚國都城的蔡哀侯,越想越覺得自己沒吃到羊肉,反落了一身騷。他不能便宜了息侯,於是在楚文王面前大肆宣揚息媯的美貌,硬是讓見慣百媚千紅的楚文王動了心。他又舉兵攻打息國,把息國王宮抄得連塊瓦片也不剩,還把息媯強搶回宮,讓她成為自己的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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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令人驚歎。楚文王得到了息媯,並未在滿足了征服欲之後就將她丟棄一旁,反而是三千寵愛盡賦她一人之身。楚文王讓息媯為他生了兩個兒子,長子熊囏,次子熊惲。長子還被立為了儲君。息媯總是悶悶不樂,連話也不跟楚文王多說。楚文王開始以為她是不習慣楚地生活,對她極其體貼呵護。息媯依然閉著嘴巴不吭聲。後來她被楚文王纏煩了,傲嬌著臉蛋撩下一句冷冰冰的話:“

吾一婦人而事二夫,縱不能死,其又奚言?”意思即是說:我本來想從一而終,只做一個男人的妻子,無奈形勢所迫讓我又嫁給了另一個男人,我不能以死守節,還有什麼臉在人前說話呢!楚文王聽了這話,訕訕地下不來臺。為了討息媯歡心,他竟然再次起兵攻打蔡國,理由是蔡哀侯挑撥離間,讓不知真相的楚國“無意”之間滅了息國,現在一報還一報——這種邏輯……你們能看出邏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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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看到仇人(之一)國破家亡的息媯氣消了嗎?好像沒有。她還在心裡糾結要不要接納楚文王,楚文王卻在攻打黃國的途中掛掉了。楚文王死後,他與息媯的大兒子熊囏繼位,在位五年,卻被二兒子熊惲發動政變殺死。熊惲就是楚成王。息媯看著兒子坐穩了江山,沒來得及出口長氣,她的小叔子子元又對她起了邪念。子元在息媯的宮室旁邊建了新館,每天又是唱歌又是跳舞,氣得息媯幾乎吐血。幸好後來子元被人殺掉,否則息媯很可能再次遭遇搶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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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就是傳奇美人息媯的故事。後人傳言她閨名為“媯桃”,所以喚她為“桃花夫人”。在女性毫無人身自由權利的封建社會,息媯與原配丈夫分別之後,她竟敢再婚生子,令許多讀書人不齒。如杜牧在《題桃花夫人廟》一詩裡認為,息國滅亡全由息媯而起,她應該以死殉節才對。她沒死,就比不上西晉石崇的寵妾綠珠。當年石崇的政敵孫秀覬覦綠珠的美色,構禍於石崇,石崇因此被捕。石崇臨死前,對著綠珠發牢騷:“我因為你而獲罪。”綠珠說那行,那我跟你一起死。誰也不欠誰。她縱身跳樓,粉身碎骨,是謂“從一而終”,是謂“三貞九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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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油膩的杜牧迴避了一個真相:息國滅亡並非因為息夫人的美貌,而是那些打著她的旗號互相攻城掠地的諸侯們。他們視女人為戰利品,根本不考慮她們的感受,只考慮自己的利益。息侯與息媯相愛是真,他藉著攻打蔡國的名義,實際是想削弱鄰國的地盤。楚文王看似為了息媯滅了息蔡兩國,實際為了完成楚國列代國君都想吞併中原南部的心願。無非是蔡哀侯與息侯的感人智商給了他一個再合適不過的機會。對於息媯,她手無縛雞之力,又無參政意識,她為啥要承擔“紅顏禍水”之名?

息侯跟她分手之後都沒自殺,她幹嘛要自殺!楚文王滅了息國,拆散了息侯夫婦,息媯是蓄意報仇雪恨的。她委身於楚文王,卻是長達三年不與他說話,也沒有半點好臉色——這是一種冷暴力,不止只有中國男人玩得轉。而且,息媯能讓楚文王只器重她所生的孩子,把別的妃嬪所生的兒子都不當回事,也著實有本事。楚文王膝下的熊革和熊靈,一個頭腦簡單,一個蠻橫無理,曾經對民間老人施暴,被楚文王狠狠動了一頓鞭刑。息媯所生的楚成王,繼位後尊重周天子,與各諸侯國修好結盟,功伐不臣之國,重用賢良,提升國力,比他親爹的執政效果還要好。

可見息媯不是徒有美貌的花瓶,她懂得真正的報復首先是強大自己,同時不忘居安思危。當小叔子跳著具有強烈的生殖崇拜色彩的“萬舞”挑逗她時,她想到的卻是楚文王在軍事演習的期間命人跳這種舞。子元聞言羞愧,嘆道:“一個婦人都不忘報仇,我反倒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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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為有著如此卓越的見識與情緒控制能力,息媯才能夠成為笑到最後的贏家。在三月桃花盛開的季節,我們不如喝一碗由桃花淚(桃膠)熬製的甜湯,提醒自己也要內外兼修,成為美貌與智慧並存的好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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