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容若最後的女人:你伴我一程,我念你一生

惆悵悽悽秋暮天。蕭條離別後,已經年。烏絲舊詠細生憐。夢魂飛故國、不能前。

無窮幽怨類啼鵑。總教多血淚,亦徒然。桂分連理絕姻緣。獨窺天上月、幾回圓。

這首《朝玉階》的作者不是容若,但卻是與他極其相關的一個人所作。

從這首詞的表面上來看,憂傷惆悵的感覺頗濃,隱隱可見“哀婉頑豔”之風。

她便是容若短暫的生命中,最後的一個女人。

她才情傾江南,清麗得如水中搖曳的一朵素蓮,只因那朝偶回顧,一遇容若誤終身。

從此後,生也相許,死也相許,成為容若心中一朵盛開的潔白的花。

錦瑟年華誰與度,無痕春夢君為開。

納蘭容若最後的女人:你伴我一程,我念你一生

她叫沈宛,字玉蟬,浙江烏程人,江南名妓,生平資料甚少,留詞僅五首,但已顯出其過人的才華和聰慧。

至於她是因何而入青樓,已經無證可考。

幾年後,整個江南都知道了這位沈宛姑娘,她不僅人如梅花吐豔,為人更是清雅如蘭,還寫得一手好詩詞,並且精通音律,偏又生得一副好嗓子。

那一日,因康熙帝聖駕於江南,容若自然亦由京城來到江南,趁機好好在江南遊玩一番,領略下這江南的美景,還有,江南的美女。

容若久聞江南的才女很多,尤其是青樓中的女子,更是有臥虎藏龍之輩,不可小覷。

顧貞觀聞知容若的心思,只是神秘一笑,說,要見佳人不難,要見才女也不難,要見女女佳人更是不難,當即推薦了沈宛。

這沈宛向來只賣藝不賣身,堪比前朝李香君,常以梅花自喻,清高淡雅,毫不媚俗。

她的院落頗為清幽,不似別處魚龍混雜,喧囂嘈雜,來此處的基本都是吟詩作賦的青年才俊。

因她喜愛梅花,所以她的院落之中也種植了很多的梅花,每當嚴冬之時,梅花綻放,她便喜歡在幽靜的雪夜,抱著琴,坐在梅樹下,清淡淡地彈起了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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撐傘的婢女,立在一旁,心中自是總也不懂她的心緒。

她彈的曲子也如她的人一般,不是淫詞豔曲,而是清雅的《詩經》。

而在《詩經》中,她又是最喜歡這首《淇奧》,喜歡它的空靈孤寂,喜歡它的悠遠綿長,喜歡它如君子般的淡淡幽香。

“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這是《詩經*衛風》中的句子,雖然只有短短的五句話,二十個字,卻是一個完美男子的形象勾勒得讓人眼前一亮。

在淇水彎彎的水邊,生長著一片片翠綠的竹子。在竹林的邊上,有一個男子俊美得如切磋過的象牙,溫潤得如琢磨過的美玉一般。

這樣的夜晚,彈奏著這般空靈淡雅又帶著點點嚮往和無奈的曲子,沈宛的心中想著的心事,怕是我們都能看穿。

她希望自己也能遇見那樣的一個人,一個君子,一個才華橫溢,風流倜儻,像切磋過的象牙,像琢磨過的美玉一般的男子。

可是,她的心事雖然明瞭,只是終究未曾遇見良人。

這樣的夜晚,不知過了多久,她只知道自己從春彈到夏,從秋彈到冬,那一簾美麗得五彩珍珠一般的心事,一直空虛嘆。

最終,恰似那,遮不住的青山隱隱,流不斷的綠水悠悠。

然而,在這一年,她遇見了他,生命中最為重要的男子。

那日,容若著一襲月白色的長袍,在江南如煙似霧的細雨中,撐著一把油紙傘,與顧貞觀進了沈宛棲身的青樓。

鴇母認得顧貞觀,當下便將兩人請進了屋內。

顧貞觀是此處的常客,鴇母自然是知道他的心意,二話沒說,直接將他們帶到了沈宛居住的院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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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宛聽聞來人是她心儀的才子,不由滿心歡喜,那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深情地看他,眼眸深處載著一船斑斕的星輝,唇角那抹淡淡的笑,似春水般柔情。

她也是個出色的女子,雖然身在風塵,卻未染一絲風塵之氣,如出自淤泥的蓮花,嬌而不媚,明豔生輝,眼底浸染的便是這江南的煙雨,如絲如霧。

如何讓我遇見你,在我最美麗的時候,能在自己最美麗的時候,遇見自己最心愛的人,這該是件多麼美好的事情。

她遇見了他,在杏花煙雨的江南岸邊,在她一生中最美麗的時候,豆蔻一樣的年紀,娥眉秋波,紅唇軟語,落落大方得如同綠波中搖曳的蓮,但她比蓮又多了一分靈氣。

她在渴望著一種叫做愛情的東西,在那江南春雨如酥的季節,柳絮滿天,雲捲雲舒。

而他,一個眉宇間鎖著淡淡的如這江南煙雨般憂愁的男子,劍眉入鬢,星目深沉,淡色的絲質錦袍將他略微顯得清瘦的身軀映襯得更加單薄。

但是,這些並沒有將他的氣質掩蓋,他依舊是玉樹臨風,渾身上下透著一股無法掩藏住的光華,彷彿那沉沉夜色中閃爍的明珠。

黃昏後,打窗風雨停還驟,不寐乃眠愁。漸漸寒侵錦被,細細香消金獸。添段新愁和感舊,拼卻紅顏瘦。

一曲《長命女》唱得珠圓玉潤,宛轉悠揚,容若聽了之後,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卻只是淡淡地問,此詞尚未聽過,不知是何人所作?

沈宛大大方方地一笑,朗聲回答:此乃妾身所作,拙劣之作實在是難登大雅之堂,在兩位才子面前獻醜,見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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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貞觀在一旁看著兩人的眼神和動作,心中已經感覺到了沈宛對容若有情,而容若對沈宛亦是有意,兩廂情願,如今只欠一縷東風了。

既然事情到了這個地步,這縷風還是得由他來吹,於是,他站起身,俊美的臉上帶著一絲高深莫測的笑容,然後便將容若大大方方地介紹給了沈宛。

她走到了容若的身前,用無比敬仰的眼光看著他,心中的那份感情,真真實實明明白白地寫在了臉上。

彷彿,她成了那立於短牆上玩弄著青梅的女子,身側的杏花樹白白粉粉的開滿了枝椏,有風拂過,那花瓣兒便撲簌簌地落滿了她的肩頭,那一雙美目不經意地看向了牆外道上的少年。少年騎著白馬,沐浴著清晨淡淡的晨光,宛如天上的仙童降臨到了人間。他看見了她,停馬立白楊,與她相望。

沈宛這個多情的女子,此刻是多麼希望自己能與詩中的女子一般,收拾行囊,與心愛的人一起私奔到天涯。

現在,良人就在她的面前,彷彿夢中一般,她看著他,雙眸剪秋水,含著無限的痴情,還有迷惘和愛慕。

她不是個矜持的女子,矜持得太多,往往會失去更多。

她也不是個放蕩的女子,她心比天高,比梅更孤傲。

這樣的女子,一旦遇見心儀的人,便如飛蛾撲火一般,縱然面前有一道深淵,她們也會奮不顧身地跳下去,只為了那一瞬間的愛情,即便摔得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當晚,容若便留在了沈宛姑娘的閨房之中,兩人深情款款,良辰美景,不可虛度,淺飲小酌了幾杯之後,輕紗羅帳輕輕垂下,唯有堂前的紅燭在靜靜地燃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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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風流,溫語紅唇,說不盡的情意綿綿,臨走時,沈宛拉住了他的手,淚眼婆娑,問郎何時歸。

容若心中對她亦是百般愛憐,想起昨夜的溫存,心中亦是不捨,將她擁在了懷中。

清晨的雨滴落在了枝頭,似她的淚水,一滴滴地落在了他的心上,讓他的心也在滴著血。

無奈,此次他的任務是保護康熙私巡,馬虎不得,只盼在臨走之前能再見一次沈宛,能將她帶回京城,從此相依相守,任時光流逝,任春華老去,唯有伊人常在心間。

所幸她慧眼識良人,容若沒有失信於她,也沒辜負她的一番真情,她終究還是跟隨去了京城,入了納蘭府,成了容若的妾室。

納蘭府中明燈高懸,大紅的喜字貼滿了窗欞,雖然北京城的冬天是寒冷的,剛剛一場大雪席捲了京城,到處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在這白色覆蓋的季節,納蘭府中的紅色顯得格外的耀眼。

喜慶的吹樂,震耳的鞭炮,一身大紅的沈宛被抬進了納蘭府,開始了她新的生活,她坐在鋪著錦被的床上,彷彿置身於夢中。

這樣就成了他的女人?她有點不置信。

她悄悄的掀起了頭巾的一角,輕輕地探視著房中的一切,紅燭高燃,喜字隨處可見,便是床上蓋著的被子,都是繡了鴛鴦和牡丹的。

她確實已經是他的女人了,真真實實地嫁到了他的府邸,從此再也不用相思,而可以真真切切地將他擁在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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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不知誰家的孩童,在笑嘻嘻地唱著早生貴子的歌謠,聽得她的心都禁不住如小鹿在撞,她是多想與他生個孩子,有著他的才華,有著她的面容,無論男女都是人中龍鳳。

不知坐了多久,終於聽見了他的開門聲,帶著一股濃濃的酒氣,走到了她的面前。

他挑開了她的頭巾,只見燭光微紅地鋪在她的面上,帶著一抹胭脂的顏色,有著幾分的俏,帶著幾分的嬌,雖然淡淡地施了脂粉,並沒有顯得豔俗,卻更多了一份韻味。

他輕輕捧起了她的臉,如他們初次見面時一般,很是溫柔。

她嫣然一笑,眼波如秋水,風姿綽約。

那一刻,說不盡的柔情蜜意,一齊湧上了她的心頭,她緊緊地抱住他,用她嬌弱的身軀,溫暖他那顆憂傷的心,她想讓他知道,她可以讓他感覺到溫暖,她希望能用她的溫暖驅除他內心的憂傷。

她說,我用青絲將你的指尖輕輕纏繞,用我這繞指柔將你痴痴纏住,纏纏繞繞,讓你的心中只有我,讓我做你心中的陽光。

他只是抱住了她,緊緊地的擁抱著她,千般情萬種愛都在此刻如狂風驟雨席捲向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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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她是如何也不曾想到,這美好得觸手已得的幸福會如此的短暫,短暫得如天邊的浮雲,風一吹就不見了,伸手去抓,卻是隻能抓住一手的空氣。

容若,那個她愛到了骨子裡的男子,每每見他在昏黃的油燈下看書寫詞,那專注的神情,那微微抿著的薄唇,那修長流利的身影,都是她心底最深的幸福。

她也安心地做起了他的妻子,盡心地伺候他,讓他從朝堂回來之後,便可以不用再為各種瑣事費神。

她居住在一處清幽之地,在這嚴寒的冬日,院中的梅樹綻放著,紅紅白白的,很是妖嬈,她喜歡在雪後寂靜的夜裡,踏著雪,與容若一起挑燈賞梅,或在著如水的夜色裡,輕撫琴絃,清歌一曲,羨煞旁人。

只是,她的心中也在隱隱擔憂著,擔憂著她心愛的男子會在某一天,會棄她而去,或者,另結了新歡。

那一年是容若很開心的一年,也是他仕途上最不開心的一年。

開心因為得沈宛這樣的一個佳人,知其心,懂其意,在他憂傷之時,用紅巾翠袖,搵英雄淚。不開心的便是面對官場上的那些小人們,看著他們一張張爾虞我詐阿諛奉承的嘴臉,滿心的厭惡,且他的志向,遠遠不是一個侍衛所能滿足的。

無奈,雖心有豪情萬千,渴望能建立功勳,縱馬馳騁,笑對邊關的風沙,揹負著大漠的彎月,但也只是滿腹志向空惆悵,委身做了個康熙身邊的一個小小侍衛,終日鬱郁不得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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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沈宛懂他,用她賢惠靈巧的心,用她的體貼和關懷,給了他一份慰藉,給了他一個溫柔鄉,給了他一個心靈的歸宿。

琴絃顫動著,身影舞動著,這梅香浮動的清幽小院,是他暫時的溫柔鄉。

他不是混跡青樓楚館的落魄書生,他只是個懷才不遇的清高才子,能文能武,志高懷遠,才華橫溢,也曾“倚馬斜橋,一日看盡長安花”,卻不能一展抱負。

虛負凌雲萬丈才,一生襟袍未曾開。

只有這彈丸之地的溫柔,才能讓他暫時忘卻心中的悲苦,那清淺的酒盞,斟滿琥珀色的玉液,麻痺了他的神經,也麻痺了他那顆懷才不遇的心。

這悽苦的嚴寒終於到了盡頭,春天來了,這萬物復甦的季節,卻沒有讓他的心跟著復甦,卻越發地愁腸百結。

數月後,沈宛有了身孕,這是他們的第一個孩子,也是他們的唯一的一個,只是很遺憾,他最終未能見到它的模樣。

容若走了,也帶走了她無盡的思念,在每個燈火斑斕的夜晚,她抱著他們的孩子,淚溼衣襟,更深露重人未眠,孤燈長對孤魂。

想起這短暫的數月時間,他給了她比一生還漫長的幸福,這幸福足夠她一生去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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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給了她家的溫暖,給了她做妻子做母親的快樂,也給了她無盡的失落和痛苦,茫茫長夜相思蝕骨,七月的天空陰霾湧動。

即便如此,我想沈宛也終究是不悔的,他不是薄情寡義的風流浪子,他只是一個不該開在人間的富貴花,花開花謝,花謝花開,他終將會離去。

她怎能忘記,他在知道她懷有身孕時,那一臉的欣喜,她想生個兒子,如他般的風流俊朗,才華橫溢。他卻說,女兒吧,如你般的溫婉秀麗,知書達理。

她聽了心中甜甜的,如蜜一般的甜,她擔心生了女兒他會不喜歡,不曾想,他卻是那般地喜愛,因為那是他們的女兒。

在得知她有身孕之後,每天他都陪伴在她的身邊,噓寒問暖,體貼關懷。

只是,在夜深之時,他起身遙望天邊的月,明朗的線條勾勒出他心底的憂傷。

她是知道的,可是她只能在床上側目看他,將眼淚往心裡流。

她懂他的愁,可是卻幫不了他,只能這樣在背後替他垂淚,只是,他不知道。

猶記得新婚之夜,她曾想用她的愛來溫暖他的心,讓他的心從此不再惆悵,如今想來,只是一場遙不可及的煙花燙。

她那微不足道的力量,是如何也不能改變他的。

蠟燭有心還惜別,替人垂淚到天明。

她多願成為那堂前的明燭,替他流盡心中淚,將他那滿腹的惆悵飲盡,讓她來揹負著他的憂傷,讓他從此開心地度過每一天,不再鬱鬱寡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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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喜歡穿著素淨的衫子,在她的梅園中舞劍,劍風簌簌,將滿樹的梅花驚醒,一朵朵地飛在了空中,而後落下,落在那白茫茫的雪地上,如一點點鮮紅的胭脂,落在了上面,觸目驚心,爍熱了她的眼,也刺痛了她的心。

沒有來由的痛,彷彿落在了她的心中,火辣辣地疼。

他的武藝很好,可能是因他的身體中流淌著的是滿人驍勇善戰的血液,所以他不僅騎術箭術很好,連劍術都非常厲害。

她常常站在房內看著,然後用素淨的手將竹簾輕輕地撩起,面上帶著淡淡的笑,寫滿了幸福。

她喜歡這個時候的容若,只有這個時候,他才是有激情的,他才會忘卻了心中那股憂傷,他的劍迴風流雪,他的眼神充滿了壯志豪情,連那眼睛都變得有點紅,閃著淡淡的光芒。

彷彿,他正在立於大漠黃沙之中,身騎白馬,笑對萬千敵人,飲一口烈酒,將手中的劍高高揚起,向著敵人的軍隊狠狠地殺將過去。

這清晨涼薄如水的霧氣,映得他連的臉都有點模糊了,卻讓他那雙顛倒眾生的憂鬱雙眸,變得如浸染了江南的水霧一般,迷濛蒙,水汪汪。

只有這時候的容若,才是她心中最完美的情郎。

可是,越是完美的,越不能長留人間,就好比那煙花,綻放於夜空,何其的美麗絢爛,卻只有那麼一瞬間,轉眼即逝,化作了世上最永恆的孤寂。

在這份長達很久的孤寂中,她都在思念著完美的他。

那份思念像長河的落日大漠的悲簫,漲滿了她的眼簾,瀰漫了她的全身。

讓她眼裡耳裡心裡都是他的影子,都是他溫和的笑,都是憂鬱的愁眉,都是他煙花不堪剪的落寞。

如今,紅顏已冷,才子已逝,但他的《飲水詞》卻長留人間,家家爭唱。

作者丨玉扇傾城,來源自公眾號:玉扇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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