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尋：
謝謝你的祝福！說來遺憾，這個新年我正好值夜班，錯過了彩燈、街景和大餐。不過沒關係，下一個新年我們一起過，好嗎？
你的童年故事很動人。我想，也許正因為這樣的經歷，你才更在意那些困境中的人，想要去守護他們。我看了前天的新聞，你做了城西醫院病友團的“守護天使”。為你驕傲。我在想，耀眼如你，生命中想必有著太多光亮，他們如舞臺上的鎂光燈，照你一路繁華、前程似錦。而我，更願做你的星光，守護你漫漫長夜，不孤單、不迷航。
這些天，我見了一個朋友。他是一個法官，之前在監獄系統工作過多年。我們一起擼串喝酒，他跟我聊起一些有趣的事，講給你聽聽。
我問他：“監獄裡那些死囚，他們臨死之前都在想什麼？”
他笑笑，說：“想什麼的都有。我覺得吧，大部分是想：自己為什麼死，怎麼跟自己交待，怎麼才算死得明白。人嘛，知道死定了，也就不糾結了。找個理由自我安慰，也算精神寄託。這個理由真不真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信它，它就能讓你安心去死。”
他一邊剝著手裡的蒜瓣，一邊漫不經心地說：“來，我跟你講兩個故事。”
“前些年我還在辦案的時候，審過一個女犯，印象很深。是個20來歲的姑娘，剛上班沒多久，小儲蓄所的職員。半年之中，利用職務之便挪用公款三千萬，之後潛逃，錢也追不回來。這種情形按照司法解釋，就定了貪汙，量刑是死刑。
審她時候，女孩看起來單純乾淨，我們也有惻隱之心，就勸她，說出贓款去向，如果能追回來，哪怕是一部分，也能爭取減刑。不至於年紀輕輕丟了性命。但女孩就像吃了秤砣鐵了心，什麼也不說。
後來，我們根據種種線索，發現這些贓款的使用者是一名外省的男性，並通過跨省協查，找到了這個人。當時，他正在夜總會玩樂，揮金如土。就是這個男人，利用女孩的感情，在半年之中數次編造理由，騙女孩為他籌錢。所得錢財大部分揮霍掉了，剩下的不知藏在哪裡。我們告訴他，如果交出餘款，女孩還有一線生機。但男人始終不為所動，把所有責任推得乾乾淨淨，聲稱自己對女孩挪用公款毫不知情。
後來，我們告訴女孩男人的所為，問她，你要不要翻供，這是最後的機會。女孩低下頭，淡淡笑了笑，什麼都沒有說。
宣判那天，女孩表情平靜，好像在聽一席事不關己的死刑判決。
事後，我問她，‘你後悔嗎？你知道，他根本不愛你。’她沒有抬頭，聲音冷淡，‘沒什麼好後悔的。我愛他就行。我死了，他這輩子都忘不了我。’
有意思的女孩，對不對？那個男人有沒有記住她，我不知道。我倒是記住了。”
朋友剝完手裡的蒜，一顆顆扔進嘴裡，喝了一口酒。半晌兒，又接著說。
“還有一個人也很有趣。他是個毒販。確切地說，不是一個普通的毒販，而是一個有精神追求的毒販。他自己吸毒，還專門在網絡上建了一個群，和其他吸毒的人一起交流精神的感受。
我見到他的時候，他的死刑剛宣判完。整個人骨瘦如柴，渾身潰爛，身上多處潰爛的傷口不斷滲出膿液，散發著惡臭的氣味。我問他，‘你瞧瞧你這樣子，這輩子就葬送在點粉兒上了，值當嗎？’
他睜開微閉的眼睛，乾涸的嘴唇抖了抖，說，‘你們不懂！快樂，你體會過吧？一百倍的快樂，一千倍的快樂，你體會過嗎？激情，你體會過吧？一百倍的、一千倍的激情呢？告訴你，我都體會過。只有這些粉兒，能讓你明白這種體驗。這，才是真正極致的精神追求。我們之間，沒有高尚和低賤的分別，只有追求不同。你們活的是人生的長度，而我，活的是人生的寬度。”
我給他還在流膿的傷口上扔了一塊紗布，說：“醒醒吧，沒有長度，哪來的寬度？”
朋友說完，看著我笑，說：“怎麼樣未然大醫生，有趣吧？個個都是奇葩。這腦回路，咱真心看不懂！”
他說：“你該走出你的手術室，看看外面世界的生死，那些才是真正的精彩。”
我想，他說得對。我該走出我的手術室，看看外面的世界。死亡真的是一件極具個性的事情。也許，我們畢生都搞不清楚它的奧義。也正是如此，它才有趣。
最後，還有兩個小時就是新年了。新年快樂，林尋。
未然
2018年1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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