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中秋節的凌晨，悶熱又一次叫醒了我。因妻子身體較弱，不能開空調，只好搬一把竹凳，帶上香菸和打火機，輕輕步上屋頂天台。夜空中滿天星斗，月亮已經沉向西北方，但依然皎潔明亮，與天台上的女兒牆形成一個十幾度的夾角，似乎就浮在牆上，真想走到牆邊，把這冰清玉潔擁入懷中，那該是多麼的清涼啊！聽說凌晨的睡眠最為深沉，此時的夜色也最為寧靜，這是平生第一次欣賞中秋節早上的月色，沉浸在這一氛圍裡，真有些王維筆下“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那“空”的禪意。
一道強烈的手電光刺破夜空，腳步聲由遠及近，會是誰呢？會是怎樣一個孤獨的靈魂呢？正在胡思亂想之際，腳步聲變得急促了，手電光也直直地向我射來，顯然對方發現了我！哦，原來是夜巡的保安，說實話，住進這個小區已經幾年了，還真沒意識到他們的存在。趕緊敬上一隻香菸，為他點上火，站起身來與他閒話。共同感嘆當下的炎熱，甚至談及了氣候變化。保安離去繼續工作了，我身上的燥熱並沒有消退，“氣候變化”這麼大的一個話題，似乎離我們普通人很遠。但不經意間的兒時回憶，那數十年前的凜冽寒冬，現在確實很少見了，如此想來，這一“變化”卻又離我們很近！可作為普通人又能做些什麼呢？！
2014年夏季一個偶然機會，與朋友相約來到醴陵市大障鎮一個小山村遊玩。村落坐落在一條小峽谷之中，湖南人一般把這種地形稱為“衝”，當然最為有名的“衝”，那就是韶山沖了。這裡雖然與城市的距離並不遠，但因為地形較為特殊，卻有一種遠離塵世的感覺。一條小路貫穿全村並與外界相連，一條由泉水彙集而成的小溪，或左或右相伴在小路旁。迎著習習的涼風，走上窄窄的小路，聽著潺潺的水聲，嗅著甜甜的草木，真有寵辱皆忘、心曠神怡的愜意。村的中部，有一顆數百年的大楠樹，枝葉蒼翠欲滴，樹冠托起藍天。據村民說，這種樹很難成活，因此村民將此樹視為風水寶樹，在他們的悉心呵護下，古樹周邊也長出了許多小的楠樹。
盡興遊玩後，來到朋友的親戚家休息，一杯溫溫的茶水送上來，乾渴之下，還未來得及道謝，已是一飲而盡。甘甜、清香的茶水，令人精神為之一震，可惜未能細細品味。好在主人家第二杯已及時送達，感謝之餘好奇地打聽此為何茶？為何如此甜香？告知為百花蜜茶，百花蜜是由中華蜂採集各種花蜜釀製而成。我問是否可以購買，主人家搖搖頭，微笑回答說，可以贈送但不可以賣，因為產量太低，此蜜只用來待客和自用。我心想，商場中有那麼多蜂蜜，而且價格很便宜，何來的“不賣”二字？！見我笑笑中帶有疑惑，主人家的一個年輕人趕緊過來為我解答。告知此蜜非彼蜜，與商場中出售的蜜大相徑庭，原因在於產蜜的蜂種不同。商場中出售的蜜，大多為意大利蜂所釀製，產量極高、商品性極強。而自家養殖的蜂，是中國傳統種群，叫中華蜂，目前種群已極為稀少，而他們養殖的目的，主要不是為了生產蜂蜜，而是為了保護中華蜂種群，保護植物多樣性。並指著山坡上的一些植物告訴我，這些植物在其他地方已經很少見，自從他們養殖了中華蜂，這些植物才在附近慢慢恢復起來，而意大利蜂是不能給這些植物傳花授粉的。中華蜂採集釀製蜂蜜，是為了繁殖後代，因為產量很低，所以無法拿來賣。我笑著說，那我們人類拿來吃，豈不成了“盜用”？！那個叫小石年輕人笑著說：“也不好這樣講，如果我們大量養殖，是可以收集一部分蜂蜜拿去賣的。我們養殖它、保護它，蜜蜂產蜜為人類提供食物，也是一種“天職”，正如父母養育孩子一樣，沒有人會計較得失！”也許塵世中的概念，模糊了我對“天職”的理解，我不由得有些汗顏起來。
也許是因為汗顏的緣故吧，遊玩回來後，就開始大量查閱中華蜂的相關知識，方知這簡直是另外一個世界。
中華蜂團結勇敢。它是一個群體生存的昆蟲物種，以“窩”為單位，每“窩”有一隻蜂后，承擔著繁育後代和工蜂的任務，雄蜂與蜂后結合後很快就會死去。工蜂擔負著採集花蜜、防禦外敵的任務，是數量最多、勞動最為繁重的一個群體，也就是我們經常可以看到的那一種。每當種群遇到危險時，工蜂會毫不猶豫衝上前去，與敵人進行殊死搏鬥，直至生命完結。它們一個個、一層層前赴後繼，直至群體獲得安全為止。
中 華 蜂
小石與中華蜂
中華蜂智慧勤勞。它們出巢早、歸巢晚、耐低溫也耐高溫，正因如此，那些早間、晚間、低溫、高溫條件下開花的植物，才可以藉助中華蜂的傳花授粉，繁衍它們的生命。它們身體嬌小、嗅覺靈敏、飛行敏捷，面對那些不易發現、分散零星開花的低矮灌木和草本植物，它們憑藉高超的飛行本領，也將這些的地方變成了它們的牧場，因此採集的花蜜被稱為百花蜜。
中華蜂樂於奉獻。對於工蜂個體而言，它們沒有自己的愛情，更沒有自己後代，它們的整個生命週期只有三、四十天，之所以我們總是看到它們忙碌的身影，而很少看到它們的休息與死亡，是因為它們總是在工作，直至在完成最後一次任務後，為了給自己的同伴留下清潔的空間，它們帶著疲憊的身軀飛向遠方。這是一次孤獨寂寞、永不返航的飛行，當它們耗盡最後一絲體力之時，才慢慢閉上眼睛，停下振動的翅膀，翩然歸於自然。它們從出生就知道，儲藏的蜂蜜不是留給自己，而是奉獻給將來！
中華蜂面臨危機。它們無私地履行“天職”，使自己的種群繁衍了7000萬年，而人類活動使他們面臨消亡的危險，僅僅用了幾十年！它們是我國主要的花粉傳播昆蟲，對林業、農業生產具有重大意義，對生態環境有著極其重大的影響。因為它們的種群正在大量消亡，2006年已被國家農業部列為國家級畜禽遺傳資源保護品種！
瞭解這些情況後，遂與志趣相投的同志談起此事，不知是出於何種思考，這些人竟然痴迷一般投入其中。從找相關部門聯繫支持，到新聞媒體的宣傳報道，從撰寫數萬言的報告，到養殖、保護、市場開拓等方案設計，針對保護中華蜂的行動，無時無處不閃動著這些人的身影。也不知道是這些人真的具有科學頭腦，還是保護中華蜂這件事本身就具有其強大的生命力，經過這些人近六年的努力，居然成績斐然。那個年輕人小石，也帶上多年打工的積蓄返回家鄉，專門幹起了養殖、保護中華蜂的工作。按照這些人設計的方案，小石從自己養殖保護開始，逐步發展到幾戶、幾十戶，從本村發展到周邊縣市，甚至發到了江西省，自己成了一個保護、養殖中華蜂的帶頭人。養殖保護區域內，中華蜂種群得以大量恢復，植物種群也隨之恢復了許多，當然，他們也從中獲得一定的經濟收益。更為可喜的是，這一模式竟然成為了一個有效的扶貧工具，為三十多個貧困戶，帶去了脫離貧困、重拾自信的生機。
在一次對小石的幫扶中，有人打趣的問道，當初是你首先忽悠了我，我們這些人才反過來忽悠你，你付出這麼多，就不怕吃虧嗎？他憨憨笑道：“也許這就是命，就是當初我與你們說的那個“天職”的意思吧”。
看看手錶，已經快是清晨五點了，清晨的涼意加上長時間的胡思亂想，燥熱已去除很多，馬路上已傳來清潔工勞作的聲音，賣菜的商販又開始了新一天的生意。儘管今天是中秋節，但這些保安、清潔工、商販，還有小石他們，也許會更忙碌，可能這就是“天職”吧。
離國慶70週年紀念日只有十幾天了，放長假時一定再去看看小石和他們保護的中華蜂，祝願他們的綠水青山，真的會變成金山銀山，也盼望今後的中秋節再不會那麼熱了。
寫於株洲田心
乙亥中秋日
作者簡況
齊曉武 民盟株洲所支部委員、民盟株洲市委經濟科技委員會主任，高級工程師，湖南省綜合評標專家庫專家、湖南省政府採購評標專家，中華蜂保護倡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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