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一路走好


臥病多年的表哥,今天真正地告別了他曾多次說過要告別的世界。在他的棺屋被緩緩抬出去的瞬間,我身旁已耄耋之年的舅舅忍不住失聲慟哭。

我俯下身,蹲在他的腳邊,不由自主抓起他蒼老的手,剛一開口勸慰,也抑制不住淚雨滂沱——既心痛我白髮人送黑髮人的大舅,也捨不得好人但似乎並沒有得到好報的表哥。他的人生才度過六十個春秋,若是身體一直健康,那才是一個剛要放下某些生活擔子,享受生命的年齡。

在表哥病著的這十多年時光裡,我每次從外面回家,母親總要不無遺憾地和我談起表哥。母親說,表哥是個好人,甚至對我們家來說是恩人,他曾幫我們家很多很多。我們幾兄弟小的時候,家裡勞力少,每年農忙時節,他都會來我們家幫忙。栽秧,打穀,收玉米,開墾荒坡……


表哥,一路走好


一年打穀子,收工的時候,他問我們父親:“姑爺,你說一擔穀子和打穀桶哪個難挑點?”父親說:“按重量來說兩者差不多,但打穀桶面積大,走在路上會東碰西碰,肯定難挑點。”這時表哥便二話沒說,先挑起打穀桶大步回家去。若他到家,而我父親還只回到半路,他就又立即折回身去迎接我父親的擔子。以後年年如此,直到我的哥哥們長大。

這樣的表哥,一直以一種善良美好的形象根植於我心上。我極喜歡他,愛著他,小時候經常到他家玩,玩著玩著到吃飯的點,乾脆就在他家享用美食。

記憶中,表哥家的飯菜總那麼好吃,比我們現在在任何飯館、酒店吃到的都要香噴。表哥勤快,農閒時,不是上山打鳥,就是下海捕魚,所以我在他家,總能吃到一些野味,什麼鳥雀啦,什麼魚鱔啦,勾起我吞天的食慾。而表嫂一直那麼賢慧,溫柔,無形中助長了我在他們家混吃混喝的氣焰。

表哥的手又那麼靈巧,每次我在他家吃飯時,還要向他提一兩個無理的要求,如要他幫削陀螺、編鳥籠、制彈弓、做木頭手槍等男孩兒喜歡玩的玩具。


表哥,一路走好


表哥這時就算手裡已拿著碗準備用餐,也會趕忙放下去,笑呵呵地一刮我的小鼻子說,你這小搗蛋鬼,可真會折磨人!然後就忙開去。而等我填飽小肚子,表哥總能變魔術般把我想要的東西又愛又恨地遞給我。有時還陪我玩。

他常扮演敵人,有意躲在我容易找到的地方讓我抓住,然後我“手槍”一舉,嘴裡配音啪一槍過去,他應聲倒地,伸展四肢,雙眼翻白,嘴裡流血,成全我幼稚心靈裡槍斃敵人後的滿足與榮耀。我童年時代為數不多的歡樂時光,就來自表哥那裡。

不光對我們這些親戚鄰里,哪怕是陌生人,表哥依然善美以對。

我的童年時代,農村人生活都非常艱難。村裡經常出現一些外地來的乞討者,他們大多破衣爛衫,手臉髒黑,每路過一處,都留下一溜臭味。對這樣的生活窮困者,很多人能做到的只是分給他們一點米,或別的可下肚的乾糧,若要留在家裡過夜那是絕對做不到的。

而表哥家的門卻經常為這些人打開。把他們迎進家門後,表哥會先叫表嫂燒一鍋水給他們洗澡,為他們準備乾淨的衣服讓他們換上。在“客人”洗澡的當兒,他則和表嫂一起圍灶做炊事。

菜當然是家裡能拿出的最好的菜了,如果“客人”是男的,表哥還會去村裡代銷店打幾兩酒,與“客人”舉杯共飲。第二天“客人”離開,因為已得到表哥貴賓般的招待,再不肯要表哥送的米糧,可表哥哪能讓他們空手而回,他們出門時不肯拿,表哥就幫他們拿,送他們到幾里外,直到他們肯拿才罷住。


表哥,一路走好


善良的表哥因這些“客人”的口耳相傳而名聲在外,這導致一些新“客”就算是在鄰村乞討,晚上時也都要到表哥家來借住,而表哥從不會拒絕。

有這樣的表哥是我的慶幸,他是我做人的榜樣。在我後來的人生中,我也總儘自己的能力幫助一些需要幫助的人。

然而對於表哥,我卻是虧欠的。在表哥病著的這些年裡,我從沒陪他就過一次醫,幫他抓過一副藥,甚至很少去看望他。僅有的幾次探望,也因他睡廂房,而只到家裡,並沒真正去床前問候。而等我真正為他著急,他已病入膏肓。

十幾天前與他相見時,他只能睜眼流淚,無力開口訴說。我無從得知他心裡是否覺著悲歡,是否對我們這些曾經深受他愛著,關懷著的人們留著怎樣的情感,這不得不說,是一個深深的遺憾。

今天我並沒有送他很遠。我甚至不想送他。以為不送就可以形成錯覺,他並沒有離開。我坐在送葬隊伍離去後突然空寂下來的院子裡,卻明明白白地知道,他真真正正地離開了,而且以後再也不會回來。

我的表哥——吳秋培,以後再也不會回來!

再也不會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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