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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的時候家裡很窮，讀書對農村人來說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所以我只讀了五年半小學，教過的老師也就屈指可數。但記憶深刻的有郭龍保和段金福老師。
01
1959年，大約在秋罷。8歲的我獨自一人在街門口的土堆邊拿著小手鋤挖溝開河。一位年輕的大人蹲下來問：“你叫五哦啊？”“嗯”。“你家大人哩？”“在家哩。”
母親聞聲到門外：“你找誰？”
“我是學校老師，聽說你家五哦還沒上學，來看看叫不叫他上？”
“叫啊，就是沒有桌哩杌，他哥都使著哩。”
“不用從你家帶了，學校有空閒的。他的大名兒叫啥？”
“還沒名兒哩，他哥都叫啥鎖啥鎖的，他是老五，就叫五鎖吧。”
這個名字，既不新穎也無寓意，像屎孩、狗蛋差不多，也就是個區別的代號。慶幸的是，母親所賜這個味如蠟、淡如水的名字在中國稀有，上網搜索，只有山西有一位。生活中，沒有因為重名重姓所帶來的麻煩和誤解。
後來才知道，找我上學的這位老師姓郭，叫郭龍保。
他拉著我到村西頭，新施工的大食堂工地正在打地基、壘石頭。他抱上我，橫跨幾道壕溝到了陡坡之下。這裡叫窯院，學校在上石村的民房裡，到上窯頭要上很長的坡。他蹲下來，讓我伏上他的後背摟住他的脖頸，他手朝後兜住我的屁股。爬好了，摟緊了，站起來一步一步往上走。到了半中間，聽到他出氣粗了，到了坡頭上己經吭哧吭哧的大喘氣了。
我是半路上入的學，是同村的白旦鼻子受傷休學後留下的位置，和黑旦共用一張八仙桌。一年級前半部分的漢語拼音己學完，郭老師用教鞭點著黑板：國旗，五星紅旗……
郭老師音色綿軟、和顏悅色，言語中處處透出體貼和愛憐，哪個學生對他都有親切感。我從沒見他發過脾氣，和誰爭過什麼，性格略有些女性化。有人說，男人缺乏陽剛是貶義。毛主席的身體也具某種女性特質，但從來沒人懷疑過他的偉大。
“家有二升糠，不當小孩王。”幾十年前的農村，還不興幼兒學前教育，開化啟蒙的工作就落在小學老師身上。
“教之道，貴以專。”
郭老師教齡40年，一生只教三年級以下的一二年級，這樣的師資不須多少知識含量，拼的是老師、父母於一身的愛心、專心和耐心。“小孩王”硬是教成了高級教師。
快60年過去了，郭老師的言談舉止音容笑貌，彷彿就在咋天。當年，他揹我去上學時，心口處傳來的熱乎乎的溫暖、後腦勺上散發出白胰子味兒很好聞的髮香，現在仍然能感得到、嗅得出……
02
上完小，在申村的惠明寺內。五年級在南殿，六年級移至西廂房。老師是段金福，東皇墓塔寺坨村人。他個頭不高，敦敦實實，慈眉善目，一臉微笑。有他在，總能給人帶來暖意。
他的教學質量和敬業精神自然沒得說。那時候，小學考初中，類似現在的中考或高考，考不上的，就只有在家種地的份兒。申村完小屬河順公社，不知為啥，那一屆偏讓我們考姚村四中。我們六甲班考上了8名，六乙、六丙倆班才錄取了5名。三個班落榜的100多學生，十四、五歲的小半夥子就告別了課堂，回生產隊上當了農民。
“教育必須為無產階級政治服務，教育必須同生產勞相結合。”
為全面發展，段老師不僅傳授課本知識，除勞動外，還教學生的自理能力。有印象的是，他讓我們男生學針線活，說是要當兵，人人都得會。讓女同學上講臺，演示縫、補、綴、連、納的手工操作要領……
上高小，基礎在初小，生源是申村、城北、石村大隊考來的，參差不齊。他從一年級開始步步給我們溫習。這樣，我才補上了漢語拼音的課。他不是枯躁地教與學，而是把字母編成詞譜成曲，讓學生唱出來寓教於樂深刻記憶：a b c d e f g ，h i j k l m n， o p q r s t u啊，j q x ai ei ao ou………
遇到學生有了問題或違反了紀律，他也不會大聲呵斥，這也不準，那也不準，板起臉來訓人，而用身邊好的、壞的兩方面事例去循循善誘旁敲側擊，使學生自已去明辨事非對錯曲直。針對一些傾向性問題，他也用另一種方式去糾正學生的不良習慣。例如夏天喝冷水，他教我們唱到：冷水裡有病蟲，冷水裡有病蟲，喝冷水，肚子疼，吃飯不乾淨，喝下去就會生病……
在週會上，他聲情並茂地讀小說、講故事。1964年，革命樣板戲還未流行，我們從他的口中就知道了《紅燈記》《林海雪原》，以及鐵梅、李玉和、楊子榮、少劍波……
大前年冬天，到東皇墓去吃席，婚禮上，看到了早已退休的段老師忙碌的身影。他在為事主管禮房。借花獻佛敬酒之後，回憶當年，共話分別50年之後的各自人生。情濃處，我們一塊兒唱起了當年他自編自譜的拼音歌：a b c d e f g……
老師和學生，都成了老小孩兒，放浪形骸，引來眾多賓客們好奇的目光。我們不管不顧，打著節拍，完全沉浸在了半個多世紀後師生邂逅相逢的快樂之中……
想不到，就那一次，竟成了永訣。
去年打了幾次電話，那頭總回答：“對不起，這個號碼是空號。”後來打聽，他兀自駕鶴西遊向極樂世界報到去了。
天堂裡，不知有沒有他所摯愛的受人尊重的教師這個職業。
天堂裡，不知有沒有宇宙通、通宇宙，和地球人接軌的無線通訊。接通了，還能和老師再聊上幾句……
03
“一日為師，終生為父。”現在看，有點迂腐或言重了。但在老師們的身上，不僅汲取了有限的課堂知識，而且還體悟到了做人的道理和方法，影響了我的一生。
一個人，無論幹哪個行當或者在什麼崗位上進行工作，人們所看到的評價的，是他怎麼樣地去工作，言行學識職業道德是否和工作相適應。
我所尊重的兩位小學老師，一位老了，一位走了。他們不曾叱咜風雲，也不曾有過耀眼的輝煌，但他們像熒火，像燭光，把自已的熱量傳導到學生身上，讓他們到社會上去盡情地去發揮……
崔伍鎖 曾用名崔翁碩、紫霞滿天。1952年生，1977年處女作問世。一生事倍功半，失敗多於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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