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粉絲舉報AO3網站文章，偶像明星肖戰被推上輿論的風口浪尖。
“飯圈是一個需要你把情感無限放大的地方，”一名深諳飯圈文化的粉絲告訴南都記者，“可是當投訴的邏輯變成，我不要你覺得而是我覺得，看不慣就要你消失，這明顯就有問題了。”
“我圈地自萌，你卻炸我糧倉”
去年夏天，演員肖戰和王一博憑藉網劇《陳情令》迅速走紅，成為新晉當紅明星。這部讓騰訊視頻率先開啟超前點播的熱播劇，曾在一天內吸引250萬人付費，為騰訊帶來7500多萬元的收入。
圖自《陳情令》官方微博。
《陳情令》的火爆，讓兩位主演圈粉無數，並發展出“博君一肖”的組合粉。在微博上，“博君一肖”的超話閱讀量破400億，相關帖子數量超過300萬。
戲裡的喜歡延續到戲外。在《陳情令》完結後，不少觀眾熱衷於以兩人為原型進行二次創作，包括小說、漫畫、視頻等等。此次肖戰事件的導火索與其中一篇同人文有關。
同人作品，多指以真實人物、影視劇、小說、漫畫中角色為原型，進行二次改編、創作的作品。隨著同人文化發展，某一事物也可以被擬人化當成原型進行創作，“萬物皆可同人”。
2月24日，寫手“迪迪出逃記”在微博發佈同人文章《下墜》最新章節。因不滿小說將肖戰設定為女性化的角色，且認為小說有“侮辱”偶像的情節，粉絲們火力集結舉報了作者，連同文章上傳的網站AO3也不放過。
AO3（Archive of our own）是一個國外非盈利的同人小說創作網站，是同人圈愛好者的聚集地。由於肖戰粉絲的大規模舉報，《下墜》很快被刪除，AO3在國內無法正常訪問。
不僅AO3被封，嗶哩嗶哩、網易輕博客產品Lofter也受牽連，部分同人作品被下架。“我圈地自萌，你卻炸我‘糧倉’”。2月27日，同人愛好者以及日韓、歐美、動漫、電競等多個圈層的人，開始聯動反擊。
一場被稱為“227大團結”，抵制肖戰粉絲舉報AO3和Lofter等平臺的行動就此拉開。隨後肖戰的多個商業代言遭到網友抵制，即將上映的兩部電視劇也在豆瓣上被很多人打分一星……
肖戰工作室發博。
3月1日，肖戰工作室發文道歉，呼籲理智追星，而深處漩渦中心的肖戰至今未發聲。他的最新一條微博是2月22日為某雜誌宣傳，寫著“匯聚每一份愛的力量”。
每天都要做“反黑”任務，用愛發電
回顧肖戰風波，這或許是繼去年“蔡徐坤與周杰倫超話之爭”後，國內最大規模的一次“飯圈”（飯即fan，粉絲圈）混戰，目前事件仍在持續發酵。
小劉是肖戰的路人粉（路人，指對明星態度中立的普通人。路人粉，指對某明星態度中立偏喜歡的人。）在她看來，這次舉報並非偶然，而是粉圈“每天撕這撕那”風氣的縮影。
據介紹，在飯圈內部，有一套自成體系的的組織結構。從分工任務來看，包括數據組、控評組、網宣組、安利組、“反黑”組、淨化隊等。其中“反黑”組的成員是衝在最前線與黑粉（即粉絲圈中致力於批評、攻擊某明星的人）較量的一波人。
以肖戰為例，他的“反黑特戰隊”和“反黑騎士戰”在微博的關注人數合計超過100萬。他們的任務就是集結粉絲“卡黑”，即舉報對認為偶像不利的信息、賬號等，直至對方刪除。
一名阿雲嘎“反黑”組的負責人告訴南都記者，她所在的“反黑群”裡共有783個成員。在這個群裡，粉絲們可以交流自己看到的黑料，然後反黑站會去核實信息，個別活躍的黑粉還會被重點關注。
在微博上，用戶可以就涉黃信息、不實信息、人身攻擊、有害信息等九大類型投訴博主。每個流量明星的“反黑”組基本上都會發布“反黑”教程，參與的方式很簡單。“反黑”組通過粉絲投稿等方式，蒐集微博上不好的言論，如人身攻擊、侵犯隱私或其他損害偶像個人名譽的負面信息，然後按類別彙總附上相關的舉報鏈接，號召粉絲集中向平臺舉報。
“如果粉絲跟人撕逼，或發現‘批皮黑’也要舉報。”一名熟悉飯圈分工的王俊凱粉絲咕咕告訴南都記者，後者是指偽裝某位藝人的粉絲去別家公然招黑的黑粉。
雖然“反黑”任務看起來簡單，但有時要舉報的數量大，所以粉絲做起來並不輕鬆。“每天都要做任務，用愛發電。”上述粉絲說。
南都記者瀏覽發現，各家“反黑”站在明確彙總舉報鏈接的同時，也會強調當日作戰的目標，比如打卡10000次，轉發5000次，圈3個好友一起舉報等。
在一則置頂微博裡，肖戰“反黑特戰隊”明確了“反黑”的重要性。文中提及，新浪加強了對舉報的處理力度，短時間內大量集中的舉報，有很大的可能性使黑號被禁言，甚至直接炸號（即賬號癱瘓）。即使舉報結果失敗，也會使黑號限流、權重降低，微博異常發博需審核，或者被扣除信用分。
肖戰資料圖。圖自肖戰工作室微博。
偶像上線新作品時，往往是飯圈嚴陣以待的時候。2019年9月，肖戰的電影《誅仙》上映，“反黑騎士站”發文提醒，黑子來“黑”是意料之事，遇到黑嘲惡意攻擊的言論，請投稿“反黑”並積極舉報。同時也呼籲粉絲保持理性，放平心態，不要衝動反駁路人吐槽，他們的言行不受飯圈思維約束，希望大家不要去打擾。
然而，並非所有的粉絲都那麼理性。“越紅的流量明星粉絲越多，這就意味著有更多的粉絲個體去參與輪博做數據、“反黑”等工作。通常情況下，飯圈稱某個明星的粉絲‘戰鬥力’強，也指他們吵架的能力特別強。”深諳飯圈文化的小敏告訴南都記者。
“說實話有時候，我也沒辦法想象黑粉對一個素未謀面的明星的恨意能有這麼大。”小敏認為，如果只是舉報過分的辱罵言論、淫穢色情信息等無可厚非，畢竟這也是微博認可的規則。但如果抱著“我不喜歡所以我要端掉你”的邏輯進行舉報，就有些不正常了。
網友呼籲奪回直呼藝人名字的權力
“大號不敢說話，小號追星點贊。”這是小劉使用微博的一個習慣。
當飯圈“反黑”成為日常，一旦有人在網上發出某一偶像的負面言論，都可能被反黑站舉報，受到成群粉絲的攻擊，甚至遭遇人肉搜索。
“粉絲不允許、不接受他人不利於偶像的評價，然後舉報，其實侵害了他人的表達權利。”一名法學教授告訴南都記者，如果再有人肉搜索行為出現，就不單純是侵權行為了，也可能觸犯《刑法》規定的侵害公民個人信息罪。
為了躲避攻擊，路人們提及明星不再點名道姓，而是用字母縮寫或其他代稱。慢慢的，飯圈縮寫成為一種規則。比如肖戰縮寫是xz，王一博的縮寫有所改編叫web。就連粉絲的名字也有縮寫，比如蔡徐坤的粉絲叫ikun。但有時也會出現縮寫“撞車”，比如zyl，可以指向朱一龍、張雲雷、張雲龍等多位明星。
咕咕對南都記者表示，飯圈用字母評論明星的習慣很早就有了。這樣不容易被粉絲搜索到，而且不會特指一個明星。“如果指名道姓，很容易被說成造謠。要是被告，這不是自己送證據上門嗎？”她說。
去年12月，北京互聯網法院發佈《“粉絲文化”與青少年網絡言論失範問題研究報告》。報告發現，在明星訴網友侵害名譽權案件中，往往是由青少年粉絲之間的持續罵戰引起的。隨後個別粉絲將怨氣轉至對方維護的明星，進而實施對明星的侮辱、誹謗。
一名長期代理明星名譽權糾紛案件的律師解釋，所謂誹謗，實際上就是編造謠言，惡意中傷，一般比較好判定。至於侮辱，則不管內容是否真實，如果使用了侮辱性、攻擊性詞彙就可能構成侵權。當然司法實踐中，還需結合具體案件具體判定。
需要注意的是，即便不指名道姓評價明星，也可能侵犯明星的名譽權。
在上述報告中，北京互聯網法院稱，只要侮辱性的稱呼能夠形成與特定明星的對應關係，即可視為對該明星的侮辱，構成侵權。值得注意的是，部分案件中，被告用侮辱性綽號辱罵某明星的粉絲群體，藉以含沙射影辱罵該明星，同樣構成對該明星名譽權的侵害。
雖然明星與普通公民一樣享有名譽權，但報告也強調，由於他們工作性質是面向公眾開展演藝活動，提供文化產品。基於公共利益優先原則，演藝工作者對相關批評應有一定的寬容。
“尤其是涉及對其業務能力、工作成果或其自身不當言行的評價性言論，即使出現了令人不快、尖銳犀利的用語，但只要發言人主觀上並非出於惡意攻擊、謾罵，表達內容未明顯偏離公知事實，演藝工作者應予接納和容忍。”報告稱。
有意思的是，南都記者注意到在這次肖戰事件中，有人提議奪回直呼藝人名字的權力，獲得了不少支持。
“以此為契機，不要再慣著粉圈，比如提及明星不再用字母，直接寫名字。”作家“蕎麥”3月1日發博稱，如果對方覺得損害名譽權了，可以反駁、發律師函、起訴。其他正常評價，不受粉圈左右。同時反抗粉圈的各種暴力，請粉圈真正做到圈地自萌，不要干擾別人正常網絡生活。
一篇詳述“肖戰粉絲偷襲AO3始末”的文章提及，正常的表達被束縛在飯圈規則之內。這套規則是誰制定的，又是誰在服從？人們終於意識到互聯網語境的畸形。
採寫：南都記者李玲 黃莉玲 李慧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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