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導演訪談錄之柳雲龍篇

——柳雲龍:我是個有英雄情結的人

易立競

(感謝@晨歌白曉2019 提供《中國導演訪談錄》中與先生相關部分文字的照片。雖然書中大部分內容是看過的,但還是想買這本書做為紀念,卻一直沒有買到,猜想很多龍友與我有同樣願望。看到龍友所發照片很親切,因此,轉成文字以做留念。其中文字與標點未做任何改動。)

我一定要讓觀眾揪心

和柳雲龍對話,你會發覺,這是一個不會妥協的人,他絕對不會順著記者的問去答,結果是你問的初衷和他答的結果完全不在預料之內。這和他“內心有種叛逆,喜歡主動出擊,有控制慾,愛‘叫板’”的個性有關。

不被設定,是柳雲龍內心很難覺察到的一種叛逆,所以會有《暗算》中,主人公安在天和黃依依不能相伴一生的結局。“原著中安在天是娶了黃依依,但在拍攝過程中,我一想,我不能正中觀眾下懷。我一定要讓觀眾揪心,難過,我一定要讓他們念念不忘。”柳雲龍是個追求完美的人,王子和公主最終不能幸福地生活在一起,“這種有缺憾的結局,就是為了追求最大的完美。”

《暗算》是電視屏幕上的一匹黑馬,誰也料不到,一個五六十年代關乎革命和英雄的故事會引起收視狂潮,甚至“暗算”這個詞也成了當今的時尚語錄。《暗算》裡的主人公是“高、大、全”似的人物,戲中雖有情感因素存在,卻是非典型性的愛情,激烈與血腥的打鬥場面更是不見蹤影。它缺少現在電視劇中的娛樂元素,不能供人消遣,甚至看完這部電視劇,你還要反思。

“是革命浪漫主義和英雄情結”,柳雲龍補充道,他不甘心讓“革命”和“英雄”這兩個詞與我們產生年代感,他要讓它們生動起來。“就電視劇本身的故事而言,我認為是陌生帶給了觀眾求知的慾望,因為偵聽、破譯、深入敵人虎穴迎風而戰,都是一種全新或久違的視聽語言。它牽動了人們對信仰的迴歸。”

“理想”、“英雄”、“使命”、“責任”之類的詞經常會從柳雲龍嘴裡冒出來,他看起來還年輕的面孔和這些話語之間總覺得缺少關聯性,而且這是個充滿娛樂的時代,這些詞的頻繁出現顯得有些突兀,有些格格不入。柳雲龍不否認自己是個有英雄情結的人:“我覺得每一個人可能都有英雄情結,但不是每一個人都有機會去表達自己的這種情結,我其實也是一個沒有機會在現實中表達英雄情結的人,更多的還是運用自己的職業,來表達我對英雄的尊敬,和對英雄的一種演繹方式吧。”

柳雲龍說自己一直很怕和媒體打交道:“我是個願意說真話的人,我可以保持沉默,但一旦與記者面對面,我不會粉飾太平,塗脂抹粉,不管是對自己,還是對別人。這樣的結果,是記者們覺得我太死板,不圓通,說話太沖,得罪人,他們也不會覺得我有什麼由頭,沒‘點’,不會‘炒’,總不能老寫我怎麼刻苦創作吧,那沒什麼讀者願意看。我就是這麼一個無趣的人,沒有新聞,更沒有秘聞。”這個山東漢子看著有點倔。

“因為《暗算》是成立影視公司後拍攝的第一部戲,作為投資人、策劃人、導演以及主演,我不光要為自己負責,也要為董事會與職工負責,為其他出品方負責。所以我接受採訪多了起來,記者們也誇讚我比以前願說了,能說了。”他如是說。

我站在了屋簷下,還是不想低頭

《暗算》之前,很多人對柳雲龍沒有印象,雖然他在《玉觀音》、《公安局長》、《七夜》中都有過分量不輕的表演,但人們對他的印象還是有些模糊。“之所以不被觀眾和媒體關注,是因為那幾年我就沒怎麼做讓他們關注的事。《暗算》之前的一些戲,因為職業的緣故,我演了,但僅僅是演了而已,還沒有遇到過自己首先被打動得一塌糊塗的角色。一分耕耘,一分收穫,是我自己首先還沒付出那麼多,而我相信付出和獲得是成正比的。”

1993年,柳雲龍從電影學院畢業後分配到中央實驗話劇院。“那個時候,話劇舞臺留給年輕人的機會相對還是少,我又不習慣那種拿著自己的照片與簡歷到處找戲拍的尷尬狀態,所以就辭職了。這可能是我的個性使然,我喜歡主動而不是被動的生活。我希望自己能夠選擇生活,而不是讓生活來選擇我。”柳雲龍說從沒懷疑過自己做演員這一職業的正確性和潛能,但那個時候也許是年輕氣盛,“我站在了屋簷下,還是不想低頭,所以就南下廣州了。”柳雲龍的聲音雲淡風輕,但言語間卻充滿著一種霸氣。

沒多久,他賺到了人生中的第一桶金。在廣東,他做過廣告公司,也出過音樂專輯,前者是生存,後者卻有些玩票的性質。“做這些的時候,我只是在做,沒有過不再做演員這個職業的想法。打個比方說,我無論如何總是要回家的,不過看時間還早,路上風景也不錯,所以就串了串門,繞了一個彎,只是想讓自己看一看而已,但家是早晚要回的。果不其然,兩年以後我就又回到了北京。”總感覺他的迴歸充滿了蓄勢待發的味道,《暗算》也許只是他拋出的一塊磚:“從我做導演來講,《暗算》只是從幼兒園進入小學一年級,之後還會有二年級、三年級、初中、高中、大學、碩士、博士,所以,路還很長。”

有幾個人看到我們這麼狼狽的時候

眼下,柳雲龍正在拍新的電視劇,這又是一部和英雄有關的戲,攝影棚是在哈爾濱郊區一節廢棄的老式車廂裡搭建的。車廂只有一層鐵皮,沒有門,溫度和外面沒有兩樣,因是反季節拍攝,零下20多攝氏度的天氣裡,柳雲龍穿著一套春秋季的軍裝:“就跟披著一層紙一樣,裡面只穿了一件襯衫,穿多了會影響角色的形象。”他無奈地指了指自己的戲服,還有腳上的一雙單靴,“這腳被凍的一回暖和的房間就又脹又疼又癢,那叫一個難受。”他的右手也被凍得腫了起來。因為是主演,在這樣的氣溫下,每天的拍攝時間長達十幾個小時,柳雲龍的右腿膝蓋經常會感到無力,寒冷所致。一場戲被NG的原因不是表演不到位,而是演員凍得說不出臺詞,嘴已經不聽使喚了。

“大家只看到了演員光鮮的一面,有幾個人看到過我們這麼狼狽的時候。”柳雲龍感嘆。一個鏡頭結束後,他就一頭扎到兩個電暖風前,平時,高溫的電暖風讓人不敢靠前,可此時的柳雲龍恨不得把電暖風抱在懷裡。

才下午3點30分,12月的哈爾濱天就黑了下來,10分鐘後,月亮升了起來,天一黑就更冷了。廢棄的火車廂裡,聽的最多就是吸鼻涕的聲音。除了盯著監視器穿著厚厚棉衣的執行導演坐著,就是穿著單薄戲服正在拍戲的柳雲龍坐著,旁邊的幾把椅子閒置著,坐不住,太冷了。半小時後,記者感覺腳被凍得象針刺一樣疼。前幾天,柳雲龍凍得發燒,到醫院輸完液後,每天依然回到現場接著拍戲,一拍就是十幾個小時。在現場,他一會兒一個想法地跟執行導演交換著意見。“什麼叫創作,可以平等溝通才叫創作。”柳雲龍搓著手,跺著腳地感嘆。

“他真的特別敬業,而且點子極多。”劇組的人說。

“他是個愛較真兒的人,有時候象個孩子,特別簡單,做事極其認真,對自己要求特別高,是個勞碌命。”他公司的員工說。

和柳雲龍握別時,感覺他的手很瘦弱,沒有他的人看著有力,而且依舊冰冷。

五六十年代可以說是我情有獨鍾的年代

易立競:你不覺得《暗算》裡的男主人公太完美了嗎……

柳雲龍:對不起,我打斷你一下,我們的社會需要完美,現今的社會太需要完美了,就是因為我們常常碰不到完美,我們也希望我們創作的人物、故事是殘缺的,但我們這麼一個泱泱大國,急切需要這種主流的、完美的東西。《暗算》裡的這兩代人,安在天,錢之江,這兩個男人,完成了我對中國男人的想象——不同歷史時期的中國男人所承載著責任的想象。所以在《暗算》的播出過程當中,有很多人象你一樣,提出了同樣的問題,我說這是我有意而為之的事兒。

易立競:你逆流而上嗎?

柳雲龍:對,我需要,我希望出現這樣價值觀跟社會價值觀不同的兩個人物。

易立競:你成功了?

柳雲龍:我不知道成功沒成功。對我來講,僅僅是邁出了第一步,我還會給大家驚喜,我有這個自信。當然,因為文藝作品它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事兒。但是對於我一個創作者來講,我需要有自信,我必須要自信,我不能遊離。

易立競:你很霸道嗎?

柳雲龍:會。但我的這種霸氣不是裝出來的,不是做出來的。

易立競:很多人說你有陽剛氣,有魅力,你覺得你的魅力在哪?

柳雲龍:(笑)以前我以自己的腹肌為榮,現在不行了,年紀大了只能靠眼睛了。我覺得現在社會中性的人越來越多,半男不女的人越來越多。其實《暗算》這兩個人把我對現實社會的無奈、失落、彷徨的東西,全部都展示出來了。

易立競:你是一個有使命感的人?

柳雲龍:從職業的角度上來講,我是一個有非常強的使命感的人,我希望通過自己的眼光,通過自己的理解,通過自己看到的現在社會的方方面面,通過我從事的這個職業,把我所想的東西展現出來給大家。從初中時起就願看類似於王成啊,董存瑞啊這些英雄電影,我一遍遍地被他們感動得流淚,我說:“將來我要能變成他那多好啊!我也可以去感動大家。”

五六十年代可以說是我情有獨鍾的年代。在我的概念裡,那些年代都是火紅的年代,我沒有經歷過,但我的父輩經歷過,耳濡目染,看到他們神往的表情,聽他們唱前蘇聯的歌曲,我感染到了那種激昂、純潔、向上,以及生機盎然,我堅信曾經有這麼些人靠著信仰在堅定地活著,不是為了他們自己,而是為了大眾。他們可能生活上貧困,但他們的精神卻極為貴族。

他們都是海燕,在高傲地飛翔,而不是在陸地行走,我對他們充滿敬意與嚮往。

以前我的牌兒更大

易立競:在演藝界,大家常用的兩個詞,就是“出名要趁早”,再一個是“大器晚成”。你呢,是大器晚成嗎?你覺得現在成了嗎?晚嗎?

柳雲龍:我知道是張愛玲說的這句話,但不是所有人都有她的運氣。在我看來,成名的事,是水到渠成,沒有先來後到之分,早有早的好處,但容易曇花一現;晚有晚的氣勢,卻也難免有“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的遲暮之感。

我絕對不是大器晚成,第一,我還不老,老二,我目前也不能就算是出了名。我離自己的標準,還差著十萬八千里呢。

易立競:你的人生走到現在,什麼時候是你走的最艱難的時候?

柳雲龍:未來。因為人們最恐懼的,是未知的東西。已經走過的人生,既然過來了,那一定不是最難。

易立競:你有過消極的時候嗎?

柳雲龍:我不是一個消極的人,人為什麼要消極呢?那是跟自己過不去。與其消極地在痛苦中掙扎,不如積極地一跳,讓自己飛揚起來。

易立競:你做人的原則是什麼?

柳雲龍:善良,進取。

易立競:你曾說過,在拍戲時,因為很多效果做不到那個年代的感覺,你會經常著急上火,你的脾氣性格如何,可以自我評價一下嗎?

柳雲龍:我認為,人最好自己不要給自己的脾氣性格下結論,因為無法下結論,即使是在鏡子裡,你看到自己的形象也有偏差,何況是看自己心中的自己呢?

拍戲時,我最見不得就是對工作不認真,對藝術不尊重,敷衍了事,得過且過,那個時候我一定會發火發急。拍《隱姓埋名》時,一次演員在這邊聲淚俱下,工作人員卻在那邊聊天、大笑,還是同期錄音,我氣得抄起了一塊磚頭,破口大罵,全場頓時鴉雀無聲。事後我戲稱自己是“潑婦式戰鬥機”(美國在二戰時的軍用飛機)。

易立競:你的個性和這個圈子有衝突?

柳雲龍:格格不入。

易立競:那你為什麼還在這兒?

柳雲龍:我喜歡。我喜歡的不是這個圈子,我喜歡的是這個職業,因為它能完成我對人生、對世界的這種想象。我喜歡這個職業,但是我同時又是一個跟這個圈子離得很遠的人。

易立競:你曾說過你不太善於和媒體打交道,生活中你是一個善於表達的人嗎?你現在和剛進入這個圈子相比有變化嗎?最大的變化是什麼?

柳雲龍:我是個話不投機連半句都不願說的人。生活之中,決定我善不善於表達的因素,是對方而不是我自己,我也有過千杯少的時候。

我現在和剛進這個圈子時相比,應該沒有太大變化,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過去是什麼樣子,如今也都差不多,不同的是隨著年齡的增長,可能脾氣收斂了一些,懂得剋制了。最近有人說我耍大牌兒,我笑了,因為以前我的牌兒更大。還在上大學的時候,我就因為一部電影中導演對我的不公,失蹤了一個星期;剛畢業,也因為有部戲裡伙食實在太差了,我就領著大家維權。比較起來,我此時很乖,至少能忍了。

易立競:感覺你的個性很強硬,你有軟肋嗎?

柳雲龍:質疑我的才華,這點能把我打倒。

易立競:《暗算》播出後,有人預言你以後很難再超越它了。

柳雲龍:我常常告誡自己,不要當前浪,一定要永遠做後浪,長江後浪推前浪。

易立競:你是個有野心的人嗎?

柳雲龍:我只願意承認我有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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