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我的天才女友》能獲得全世界讀者的喜愛?

採寫丨特約記者 彭鏡陶

HBO劇集《我的天才女友》第二季持續熱播,已經在豆瓣上獲得了9.5的高分。該劇第二季是由意大利作家埃萊娜·費蘭特的“那不勒斯四部曲”中的第二部《新名字的故事》進行改編的,聚焦主人公莉拉和萊農的青年時代,對伴隨著戀愛、婚姻、求學等因素的女性情誼進行了全景式的呈現。

埃萊娜·費蘭特堪稱當下全世界最神秘也最享有盛譽的嚴肅文學寫作者之一,從1992年出版第一篇長篇小說開始,她就隱藏在自己的作品背後,謝絕寫作之外的所有應酬,從不出席頒獎典禮和關於自己作品的研討會。

後來,她在書信中解釋了這麼做的原因:“我相信書寫出來之後就不需要作者了。如果一本書有內涵,它遲早都會找到讀者;假如它不值一提,那就算了。這樣的例子有很多。我喜歡從古到今那些作者不可考、非常神秘,但卻充滿生命力的書。 ”與她的低調神秘截然相反的是“那不勒斯四部曲”的龐大受眾,小說已經被譯成近四十種語言,在全球售出五六百萬冊,數百萬讀者在全球各地關心著莉拉和萊農的命運。

“那不勒斯四部曲”堪稱第一部女性成長和情誼全景式作品,從荷馬史詩開始,成長故事的主人公往往就是男性,女性寫女性的故事總是很難受到重視。埃萊娜·費蘭特得知“那不勒斯四部曲”也擁有很多男性讀者的時候感到非常激動,希望男性能更加關注女性寫作。“男性不僅要看到幾千年來他們習慣講述的那個世界,也要看到我們講述的世界,現在有越來越多的女性都在做這個嘗試。 ”

對於女性爭取平權的鬥爭,費蘭特也認為遠遠沒有結束:

“我認為我們所有人,無論是哪個年紀的女性,現在都處於戰鬥之中,戰爭遠遠還沒有結束。儘管我們認為已經把男權的語言、文化和社會拋之於腦後,但鬥爭還會延續很長時間,我們看一看世界的整體局面就能明白,這場鬥爭遠遠還沒有結束,我們到目前為止獲得的一切,隨時都可能會失去。”

新京報專訪“那不勒斯四部曲”的譯者陳英,和她探討了那不勒斯的階層跨越、莉拉和萊農是否互為鏡像、為什麼兩個陌生女孩的故事可以在世界範圍內贏得這麼多讀者等問題。

为何《我的天才女友》能获得全世界读者的喜爱?

《新名字的故事》,埃萊娜·費蘭特著,陳英譯,九久讀書人丨人民文學出版社 2017年4月版

那不勒斯方言是發自肺腑的表達

新京報:“那不勒斯四部曲”當中,你最喜歡的是哪一部?

陳英:我個人最喜歡第4部,有很多對於眼下時代的反思,很有啟發性。

新京報:根據《新名字的故事》改編的HBO劇集《我的天才女友》第二季正在熱播,像第一季一樣收穫了很多好評。你如何評價第二季的改編呢?

陳英:第二季是一個我喜歡的女導演Alice Rohrwacher拍的,她拍的《幸福的拉扎羅》格調就挺高的。我覺得,圖像語言和文字是兩種不同的表達系統,也是對原文的“跨符號翻譯”,圖像、肢體語言更直觀,但文字更深刻,更入微。這位導演的改編很成功,因為撇開原著和作者不談,觀眾認可也是一個重要參照。

新京報:你認為萊農和莉拉是否互為鏡像?

陳英:我不這樣認為,是兩個人異質的部分在支撐著這段友誼。

为何《我的天才女友》能获得全世界读者的喜爱?

新京報:如何理解費蘭特一定要在小說中使用那不勒斯方言?無法將方言翻譯出來對讀者來說是否是一種遺憾?

陳英:方言是發自肺腑的語言,是真正情緒的表達。標準的意大利語是一種人工語言,當然會隔靴搔癢。有一些東西,費蘭特還是認為用方言表達最合適、最貼切。在翻譯文本中出現方言,對讀者應該是一種障礙,我就用了一個四川方言詞——“飄飄”就引起了挺多討論。方言地域性太強,方言詞彙出現在翻譯中還是太扎眼,少用為妙,對於讀者不算太大的遺憾。

新京報:為什麼說“那不勒斯四部曲”是一部男性應該讀的小說呢?小說是否會引起男性的反感?

陳英:男性應該讀這套書,因為是女性視角的講述,有女性慾望、女性訴求的講述,有利於男性瞭解女性的內心世界。對於思想開放,對女性主義思潮有了解的男性,應該不是問題。

新京報:萊農和莉拉的生活經歷是離不開那不勒斯的,整個故事都是富有那不勒斯地域特徵的,那麼為什麼這兩個女孩的故事可以引起全世界這麼多讀者的共情呢?

陳英:引起共情,在各國可能情況不一樣,美國讀者可能覺得費蘭特筆下的那不勒斯比較符合他們想象的意大利南方。中國讀者,我覺得很多地方的女性處境和那不勒斯很相似,還是備受擠壓,很難實現自我。這故事講出了這條路的艱難,也指出了很多可能性。

新京報:在中國,《新名字的故事》是“那不勒斯四部曲”中受到讚譽最多的一部,是因為年輕人的激情更容易打動讀者嗎?還是說不幸的婚姻這樣的議題在中國讀者中能引起巨大的共鳴?

陳英:能因為這個年齡階段的讀者比較多,也可能是因為第二部發生的事最富有激情。我不認為是不幸的婚姻吸引讀者,我覺得年輕時的體驗很重要,有很多能引起共鳴的地方。

新京報:埃萊娜·費蘭特的身份一直很神秘,但她的出版人見過她。你會感到抑制不住的好奇想去了解她本人嗎?

陳英:我並沒有見過她,也沒有這方面好奇心,也沒有想著去了解她的私人生活,我覺得我看了她寫的文字就夠了。她應該是一個很強悍的老太太,成熟睿智。

反倒女性通過婚姻找到了自己的身份

新京報:在萊農和莉拉以及她們的朋友們當中,只有萊農通過接受教育完成了階層跨越。在今天的意大利,階層跨越的難度有發生變化嗎?

陳英:具體來說,在今天的意大利南部,在那不勒斯平民區的小孩處境並沒有太大變化,都需要經歷萊農那樣的抉擇,遠離城區,一步一步實現自我。但現在意大利已經不像戰後那麼貧窮,通過教育提升自己的社會地位,改善處境不像之前那麼艱難,只是人們現在不再認同只有教育一條出路。意大利的經濟不再像七八十年代的飛速發展,時代給人的機會不像之前那麼多了,所以從整體上來說,應該是更難了。

新京報:尼諾身上的什麼特質使得他可以同時吸引莉拉和萊農兩個人?

陳英:長相英俊,氣質非凡,富有激情,有一絲叛逆和不羈,不是商人,也不是其他沉悶無趣的知識分子。

为何《我的天才女友》能获得全世界读者的喜爱?

新京報:萊農通過受教育上大學實現了階層跨越,提高了社會地位。而莉拉早早輟學,嫁給了有錢人斯特凡諾,失敗的婚姻沒有給她帶來物質和精神上的雙重滿足,後來她和伴侶恩佐也沒有結婚。這是否能說明費蘭特對婚姻對女性的價值的否定?

陳英:費蘭特對於這個問題沒有表態。婚姻並不能否定女性的價值,女性反倒可以通過婚姻,在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中找到自己的身份。費蘭特通過兩個女性的遭遇,說明婚姻作為一種制度,在繁衍後代方面是一種保證,但通常會消耗女性的能量,限制女性的發展。

費蘭特用一種理性的目光,客觀地說明婚姻中會出現的問題,並通過兩個女性的選擇:離異,一步一步展示她們走向獨立的過程。但假如沒有婚姻這一步,她們也很難成為之後的自己。

新京報:在年輕一代的男性裡,尼諾輕浮,裡諾膚淺,根據他們對待女性的態度似乎可以都把他們算作“渣男”。那麼,小說中就沒有足夠尊敬女性理解女性困境的男性角色了嗎?是時代所致還是?

陳英:在小說中,各種男性都有,包括女性氣質很濃的阿方索,能讚賞女性智慧的恩佐,知識分子彼得羅,尤其是彼得羅,他其實嘗試理解女性困境,但也無法協調各種關係,只是沉迷於一個抽象的理論世界。我不贊同對男性角色的“道德審判”,這些對待女性問題上的輕浮與膚淺做法,都是一個時代文化的產物,意大利是一個男權社會,到現在依然有物化女性的習氣。對女性智慧的浪費,人格的羞辱隨處可見。我這些天在電視上的訪談節目裡,依然會看到穿得衣不遮體的女性坐在發言的人旁邊,只是做裝點。如果時代真的會進步,我相信這些都會成為歷史的沉渣。

新京報:莉拉最重視自己的獨立性,但她結婚後打電話買東西的時候常常說自己是“卡拉奇太太”而不是“莉拉·賽魯羅”,這是莉拉短暫的迷失,還是對父權制度的妥協?而萊農卻表示寫小說不會署夫姓,她永遠是“格雷科”。這個細節能說明莉拉和萊農對婚姻制度的不同態度嗎?

陳英:莉拉和萊農對婚姻態度其實本質上是一樣的,都幻想婚姻可以讓她們擺脫困境,一個選擇了富裕的家庭,一個選擇了知識分子家庭。莉拉開始試圖扮演闊太太的角色,萊農開始也試圖做個理想主婦,但靈魂裡的那份不安依然無法平息。我覺得這不是迷失,而只是一種嘗試。萊農不署夫姓,也只是意大利那些年女性運動的成果,不一定是她更堅定。

新京報:莉拉往往脾氣暴躁,舉止粗魯,語言粗俗,但莉拉比小心翼翼說標準意大利語的萊農更受讀者的歡迎,這是為什麼呢?是更多讀者心底希望自己能成為莉拉那樣的女孩嗎?

陳英:

萊農是受到教化、中規中矩的女孩,從小就是討好型人格,當然會顯得很黯淡;莉拉很犀利,更有思想,有創意,也是這一點吸引萊農吧。我覺得萊農希望莉拉能殺出一條血路,讓她自己也走出去。女性的“人格”和“自我”在莉拉身上很明顯,她一輩子抵抗世界,捍衛的也就是這些。我覺得讀者,尤其是年輕的女孩子,不一定希望成為莉拉那樣的女孩,但可能會從她的思想行為中汲取能量。

校對:何燕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