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家之人》:淺談在“他者”語境下的女性生存困境

我們原名阿力安那,是一個偉大的國度,你可以鏗鏘有力,但不要仗勢叫囂,滋養鮮花的是雨露,不是那滾滾雷鳴。

這是動畫《養家之人》最後的結尾,阿瓦娜最後救出了父親,一家人在戰火中相擁。動畫給我們營造了一個開放式的大團圓結局,但如果你看過小說,你就會知道他們的相逢只是讓他們墜入深淵的速度並沒有這麼快,阿瓦娜的父親母親最後死於戰火,她也被塔利班組織劫持走,但諷刺的是,最後救贖她的也是塔利班武裝的人。

這部動畫當年和《飛屋環遊記》一起爭奪奧斯卡,最後獲得奧斯卡的是《飛屋環遊記》。作為一部嚴肅向主題的動畫,整部動畫所呈現出的真實是這部動畫的基調,相比於《飛屋環遊記》的夢幻,它所展現的是一個撕去夢幻外衣,更沉重也更真實的世界,人是永遠不會不在自己身邊發生的事情感同身受的,就像我在看這部動畫的時候,對阿富汗女性在塔利班政權下的姿態同樣無法感同身受一樣。但至少,它對我拉開了一個豁口,原來有女性真的生活在那樣的政權下,過著那樣的生活。

《養家之人》:淺談在“他者”語境下的女性生存困境


塔利班政權所代表的是一種極權象徵,就如《1984》中所說的,戰爭即和平,自由即奴役,無知即力量。書中所展現的極權社會清晰的對應了阿富汗塔利班,他們將女性置於奴役狀態,女性附庸男性,男性奴役女性。在這種畸形的世界觀中,女性麻木,妥協,成為政權的犧牲品和男性手中的交換物。而這裡需要提及---他者這個概念。

“他者”這一概念出自西方哲學體系,被經常用於解釋女性主義電影。“The other”英語中意為不同於其他人的一個群體,在政治領域中常把女性構建為“他者”,在這個概念中,女性這一群體並不是作為女性本身獨立存在,而是依賴於父權社會,缺乏獨立自主意識,處於一個被動的地位。

《養家之人》:淺談在“他者”語境下的女性生存困境


阿爾都塞認為,“他者”就是規範,是秩序,是無處不在的“眼光”。 正如《養家之人》中所表現的“他者”,女性出門必須男性陪同,否則不允許出門,出門必須遮住面容,否則以犯罪論處。在“他者”語境下,所強調的是女性自身的原罪,當然需要強調的一點是這樣的規則是源自於伊斯蘭教,宗教的神格化,閹割了人的基本權利從而達到宗教信仰的崇高。而女性,說到底也不過是政治的犧牲品。動畫中的阿瓦娜所面臨的困境不僅是她一個人的困境,而是整個阿富汗女性所面臨的生存困境。


女性社會身份缺失,被剝離自尊的“影子”

如果要說極權社會中的人民群像是怎樣的,在《1984》書中所表現的極權社會就是這部動畫的真實寫照。只不過將書中的英國民眾置換成動畫中的阿富汗女性,他們的群像縮影就是動畫的女主角阿瓦娜。動畫的開頭是阿瓦娜的父親正在售賣阿瓦娜的紅裙子,那條紅裙子應該是阿瓦娜出嫁時所穿的珍貴之物。但她的父親是愛她的,他曾對阿瓦娜說“歷史的龐然大物早已不再突兀地高聳著了,它已經分散到了生活的各個角落,它們無孔不入,但又尋不到蹤影,猶如一個 ‘無物之陣’,讓每一次的反抗和出擊的人,都是無功而返。”他教會了阿瓦娜學會對歷史的偶然性及必然性有正確的理解,所以阿瓦娜相對於其他阿富汗女性來說,至少保留一點僅存的比尊嚴更重要的東西,那就是對歷史的敬畏。

但伴隨著歷史時代的變遷,女性個體陷入無奈的被裹挾境地,最終被聲勢浩蕩的社會集體淹沒。動畫中,女性無法獨自外出,如若外出必須要有男性陪同並需要身著布卡,且不能上學,識字,工作。也就是說女性成為一種被隱匿、被遮蔽的存在,在社會中處於影子的狀態。女性的社會身份完全缺失,她們的一生困囿於家庭,婚前,活在對父親的依賴之中,婚後,困在丈夫的庇護下。女性在這種風俗制度下喪失了自由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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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性可以去國家的任何地方,而女性則活在社會陰影之下,甚至失去了最基本的人權。動畫中有一幕令我印象很深,一位老者來到女扮男裝的阿瓦娜攤前詢問紅裙子的售價,而他身後站著一位身著布卡的女性,阿瓦娜以為是這位老者的女兒,但其實這位“女兒”是那位老者的老婆。而紅裙子就成為了女性社會身份的物化象徵,裙子這一物件可以概括所有的女性群體。他們最閃耀的時刻莫過於穿上裙子,而這背後的目的也僅僅是為了取悅男性。她們的社會價值是男性賦予的,男性認為女性應該穿裙子,那麼女性的社會群像就是裙子。

社會背景的動盪其實或多或少衝淡了女性身上的絕望氛圍,哪怕被剝離自尊,成為男性社會的石子,我卻依舊能從阿瓦娜身上看到社會的希望和生命圖景。這裡我想討論一下關於動畫中一直反覆出現的一位男性,伊德瑞斯。可以說這位男性的出現是造成阿瓦娜家庭悲劇的始作俑者,但他不過是這個極權社會下一隻小小螻蟻,他貫徹的不過是被奴役後的精神思想和麻木的社會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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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認為,社會是需要一個個體來具象化呈現的,而這個能反應社會大多數男性對女性的社會態度的話,伊德瑞斯就是最好的選擇。是他讓塔利班武裝帶走了阿瓦娜的父親,對阿瓦娜窮追不捨,並用機槍進行掃射,他是社會絕大多數男性對女性的態度,被剝離自尊的女性在男性眼中只不過是一個物件。《時代週刊》曾經的一個封面就是一位從14歲開始就慘遭丈夫家暴,並在18歲逃走被丈夫抓回慘遭割耳割鼻的阿富汗女性。你從她眼中看到的是對生存的絕望和對女性身份缺失的麻木。

而同樣,對男性而言他們是真正不尊重女性,將女性當牲口的群體嗎?我想動畫中所想表述的答案是否定的,哪怕是最令人討厭的伊德瑞斯,在拿槍對著阿瓦娜開槍的這個舉動,正暴露了他殘暴背後的乖張,進而他背後的瘋狂和罪惡也被消解了。他表現的僅僅是一個被宗教奴役的信徒的一般舉動,他聽到槍聲後所反應的恐懼與其說是對這個成建制的邪惡之物的抗拒,不如說是一種本能的應激反應。也就是教徒中的一般信徒對教旨的遵循是一種不必思考的習慣。而伊德瑞斯的恐懼所暴露的正是這個政權統治下的個體對政權忠誠度的反問。伊德瑞斯最後被帶上車參加戰爭時整個人的狀態是混亂的,他無法尋求參戰的理由,甚至無法瞭解自身存在的價值。

《養家之人》:淺談在“他者”語境下的女性生存困境


從男性視角下,可以窺視到他們對於女性的認知是從眾的,他們無法尊重女性是社會賦予他們扭曲的權利,他們在社會中不僅使女性處於被奴役狀態,同時他們也處於扭曲的社會中心。而女性,只不過是這宏大的社會版圖中的所鑲嵌的一粒米,而女性只要身處在”他者“語境下的社會中一日,就無法擺脫她們的宿命。


故事精神力的匱乏

動畫所採用的故事敘事手法是雙線並行的敘事,一條真實的阿瓦娜的故事線,另一條虛構的蘇萊曼的故事線。兩條故事線互相交纏在一起,故事的精神力影響在關鍵處支撐了阿瓦娜的意志。而為什麼,大部分阿富汗女性和動畫中的阿瓦娜以及阿瓦娜的母親所呈現的狀態不同?我想她們並沒有一個能夠支撐他們精神力量,而故事的精神力在於能拯救人內心的混沌,驅散陰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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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看過一部漫畫《我的母親是宗教狂熱信徒》,其中漫畫中所描述的母親和動畫中所呈現的阿富汗女性如出一撤。被社會教條洗腦最後傳遞給孩子這樣的價值觀。阿瓦娜女扮男裝第一次出門曾經看到這樣一幕,家中男人戰死的一對母女必須去街上買藥,而剛出家門就遭到了塔利班政權的男性們的擁堵,用極端暴力的方式讓他們回家。 而這正體現了宗教政權所展現的封閉性,堵死你的出路,讓你退無可退。

動畫中的女性們無法感知故事的虛構和真實的邊界

所以我認為,動畫向我們傳遞出來的正是一種反抗精神的傳遞,而這樣的反抗精神源於虛構的故事。其實從動畫中可以看到,女性之所以對政權產生麻木,不過是她們的心靈遊走於形而上的思考(保證溫飽)與視覺性的虛構之間(死亡的威脅),她們並沒有完全理解故事的構成方式。動畫中的阿瓦娜熱衷於講故事,她對弟弟和同伴都講過蘇萊曼的故事,她認為這個是好故事,換言之,她明白故事的界限。虛構和真實的界限。而被宗教政權洗腦的女性,他們似乎不能辨淸這條重要的界限。不妨說,他們沒有對抗虛構本來作用的免疫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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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利班政權所傳遞給女性的世界觀,也許包含某種關於世界、關於生命的寶貴的真實。且至少每一個宗教或多或少都存在狂熱的宗教信徒的原因,一部分也的確因為宗教的世界觀契合了個體的世界觀。而塔利班政權的特殊性在於,在精神高壓下再加死亡威脅,這是根植於人內心深處的原始恐懼,在恐懼的加持下,恐懼便會無限放大,強迫女性服從。

塔利班政權向女性所展示的是虛構(及故事)的封閉

然而塔利班政權向女性展示的世界觀,基本上卻是一種虛構。是實例範疇之外的東西。而塔利班政權的發源來自原伊斯蘭宗教信仰,一切宗教的基本根源都是故事、是虛構。在許多層面上,故事發揮出無與倫比的強大治癒力。這也是我們閱讀精彩的故事時屢見不鮮的體驗,他可以對抗死亡的恐懼,戰勝心靈的空虛。阿瓦娜不正是在虛構故事的重複下強迫自己呆在監獄門口嗎?也就是說在一定程度上故事可以拯救一個人的靈魂。

《養家之人》:淺談在“他者”語境下的女性生存困境


然而在塔利班政權領導下的女性,大多數拿到的是極其危險的單程票。這種缺少公正的”知情同意“的虛構,是在容易搖身一變,化作”體系虛構“。或許可以說,塔利班政權締造的世界是一個虛構的世界,是用故事編制的世界,是便於他們管理的社會。阿瓦娜一家感同身受的知道一點就是,故事的虛構與事實的邊界。

但”不習慣虛構”的女性不會考慮這種危險,而是將塔利班政權所展示的虛構與事實混為一談,正面接受了下來。虛構一旦被全面接受,就會順流直下,無止境地封閉體制化,這也是我之前提到的動畫中說表現的大部分女性生存的封閉社會大環境中。

大部分女性不得不接受這個虛構社會(伊斯蘭宗教)所傳遞的封閉性

我認為,故事是精神的開放性自由,而塔利班則強調的是故事虛構性的封閉。在封閉的社會里,“意識的語言化”有和“意識的符號化”結合的傾向。女性們固然對意識的語言化極度熱心,然而她們在此認作語言的,其實大多是徒具語言外形的符號。因為在狹隘緊密的共同體中,信息的符號化簡單且傳遞效率高。與同群體的女性分享符號化的信息,連帶感也會隨之加強。然後這種符號化,無疑會削弱個人的故事=歷史的潛力,損害其獨立性。

《養家之人》:淺談在“他者”語境下的女性生存困境


動畫中所呈現的塔利班政權下的女性是不得不將這個社會中的許多封閉性作為自己的一部分接受下來。從而淡忘了自身的社會價值,而故事所營造的恰恰是讓他們看透這個世界的勇氣和決心,虛構的就是虛妄的,真實的才是砥礪自己往前走的原動力,動畫中不停出現的蘇萊曼其實也是阿瓦娜內心男性化形象的具現化表達,她其實也想像故事中蘇萊曼那樣勇敢,但現實條件是她是女孩,女孩是在”他者“凝視下的個體,她連同故事的虛構與真實一同擁抱,試圖理解生命。故事給予她的恰是生命與時間的辯證。而其他女性匱乏的也正是故事給予她們的正向引導。


畸形的社會形成扭曲的對“愛”的解讀

前文我所探討的是女性在”他者“(塔利班政權)控制下的社會制度奴役化以及精神思想捆綁化。而社會價值觀對他們更是賦予了一種錯誤的自我認知。

動畫中阿瓦娜一家找到遠房親戚,以女兒的未來(嫁給他們家中的一員)為代價,請求他們帶離他們離開阿富汗。由此可見,女性的價值來源於對家族的貢獻和傳宗接代。且來接他們的親戚也說,你們家也就這個女兒和你懷中的嬰兒有點價值。並且女孩兒嫁人後很少會有幸福的婚姻,(當然也還是有),大多都是家庭暴力發洩的對象。

本來結婚於我們看來是”愛“的結合,而在塔利班政權下的女性而言,婚姻與她們而言不過是一樁等價交易,家族用她們的身體來換取物質的保障。因此她們多數對”愛“有扭曲的誤讀,就如同動畫中那位老者身後的”童養媳“,年輕不過是唯一在男性面前曇花一現的資本,越年輕,資本越豐厚,愛是什麼?對她們來說,愛不會幫助她們多換點錢,不如不要。

一切和金錢掛鉤的事物等價交換都是交易,大家各取所需。女性在這樣扭曲的社會下不斷違背自身的本願,強化了他人的意志。自我在社會中不斷被淹沒,對“愛”的判斷越來越趨於模糊。當然這裡的“愛”的表達不僅是對婚姻愛情的討論。還有對子女和父母關係之間所維繫的“愛”的深思。

《養家之人》:淺談在“他者”語境下的女性生存困境


同阿瓦娜一同工作的小夥伴也是女扮男裝的女性,她的家庭並不如阿瓦娜那樣,她的父親常年對她使用暴力,自己在家遊手好閒,女兒在外掙錢養家。他還有一個願望,就是攢錢離開這裡,去海邊。她自己也曾說過,我不是一個好女兒,而他同樣也不是一個好父親。我反而會認為她對“愛”的理解更通透,她早已摸清了她與她父親的親子關係,甚至早就明白自己最後結局,而他依舊在掙錢養家,

這並不是出與女兒對父親的“愛”,我認為更多的是認為她知道自己“不得不”繼續維持和她父親那樣的親子關係,畢竟在這樣一個扭曲社會中,血緣是唯一維繫女性價值的最後一根稻草。

肖希婭對“愛”的解讀更多是處於不得不的被動選擇和血緣紐帶維繫,說得極端一些,她自己也需要家庭的庇護,所以她明白,她和她父親各取所需,都是為了從生存角度出發罷了。以至於,“愛”的文化在這樣的社會中被扭曲了,你在動畫中很難能感受到“愛”的直觀表達,更多的是恨意,憤怒,甚至死亡。

女性在畸形社會中不僅強加了道德枷鎖和精神腳銬,甚至失去了“愛”人的本能。當“愛”也一同失去的時候,女性內心究竟還剩下些什麼?塔利班政權所倡導的扭曲社會觀,使女性在“他者”語境中被剝奪自尊,精神奴役,扭曲“愛”與意志,不斷強調了女性在“他者”語境下的艱難生存困境,

而正如動畫中所說的那樣,人是國家最寶貴的財富

,只要堅信人性本能的接受和包容,她們就會不斷往前跑,就會不斷出現更多的阿瓦娜。在其中你看到千萬年來的世界何以如此,降臨在你身上的事不過是必然中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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