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紀實:那年,我到沛縣師範學校讀中專

圖:來自網絡


宅家的日子,為了打發無聊的時間,我把家裡重新整理了一遍,無意間,在寫字檯的角落,竟然翻出了當年的畢業證。三十多年過去了,照片早已發黃,而記憶卻清晰如昨。


鄉村紀實:那年,我到沛縣師範學校讀中專

母親生我的那個上午,她正和生產隊裡其他社員一起勞作,我落地的時候,身上沾滿了泥土。鄰家的三奶奶把灰不溜秋的我從泥土裡撿起來,並用頂頭的毛巾包住我。

為我接生的三奶奶說,這孩子嗓門大,有底氣,你們家的門面早晚得靠他撐著。三奶奶的話父母特別愛聽,於是,在我們姊妹三個中,我得到的愛最多。我之所以有今天,應該感謝鄰家的三奶奶,當然,更應該感謝我的父母親。

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白天,當村裡別的孩子在村後的池塘戲耍的時候,我趴在母親用來切菜的案板上,用心看書寫字。晚上,當小夥伴們盡情地玩著“殺羊羔和機器靈砍柴刀”的遊戲時,我還在黃暈的煤油燈下,認真的做算術。

從小學到初中,我的成績一直特別優異,父母都是大字不識一個農民,也不知道我繼承了誰潛在的基因。初二第一學期開始,我的成績一直穩居全年級第一。

初三中考前,班主任老師告訴我 : “萬勝,你家裡條件不好,還是直接報考沛縣師專吧,學校費用少,可以早早的工作賺錢,減輕一下父母的壓力!”


鄉村紀實:那年,我到沛縣師範學校讀中專

我知道老師的心意,雖然大學夢,我憧憬了再憧憬,但考慮到家庭的難處,我也只能如此了。等待分數的日子是煎熬的,但也是幸福的,在矛盾的交織中,我終於迎來了雲開霧散的一天。

那年八月份的一天,鄉里郵電局的張師傅騎著一輛大架自行車,風塵僕僕的趕來。在村口的小路上,他一手扶著車把,一邊將一張紅色紙片搖得呼呼響,並不住地大聲喊著,“老顧,你家大兒子錄取通知書來了!”他的臉上,滿了喜樂的表情。


鄉村紀實:那年,我到沛縣師範學校讀中專

在五十米開外的玉米地裡,正在田間拔草的父親,聞聽連忙直起腰身,把沾滿泥巴的雙手,在褲子上擦了又擦。

看得出,那一刻父親激動的表情難溢於言表,他疾速的跑過去,由於田埂的窄小,幾次險些摔倒在溝裡。父親用顫抖的手,哆嗦著接過通知書。那是一張薄薄的紙片,短短的幾行字。父親小心翼翼地翻來覆去,看了又看,忍不住的老淚縱橫。

欣喜萬分的父親執意要留郵遞員吃飯,但他卻婉言拒絕了,說還要到別的村子送電報和掛號信。實在的父親,為了表示心中的感激,於是一路小跑,到大隊的代銷店賒了一包大前門香菸,硬塞給郵遞員,哪能讓人家白跑呢,況且是喜報。

聽說我被“沛師”錄取了,整個村子裡的人,都跟著我沉浸在幸福的況味裡,一個下午,不斷有鄉鄰來到我家,高興的問東問西。

村隊長說:“乖乖來,你可是咱村第一個考上學的,以後,就吃計劃糧了,月月有工資拿,你爹孃可熬值了!”事實上,我面對著這張錄取通知書,心裡始終是複雜的心情。

我的中考成績,比豐中的錄取分數還高39分,魚和熊掌不可兼得,這也意味著,大學與我無緣了。

在鍋屋裡,父親熟練的將三塊磚支起,把母親的藥罐子放在上面,他將一把把豆秸引燃。火光中,煙氣繚繞,藥香氤氳。

我坐在旁邊,看著他滿臉皺紋的父親,聽他的低聲細語:孩子,你今年都17歲了,咱家的經濟情況你是清楚的,再說,還有弟弟妹妹們,他們也要讀書呢!

我明白父親的心意。貧窮,是一把雙刃劍,它可以激發一個人的鬥志,同時也屏蔽一個人的嚮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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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學的日子越來越近了,母親撐著病懨懨的身子,叫來她關係最好的二嬸,兩個人在門口的空地上,忙著為我縫製新棉被,家裡滿了棉花的味道。完工後,父親稱了稱,足足十五斤重。

父親叫來會做木工的姨夫,把母親結婚時陪嫁的木箱子,進行了改裝,根據我的需要,裡面添加了一個隔斷,裡裡外外,又刷了一遍深褐色的油漆,家裡洋溢著喜慶的氣氛。

為了犒勞一下姨夫,午飯的時候,父親跑到集上,特意割了一斤豬肉,母親又加了一些細粉和土豆,貼了一圈實面鍋餅,那頓飯的香氣,至今想起還是餘味繞鼻。

在等待開學的日子,我走在村間,無論誰見到我,都是一副羨慕的眼神。

小妹妹似乎也聽話了很多,每次燒鍋洗菜,再也不撅著嘴巴。弟弟照看門口晾曬的小麥,賣力的驅趕著前來嚼食的麻雀,盡心盡責。家裡的大黃狗保持著坐姿,目光裡盡是敬畏。

“還是上中專好啊,聽說學校每月還有生活補貼,除了學費之外,家裡花錢很少很少,這幾年下來,也可以省下一大筆開支呢!”,村裡做了幾十年的會計根善大叔,見到父親就這麼說。

但,報名費、書本費、學雜費是要少不了的,第一學期是60元。這對嚴重透支的我家來說,是個天文數字。

母親捧出她藏在床頭櫃子裡的暗紅色小箱子,打開了鎖,將裡面的紙幣和硬幣,一股腦兒的倒在了案板上,數了又數,一共4.68元。

父親在一旁唉聲嘆氣。過了一會,他似乎像想到了什麼,臉上又佈滿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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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我從睡夢中醒來,發現父親不在了,母親說,父親放下一切的活計,去了相距不到三里地的舅舅家借錢,接著去了隔壁鄉鎮的大姨家,之後又陸續去了幾家有點來往的親戚。傍晚的時候,父親垂頭喪氣地回來。

夜黑沉沉的,燈光暗淡、凝滯。大片的煙霧包裹著父親,父親的臉在一支菸的光亮中若隱若現。

顯然,這不是父母想要的結果。燥脾氣的母親,再也按奈不住心中的怒火,大聲嘟囔著說:“親戚,親戚,這都是啥熊親戚,在我們最急的時候,也不幫一下?”

父親不緊不慢地說,這也不能全怪他們,去年上半年向他姨夫家借的醫藥費,到現在還沒償還呢,他雖然會木匠手藝,但下面也幾個孩子,再者,他姨身體也不好,三天兩頭的吃藥。他舅家的大女兒,再過二十來天就要結婚了,置辦嫁妝,手頭也緊的很。

我的心揪得很緊,不停地搓著手,與父親、母親無語對坐著,一屋子的惆悵。

突然,院子裡的黑狗,汪汪了兩聲。應該是有人來串門了。

我起身開門,原來是隔壁的根林叔,他在鄉里糧庫裡上班,是滿莊子裡唯一拿工資的。父親趕緊拿來一塊抹布,將板凳擦得乾乾淨淨。

根林叔瞅了我好幾眼,又盯著滿牆獎狀的土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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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侄子有出息,有上進心,好樣的,將來可得給咱咱莊上增光哦。這是我的一點心意,根林叔說完,從褲兜裡掏出一些鈔票,放在了父親手裡。

母親要去鍋屋拿茶瓶,被他制止了,根林叔說要去值夜班,馬上就走。

大侄子考上,也不言語一聲,請我喝杯酒。村後竹貴叔的聲音撞進來。父親滿臉笑容,慌忙站起來賠罪,忙不迭地回應著:一定請,一定請。

竹貴叔掏出一把零零碎碎的鈔票,堆在了桌上。

第二天早上,父親在燒飯時,門吱呀一聲開了,村西頭的二大娘拄著柺杖顫巍巍來了,她圍兜鼓鼓囊囊的。聽說孩子馬上要開學了,這二十個雞蛋,賣了給孩子買只鋼筆吧。母親淚光閃閃,連忙接住。二大娘是村裡的“五保戶”,看著她老邁的樣子,我心頭顫了一下。

玉真嬸子的進門,讓母親徹底僵住了。有一年,母親和她為爭地邊子,大打了一架,從此兩人見了面,都是扭頭繞開。玉真嬸子沒多說什麼,她摸出一個用過信封,這些都是我平時攢下來的,你們別嫌少。

那一刻,語無倫次的母親放下一切的成見,馬上拽過一個板凳,讓玉真嬸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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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來越多的鄉親們來了,淒涼的屋子滿了溫暖。看著他們樸實的模樣,我將即將溢出的淚滴,偷偷地揉進雙眼。

在大家的幫助下,學費已差不多了,父親將將一袋曬乾的玉米,拉到鄉里的糧站賣掉,終於湊齊了我上學需要的開支。父親輕舒一口氣,緊鎖的愁眉終於彌散開來。

螢火蟲提來將顯的黎明,第三天的清晨,天剛籠明,我和父親就起身了。

父親在前我在後。父親用扁擔挑著我的行李鋪蓋,一頭是被子,一頭是木箱,我們要步行30多里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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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村口的岔路口,我向浮動在暗影裡的村莊回望,心頭一陣酸澀。

剎時,我熱淚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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