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消費主義和物質至上的年代,如何找到搖滾樂和精神力量的位置?

在消費主義和物質至上的年代,如何找到搖滾樂和精神力量的位置?


真實性,是樂評人李皖對音樂的最高評價。

在他看來,音樂——尤其是現場音樂(live)既不能用來比賽,也不能變成把戲,因為它是真實的生命(lives)。

如同嘻哈、街舞、滑板、塗鴉等一類源自地下街頭的亞文化,搖滾樂的最大特點也並非只是單純的音樂。


1994年12月7日,“魔巖三傑”竇唯、張楚、何勇以及演出嘉賓唐朝樂隊在香港紅磡體育館表演那場的《搖滾中國樂勢力》演唱會,就是一個典型代表。

它給搖滾迷們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甚至有人說,“以為這只是中國搖滾史的開端,結果卻已是巔峰”。

李皖認可這個說法。

從音樂技術角度,當時的技術遠比不上今天,現在學音樂的那些藝術家什麼都能幹——能演奏十幾種樂器,還能錄音與製作,水平都很高,“隨便拎個小孩兒都能把當年那幫老傢伙打得屁滾尿流”。

但相對這些“光滑的、複雜的、繁文縟節的、注重裝飾的音樂”,李皖認為,《搖滾中國樂勢力》演唱會是一場偉大的演出。

都說中國近30年來有過兩次精神重創,第一次是激進的政治變革激情被壓抑的後遺症;第二次是精神世界被物質世界轉換、顛覆、邊緣化,最後架空的強烈不適。

因而,在這個黑暗背景裡的苦難抗爭的搖滾樂和樂隊們,有一種偉大的精神力量。

“它並不斤斤計較於未來,並不計較在藝術的演進史上會不會佔據一席之地,並不計較其智性、技巧是不是很高,並不計較技藝化體系化的歷史會怎樣審判它,並不計較佔據會不會成為莊稼或像莊稼一樣目標明確、對人有用,它計較的是現實,是正在呼吸的生命,是這生命正經歷的疼痛。正是這一系列非體系化立場,給體系化的文化帶來了衝擊。”李皖說。

在消費主義和物質至上的年代,如何找到搖滾樂和精神力量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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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4年12月7日,“魔巖三傑”竇唯、張楚、何勇以及演出嘉賓唐朝樂隊在香港紅磡體育館


因此,搖滾樂總給人一種“抗爭”的意味,搖滾樂手也被形容為“戰士”。

在思想、文化大變局的時代,搖滾樂充任了大變局最敏感、最大聲、最大眾化的載體,這是搖滾樂造成轟動的原因。

“這一點極為詭異,以致我們很不願意承認:搖滾樂的強大,依附在對立面的強大之上。”在李皖看來,搖滾樂並不孤立於社會之外,它恰恰是主流意識形態的倒影,當它與社會的關係越緊密,它就越成功;反之,就越疲軟。

回溯中國搖滾發展,1995年後,伴隨著國家的全面開放,社會轉向致富和經濟發展,轉而隨著物質主義的興起和坐大,人們投向審美和享樂主義的懷抱,精神追求失去了玩味的對象,反抗變得沒有意義。

於是,搖滾從咆哮變成了低吟,從低吟變成了淺唱,最後是沉默。


在消費主義和物質至上的年代,如何找到搖滾樂和精神力量的位置?


如果要讓李皖來選擇,他認為虛無主義是當今搖滾樂的對手。

“它是我們每個人內心的潛在對手,而且這個對手很強大。比如你要問價值觀,大家都會覺得健康地活著最好、快樂最重要。這叫什麼價值觀呢?那你反對什麼呢?誰反對你健康,誰反對你快樂呢?你就失去了對立面。當然你可以反對這種無力的一切,因為這讓人很無力。一個人總感覺虛無會怎樣?你會抑鬱,這也是我們現代人面臨的一個問題。”

當對立面沒有了,搖滾就失去了力量,因為沒有值得強烈反對的東西,不管如何用力,都像是拳頭打進棉花裡,直至無聲無息、全無回應。

這不是一次耗散的過程,不是精疲力竭的窮途末路;這是另外一種萬事無常的寓言:當人們滿懷激情奔向事物的高潮和頂點時,發現頂點就是結束,高潮就是潰散。

事實上,大眾也厭憎你去深究所謂“精神概念”——不需要什麼“精神”“概念”或“價值”,不需要什麼“自我批判”與“全力以赴”,小民生活、飲食男女,開心開心就好。

於是,這個時代的音樂不再產生強烈的社會信息,音樂人大量生產感性,娛樂產業看起來繁榮而熱鬧。這樣的娛樂生產線大量地催生千篇一律和平庸的精美,鼓勵並助長著即餐即用即樂即棄的藝術消費劣習。

而在此之上生長起來的新一代人的缺血和人格低弱,可能是一個更大的問題。


在消費主義和物質至上的年代,如何找到搖滾樂和精神力量的位置?

這些偉大的面孔已成為“老一輩”搖滾樂迷的偶像。(圖片來自網絡)


在消費主義和物質至上的年代,如何找到搖滾樂和精神力量的位置?

就像歷史上任何一支經典的搖滾樂隊,他們關注的不是某一類人群、某一個概念或某一種情感,而是活著的大音樂,是現世的拍案驚奇,是歷史正在新生、萌動、變化的過程;他們是社會批判、揭開虛偽的力量;他們需要得到大眾的呼應,否則就不是我們說的那種搖滾樂。

這相當困難,但並非沒有樂隊能做到。

然而,就算做到,赫胥黎也試圖在《美麗新世界》中告訴我們,在一個科技發達的時代裡,造成精神毀滅的敵人更可能是一個滿面笑容的人,而不是那種一眼看上去就讓人心生懷疑和仇恨的人。

“老大哥”並沒有成心監視著我們,而是我們自己心甘情願地一直注視著他,根本就不需要什麼看守人、大門或“真理部”。

當那些“野生”“貧窮”的搖滾樂隊們共有的恆久的標籤逐漸被資本蝕落,更多已經或可能通過大眾媒體進入主流視野的搖滾樂隊,從地下走上地上,他們的反叛與抗爭之路比前輩們更難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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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皖對此則持樂觀態度。

他認為,被資本吃掉的人比比皆是,但也有藉助資本的力量飛翔起來的人,比如披頭士和滾石樂隊。

“你處在一個資本的世界,你就不能否定資本——你否定資本,相當於你就拒絕了生存和發展的可能。”

於是你會看到,當整個世界都是商業化、物質化、消費化、娛樂化,搖滾樂身在其中,一邊與之纏繞與妥協,一邊自嘲著高歌,唱得“軟弱又暴虐,低聲下氣又十足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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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西米亞狂想曲》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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